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车里湿漉漉的,被穿过来的雨衣淋了水,雨刮器不停在扫,但挡不住势如破竹的雨势。

谢弋开得很稳。

就算看不清路,但来回上百遍,肌肉和意识都有记忆,动作缓慢地穿过危险地带,上了去县里的大路后他才稍稍加快车程。

打开手机关了静音,纪襄看见通话记录里确实有好几个邱恒山打来的未接电话,刚想回拨,屏幕便忽然一跳。

纪襄按下绿色的接听键。

“小襄姐!你终于接电话了!”

纪襄无声地应了下,挑重点问:“林木和周雪都联系你了?”

“联系了!他们本来被困在车道上走不了,后来通了路,但雨这么大,开车的司机不肯往镇里送,协商之后就把他们放到酒店了。”

“嗯,我知道了。我现在正往酒店去,你就待在镇里帮忙,有事告诉我。”

邱恒山重重地“嗯”了一下,最后不放心又弱弱低声:“小襄姐,你小心点啊。”

纪襄轻应:“好。”

短暂通话后便结束,车座内恢复安静。纪襄自认并非嗅觉特别灵敏的人,但依旧能闻见身边谢弋浓重的烟味。她看着几乎模糊不清的前挡风玻璃,不知不觉间想到那一罐满满的“花生牛奶”,不太明显,但又并不遮掩地,微微偏头躲开了点。

酒店就在上次去过的那家伟达建材附近。

县里的店都已经关闭了,连车站里头的车也不再发了,长长的大路只能偶尔看见几辆不知为何还在穿梭的私家车,除此之外几乎可以算作荒无人烟。

下车进酒店,纪襄重新套上雨衣,不过这虽比撑伞方便,但不停刮着的大风让她不得不揪紧头上的帽子,一双手露在空气里,几下就被冻得惨白冰凉。

林木和周雪都是刚进公司才一年的新人,和邱恒山一样,也是自告奋勇愿意来的,两人没有开房间,都坐在大堂里等,远远望见纪襄来的身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双眼发亮。

“小襄姐!”

两人异口同声。

纪襄迎上去,揭下头顶帽子,长发已经湿了大半。

“还好吗?”

“嗯!”

“……”

应声的人只有林木,周雪张了张嘴,但没声,纪襄这才注意到她面色有些发白,看起来不是太有精神。

“怎么了?”

“小襄姐,周雪她好像生病了。”

讲话的是林木,他身高体壮的,大雨天也撑得住,但周雪是个女孩子,坐了这么久的车,难免身体难受。

“我……我没事的。”

周雪摆摆手,只是声音沙哑,隐约能听出点鼻音,纪襄没让她逞强,说道:“外面下雨,你如果生病再出去会更严重的,到时候就是想帮忙,也没有那个力气。”

“……”

周雪失言,低下头没有说话。

来这儿本就是为了接他们,既然暂时回不去,留在酒店养病顺便等雨停也并无不可,纪襄很快做好决定,领着人去了前台开房间。

谢弋一直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

他站在一旁,身上也穿着雨衣,面上有水珠,一时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林木跟周雪都看见他是与纪襄一道来的,只是瞧上去冷漠又不易亲近,所以纪襄不介绍,他们自然也就不与他说话。

但仍旧会远远打量就是了。

林木拿了房卡,边等另外两人边悄摸看谢弋,他年纪轻,气性也盛,虽然不和谢弋说话,但好奇心少不了,盯着盯着,约莫也能猜出一点。

跟纪襄一块儿来,那应该是茸芗镇的人。

只是那样一个破旧小镇,居然也能出这么一个人吗?

怎么看……都不像是从小生活在穷乡僻壤里的气质。

他这边还在想,那边纪襄和周雪已经弄好了,她们走过来,纪襄示意了一下楼上:“你们去休息吧。”

林木又看了眼谢弋,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伸伸手指,无声问:他嘞?

纪襄当然是知道谢弋在的。

只不过她没有介绍,也一直没看他,办的房卡也只有三张,压根未将他考虑进去,林木问时,周雪也眨眨眼,表示同样好奇。

纪襄回头。

谢弋背对着他们,恰好接起响了的手机。

讲电话的时间很短,约莫只有十几秒钟,之后谢弋挂断,利落地转身朝他们走过来。

他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我得回去村里一趟。”

他没解释,但看得出来是急事,纪襄点头,并未多问。

倒是周雪见他先说话了,也不胆怯,道:“那……你还回来接我们吗?”

谢弋沉吟稍许:“要回来就打个电话,给钟洋或者冯村主任都行。或者等雨小了,那时候再回更安全。”

钟洋跟冯村主任另外两人都不认识,话只是说给纪襄听的,她没回应,谢弋也没等,套上雨衣帽子,转身三两步出了酒店。

外面依旧大雨倾盆。

茸芗镇的情况比县里糟糕不少。

电话是钟洋打来的,急声急气要谢弋快些回去,因为镇里本就不多的车子,有好几辆都因为停在低洼地段,被雨水给淹住开不动了。

小乡村不比县城,光是路段就泥泞崎岖,每个人遇到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哪有什么酒店可以躲,基本上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天由命。

谢弋一路开去钟洋说的地方,是离码头很近的一处土地边上,他远远停下,看见那边确实是有两辆车,被淹得几乎只能看见一半轮胎了,周围黑压压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位就是钟洋。

“谢哥!你终于来了!这可咋整啊?”

钟洋也穿着雨衣,冒雨跑过来抹了把脸,指指那边:“全熄火了,根本开不动,只能拉了。”

谢弋远远观察了下,摇头:“不能拉。尚且不说能不能拖得动,如果再开一辆过去,下场只能和它们一样。”

“那怎么办?”

“先放着。”

谢弋眯眼望了下天:“雨不停,拖车的也不会来。等水退了,再想办法送去修理。”

“成。那谢哥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过去交代两句,然后咱们一块儿走。”

“嗯。”

谢弋原地倚车等着,雨衣的帽檐下不断在滴水,他看过去,钟洋和那头神情焦急的几人聊了几句后,很快将他们打发回家,然后左右看看捂了捂雨衣,大步跑了过来。

“走吧谢哥!”

他脱了雨衣上车,抖落身上湿漉漉的水珠,谢弋坐进车里,摸出烟来点上一支,单手系上安全带后,踩油门开车。

“哎呀,这天气真是好不了几天,什么太阳这么神秘,露面就那么几小时!”

钟洋幼稚地抱怨,谢弋只听不言,末了哼笑了下,继续打方向盘。

“衣服一件干不了,想出门也出不动,好不容易材料拿回来了,现在只能光看着用不了。唉……这日子过得真不得劲!”

“还想怎么得劲?”谢弋好笑。

“反正不是被困着就行。”

钟洋嘟囔两句,又说起别的话题来,谢弋注意路况开车,只偶尔回一下,快开到镇长家时,钟洋想起,问:“对了,那个纪小姐还在你家吗?早上听小邱说给她打电话没人接,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

“没事就行,我还担心她是不是被咱们这儿的场面吓到,不想待了,跑回城里豪宅去了呢!”

钟洋半调侃,兀自笑了会儿,又说:“不过还是得多亏她来补上钱,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马伟达那儿拿到材料。不得不说,她那大公司办事还是靠谱的,起码没坑咱们。”

谢弋没怎么说话,车到地方了,利落停下,钟洋也停了嘴,冲他摆摆手:“行了我到了,谢哥再见,进去了!”

他套上雨衣,往下一跳就闷头往大门跑,谢弋等看见他快进屋了,才收回视线重新发动车子。

冯村主任在家做了菜。

谢弋还没进门就闻到一阵阵香味,他提脚把沾了泥的鞋在石块边上蹭了蹭,抹干净了才进屋,当然也没忘记丢掉已经燃尽的烟头。

冯村主任听到动静,以为是谢弋跟纪襄一块儿回来,转头瞧清楚了才发现只有一人,意外:“纪小姐怎么没回来?”

“她留县里酒店了。”

谢弋脱鞋,搁了钥匙,闭眼揉了下晴明穴:“有人生病,等雨小了再回来。”

“哦……”冯村主任道,“这样……也好,县里总归是方便点,等雨小了,你再去把他们接回来。”

谢弋点头,坐去桌边拾了筷子,冯村主任也坐下,夹了菜放他碗里。

“多吃点,昨晚是不是没去睡?早上看你就不像刚起的样子,今天又忙了半天,瞧瞧瞧瞧,眼睛都黑一圈了。”

谢弋扒了口饭,把冯村主任夹的菜吃进去,也回夹了一把菜给他:“吃你的,别夸张。”

“哪里夸张?老人家讲的实话你还不放心里?别以为年轻就能这么随便挥霍,身体也会吃不消的。等下吃完饭,赶紧去补个觉。”

谢弋嘴上含糊不清,舀了口汤,笑:“行了,知道了。”

第九章
道是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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