要说具体是什么之前,就是上一卷的暴雨那章之前,这样说总是够明白了吧。
一段时间之前==好像持续了很久,雨声从窗外传来,没有停下的意思,没有瑟德夏天的样子。为什么要挑在这种时候做这种事?她想,天阴得快要看不清桌上的书本。哎哎,反正都讲这么久了,为什么这时候才想这种事。“听清了?就是这样读,”重新把他的翻译器大略塞回耳边,“然后写法就照着我刚才写的笔划顺序来,一个字一个字地。”“……不不,你等会,这可是一整段文章。”“也是你们世界的小学程度的文本,怎么可能连这也记不住?”“……你,其实不会教人吧。”“哈?我不会教人?怎么可能,难道不是你是个那个才这么笨吗,”她确实从没有教过别人什么,说是心虚也算贴切,“那个,‘尼特’。”“哎,你等会,我可还没跟你解释过这外来词是什么意思。”“不必,看语境就猜得出不是什么好形容词。”“那确实,但呃,你看,它虽然有‘没学历’这层意思,但严格来说跟学习能力没关系,它基本上就是呃……”“就是什么?”“一生都蜗居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干的社会废料,之类的。”“哦,所以你生前就是这种人了?”“不太记得,应该是好歹进城上完了大学——而且这也不是重点。”他把笔摆在桌上双手比划起来。她不觉间分了神,托腮看着他振振有辞。“……我也没说啥好笑的东西吧。”“我笑了吗?”怪事,她想,这点小事一心二用应该不难才对。“是啊就在我说到‘成人教育就是应该比小孩子的更简单易懂’的时候。”“那还真是抱歉呢。”她眨眨眼,把手放回桌上,“说完了?”“啊、啊,反正你教得太复杂跟我是不是什么尼特没关系,我认真的,你这教法我实在是跟不上——”“真的吗?我还是有点成果的吧?”她拿起他面前的笔记簿翻阅起写过的纸页,“看啊,这几句简单的话你写得还有模有样的吧?而且刚才让你摘掉翻译器念也还算是有点样子不是吗?你昨天还只会照着抄呢。”“那是克劳迪娅今早好心一个一个地在楼下门口给我讲的。”“是哦?那看来我还真是多此一举呢,这就叫她回来专门给你上课如何?”“她回不来。”“嗯?”他突然丢了魂一样盯着自己,明明几乎从不爱和自己交换视线。怪事,她想。“克劳迪娅再也回不来了。”他又说。“哈?这是在说什么?不会是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东西吧?”她伸手打出响指,“看好,我这就叫她回来,反正巡逻也没什么——”没有响指声,幻肢撑不起耷拉在手肘断面的衣袖,血滴个不停,好像窗外的雨。完形崩坏的痛觉开始返潮。她想要出声喊叫,地面随即碎裂,跌落好像持续了、持续了、多久?不知道。他站在雨里浑身血污他说克拉拉快死了克拉拉是谁我我的名字叫克拉拉克拉拉荷什努玛尤特罗伊那好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为什么我快死了浑身伤嘴里涌血的是他不是吗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不要走不想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看见他抬起头,然后直直倒了下去,地面随即碎裂,跌落好像持续了、持续了、==肢体被粗暴斩断的疼痛不会因为意识失去消退,内脏被挤压破裂的疼痛也不会。灵魂离体的死者没有痛觉,因而不会抵抗对身体的亵渎篡改,是为现代死灵术得以成立之基础。对,只有死,死会让二者停止。而这意味着自己还活着。险些惨叫出声,克拉拉睁眼。隐约记得意识断线时持续了几小时般的漫长下落,还有比起进入地城前还要凛冽的暴雨声,再然后就彻底没有了印象。周身干燥柔软,头顶光源并不自然,但足够温暖。雨滴声仍然细密,隔离感不像是在近处。室内。原来如此,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难以用一只手撑起身体,只好维持躺姿左右张望。病房,山脚疗养院,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驻龙镇就在整座地城上方……“……啊。”喉头干涩得连下咽的唾液也无法抹平,“没、”搞不好这里是唯一一处还能起到收留幸存者作用的地点。没能阻止。是了,失败了,然后才是坠落。……可他在哪?其他病房?从那种地方掉到地上,为什么自己身上还是只有维托造成的伤势?克劳迪娅大约是没有救了,可他呢?而且,过去了几天?还是说只有几个钟头?一夜?两夜?窗外的天色灰暗到分辨不出时点,屋内也没有显示时间的钟表,主治灵魂歪斜的疗养院内据说不常放置这些容易让患者意识到外界变化的摆设,看来确实如此。……感觉不到克劳迪娅的联结,倒也理所当然,是自己还活着这点才奇怪。用到灵魂联结的旧式死灵术的问题不只关乎伦理,原理而言,施术者随时都可能被同步传导的任何效果影响到不止感官而是整具寄宿灵魂的肉体才是它最终被放弃的决定性理由。自己在身为不朽精类的克劳迪娅身上施下那样的禁忌,自然要做好随时承受远远大于自身肉体极限的痛楚的准备。只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彻底。不仅是内脏,肌肉、骨骼、脑髓,那时痛楚遍及四肢百骸,最后一刻反而开始麻木。“早、知如此。”倒不是没想过干脆放逐她的灵魂。……就好像倒不是没想过干脆不理会工会离开驻龙镇。或者在那个下午陷害他。或者放弃追究某个不明吸血种的行踪。无用功,甚至不是什么好事,成功也不会被奖励,现在这副样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出死灵术。单纯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直到找到龙前都一起同行。但那头龙就在一夜车程的英雄堡郊外。然后就留下来了?隐约有这样的念头而已,自己可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在一个个离开的机会前视而不见。真的是这样吗。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只是刚刚醒来脑子不清醒而已。从来没有。无论如何都。相信我。无论做什么都。不想要就这样结束。只是刚刚醒来一无所知而已。通用语都看不懂。想教他。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瑟德之外的其他国度。终有一天或许能让你作为旅伴看到我的故乡。然后呢?就那样再把他遣返吗?是哦。龙没有飞远。不能告诉他。因为不是那样。他并不是那么想的。或许提出那要求的他正期许着自己永远都找不到那条飞龙而因此踏上没有定期的旅途,同时还因此对自己的要求沾沾自喜。并不是那么想的。在第一次前往地城深处后她就明白了这点。没有定期的旅途?不要开玩笑,连自己的命都随时会扔掉。简直就是累赘。是的,累赘。或者拖累,多余,麻烦。如果楚门真的在不久前追问了那个问题,那个“克拉拉又是怎么看自己”的问题,她可能会在一段沉默之后不带一点内疚地说出这些词语中的某一个(或者,取决于她的心情,也完全可以是两个乃至于全部)。选择不追问下去的楚门也差不多在心中某处明白这点。——所以并不是那么想的。想要尽快结束。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地想要不自量力。“就那么、想要把自己的性命还给我、吗。”简直好像是相信只要死去就能够报恩,荒谬至极。那种巧合没有恩情可言。他不可能偏执到真的不理解这点。该问话的人是自己才对。“楚门又是怎么看自己”。而回答则是他不会说出口的东西。因为自己简直就是累赘。是的,累赘。或者拖累,多余,麻烦。循环往复,好像从最初就不该相遇。“……明明连通用语都看不懂。”一切都不称职,错位,难以磨合,“口、是心非也、要、有个限度——”“我还没开口呢。”“咦。”说话声穿透雨滴从窗外传来,克拉拉勉强扭头循声而去,只从水气与夜雾中看出一袭修长人影。人影伸出手。咔哒,地,床头的拉线开关自行转动,窗口自行打开。“下次我会敲门进来。”平心而论,帕斯涅未沾上一丝水痕的模样在三楼窗口外的大雨夜下其实也不怎么让人吃惊,“有两件事。你身体如何,能流利地说话吗?若是不能,我会用痛觉遮断。”克拉拉古怪地在床垫上点点头。“应该没问题。是你稳定了我的伤势吗?可我记得你……”帕斯涅抬手指指额头绽开的白色伤疤,随后抬腿跨进房间:“这件事不包括在我要说的那两件事中,就烦请先接受眼前这个结果吧。”“……好。”“很好,那么听好,克拉拉,准确地说,克拉拉·荷什努·玛尤特罗伊那,18岁,格雷维亚首都格雷伊亚死灵师世家玛尤特罗伊那家养女,国立死灵术学院▓∏年届代表优秀毕业生——你的这些个人信息可有错漏?”“没有,为、什么突然……”“我擅自调用了先祖神殿对你个人信息的排查结果,并且需要你告诉我一件事。”她从不知何时焕然一新的制服内衬中拿出一份纸袋,“在你在故乡的相关人脉关系中,有谁会愿意冒险听从一封来路不明的来信的指示来瑟德救你?”“欸、什、”“虽然这名潜在人选很可能不会单独救出你。”她一反常态地多话,似乎直到刚才还没有注意到克拉拉的迷惑,“啊,抱歉,说了这么多你也只是刚醒过来,我也是心急了,搞不好是伤势之一在脑部的后遗症。”“不、我……”“我明白你的考量,但不用担心或是害怕:你还在驻龙镇境内。”精灵又一次出声打断,“你我的约束如此。因此,之后如何我无法保证,但你绝对会在我的默许与庇护下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