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渴
又败下阵的谢琼找到了借口,连忙推起谢重山,要往他身后藏。“好,就在这儿歇歇脚。我们不下去,你买壶茶送过来。这是银子,余下的是你的赏钱。”谢重山顶着满脸的狼狈坐起来,隔着一道门板打发车夫。他倒是乖觉,不耍脾气也不吭声,挺直脊背就把谢琼遮了个七七八八,任由她扯着他的衣衫去擦拭她身上的狼藉。马车外得了赏钱的车夫欢天喜地。将马车停下后,先照着谢重山吩咐跑去茶驿买了一壶凉茶送回来,才想起来自己那打清早起就没得吃的老伙计,忙又把老马卸下来,拉着同自己去茶驿饮水吃草。待听得四处无人,谢重山才将车外那壶茶提进来。“虫娘,将就一下。”谢重山倒了一盏出来,却不急着自己饮,只先端给谢琼。茶盏是粗瓷的,茶水色黄微洌,里头还飘着叶梗,怎么都比不得从前家中烹茶侍女泡出来的茶水清冽味甘。谢琼却顾不上计较这些——她甚至都忘了跟谢重山计较先前的事儿。她自晨起就没进食进水,早就口干舌燥。接过茶盏便将凉茶饮尽,喝完又交还给谢重山,等着他再斟。“你怎么不喝?又不是没有茶盏了。”谢琼又喝完一碗,抬眼才发觉谢重山自始至终都没碰另一只茶盏。她狐疑地打量着他,这次却轮到他不敢与她对视。垂头斟茶的少年鬓边尚带湿痕,举着茶壶的手一颤也不颤,声音却柔得很。“我不渴,你不必担心我。”谢重山一句话说得谢琼脑子嗡嗡作响,耳旁只剩下“不渴”二字循环往复。他渴不渴为什么要说给她听?谁要担心他?谢琼不想做人了。她僵着已经烫得不能再烫的脸,扯出一个惯常的笑,将手中茶盏推还给一脸平静的谢重山。“你收拾吧,我也不喝了。”“是。”少年垂首,将茶盏一一归置。又往谢琼身上瞥了几眼,低声问:“要是疼得厉害,不如睡上一会儿。”谢重山的口气正经极了,似乎他方才做的事情再正经不过,不掺杂半点的暧昧杂念。谢琼希望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他如此殷勤地服侍她只是因为她是他的主人,只是因为他从小便被如此教导着长大。可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少年平静语气里欠缺的那些东西,全都融在他望过来的眼神里。她只装着若无其事,又躲得离他远远的。“车夫怎么还不回来?这功夫都够他喝上好几壶茶的了。”谢重山道:“再等一等,一刻之后若是他再不回来,咱们再去找他。”他是真的坦荡,见着谢琼疏远,便又垂目凝神,似是不敢冒犯她的模样。谢琼只敢怒不敢言。好在车夫不出一刻便牵着老马回来,手脚麻利地套好马车,又重新挥着马鞭上路。“郎君莫怪老汉我耽误得久了,实在也是没办法。茶驿的老板惹了贵人,倒了大霉,也连累了我们这些去喝茶的客人。”油滑的车夫估计是惦记着谢重山给的赏钱,闲话一般将刚才误事的原因解释了出来。“什么贵人?”谢重山也隔着门板和他搭话。“唉,还能是什么贵人?宛城里的贵妇人领着郎君和女郎们出来踏青,小郎君见着茶驿新鲜,偷跑出来跟老板买了壶茶喝。结果怎么着?”车夫扬着马鞭在空中一挥,尖啸的破空声催得吃饱喝足的老马也加快了步伐。“那小郎君回去闹了肚子,贵妇人查问来查问去,就带着人来找老板的麻烦。嘿!您说南来北往这么多过路客,谁喝了茶驿的水都不闹肚子,怎么那小郎君喝了就闹肚子?难不成贵人们的肝肠都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一样?”他越说越气恼。“您是没看见,茶驿的老板和老汉我一般大的年纪,被个后生打嘴巴!茶驿里喝茶的客人都不许走,就得在那儿看着!看着那老头儿挨打!”谢琼原本兴致缺缺,听到这里却忍不住皱眉。她开口道:“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不说是宛城里的贵人?那总该读过书,也该讲讲道理。”谢重山没开口,眼神又轻轻落在谢琼身上。车夫听到有人捧场,劲头更足。“道理?女郎你给老汉说说什么叫道理?我活了五十多个年头,算着想明白了。宛城里住大宅子的皇帝大官们的道理才叫道理,咱们这些老百姓的道理?”“狗屁不是。”他啐了一口,接着道:“您和郎君好端端一对夫妻,不也是被人逼着背井离乡,要逃出去躲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