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你来找过我?

“自然不是如此,可......”

谢琼低头,她没忘谢园大火那夜崔府后门处拥堵的禁军。

但崔泠来了,她反而又问不出口。

凭她再如何想也想不出,君子清正的崔泠会将她晾在崔府外,还找来禁军捉她。

“谢家出事后我派人去找你,阿兄也派人去接三嫂。可谢家只说你丢了,三嫂又不肯回来。后来我便一直命人在宛城中寻找你的下落......没想到居然在辽州能遇见你。”

崔泠开口便点在点子上。

他那些天里着实日日心焦,谢家树倒猢狲散,留下来的都是些不顶事的庸才,谢璋因为谢琼失踪而病倒,更主不了事。他便只能从崔家寻人手,日日在宛城探寻她的踪迹,可即便日夜访查也没有一点消息,仿佛崔府的人手一夜之间都成了废物,连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都找不出来。

“你和谢重山......”

崔泠想起那绝非家仆的少年,瞥向谢琼时眼里的情意可一点都不单纯。

谢琼心头一紧,喉咙发涩。

偷情被抓般的心虚涌上来,她低头瞧着脚面:“我是被人抓走的,谢重山救了我。后来...后来他还一直都护着我,倒是你!”

她声音大了,盖住心虚,继续道:“谢园起火那夜我来崔府找过你,我还把我的玉镯子给了家丁,让他找你出来,你为什么不来帮我?”

为什么现在又来辽州?

“什么家丁?什么玉镯?你来找过我?”

崔泠沉声:“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更不知道你还送了玉镯。你是让哪个家丁送的镯子?可还记得他的相貌?”

若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令他与谢琼错过,那么那几天里崔府人手一无所获就有了根由,只是到底是谁?

“是谢重山去送的镯子,我不知道——”

谢琼胸口陡然一沉。

她倒觉得要是那夜崔泠故意相避不肯见她,这些日子里她跟谢重山都一切才都更理直气壮,可既然不是,那有错的人似乎就是她......

“我知道!”

院子里有少年展着臂,擎着阿宝过来,衣衫如同身侧绿竹般在风里翻转摇曳。

阿宝逆风而起,得意地清啸几声,绕着院中廊柱飞旋。

难怪刚刚周遭安静了许多,原来它是去找了帮手过来。

“阿宝说它想和你一起玩,可你又不得空,还给它委屈受。我只能带它过来找你,看看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就欺负它。”

谢重山朝谢琼眨眨眼。

谢琼暗暗咬牙,如今她还浑身不得劲,一见到罪魁祸首就更不自在。

“拿走镯子的老仆右手上缺了小指,应当是好找得很,只是崔郎君要小心,说不准你回去便会发现他早就急病身亡,或是告老还乡而去,到时候可怎么给虫娘交代?”

谢重山挑眉道,言语中的讽刺令崔泠皱眉沉声:“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崔家?”

“我不敢怀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连你堂堂崔家郎君都敢骗,那老仆不是胆大如天早有谋划,就是背后有人撑腰。反正不管如何,你肯定找不到他。”

谢重山不咸不淡顶回去,又扬起手领着阿宝飞了个来回。

除却谢琼,他从来不把宛城的贵族子弟们放在眼里。任他们是嘲笑他也好,瞧不起他也好,他都不在意,又怎么会惧怕一个崔泠。

崔泠从旁瞧着,自谢重山一出现,谢琼便将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他心里有了思量,面上却愈发不显,只是转而对谢琼道:“虫娘,信不信你自己决断,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单独对你说。事关三嫂,不如我们到屋里详谈。”

他要将谢重山支开。

“谢家堂姐怎么了?”

开口的竟还是谢重山。

崔泠从前去谢园读书,十次便有五次能碰上这个眼神黑沉的少年。

次次都是谢琼在前头高高扬颈朝他走来,这少年便静静躲在暗处,像个缚地神一般窥视着谢琼。他问谢琼这总是痴缠在她身旁的少年究竟是何人,她也总是扬扬手中丝帕,满不在乎地说他只是从旬阳跟过来的家仆。

可如今看来,他在谢琼心里却不再是一般的家仆。

身为下仆,言语失度,她居然都习以为常。

他在这里他们便如此,那他不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又该如何?

念头起了便止不住,五月河畔杂草一样疯长。

素衣蓝衫的男子鲜少对着谢琼皱了眉,指了指大敞门窗的屋子:“你跟我进来。”

他只想着自己不管是自小瞧着谢琼长大的崔家哥哥,还是将来要迎她过门的未来夫婿,总要提点她几分身为姑娘家的规矩。

时下虽不拘女子于闺阁之间,可身为女子便总该珍惜自己,爱惜羽毛,不该为些莫须有的事坏了名声。

“我堂姐病得严重吗?她到底和你兄长生了什么气,何苦要跟着谢家一起迁出宛城?”

谢琼不走,崔泠便不动。

她急着知道谢璋如今究竟如何,就只能让又黯然了眉眼的少年跟着阿宝待在院子里。

屋子门窗大敞,崔泠负手踱步,与院中肩上负鹰的少年对视。

两人眼神冷淡,对上彼此时俱都失去了对着谢琼时的耐心与温润。一人冷然,一人不屑,旁人看来倒还真分不出谁是宛城朱门出身,谁又是旬阳战场上的遗孤。

“阿兄派人去谢家问,谢家只说三嫂是着急上火,素来的弱病犯了,多吃些清凉解热的药便无大碍。”

崔泠掀唇对谢重山缓缓一笑,倒是不急着开口让谢琼疏远他。

“可你要是问我他们之间到底如何......我此来辽州,阿兄只交代我给三嫂捎两封信。她看了头封信,若是肯跟我回去,那我便护送她回去。若是她不肯,还有第二封信。”

“第二封?”

谢琼来不及惊诧,崔泠便已经答她:“是休书。”

堂姐谢璋与崔家三郎崔琰,乃是宛城中出名恩爱的少年夫妻。

昔日谢璋待嫁招婿,邀各家郎君来踏青赏花的帖子还没派出去。素来守礼的崔琰便已经命人抬了书画珍藏,兵书珠玉上门,堵住谢家门庭。自己又带着崔家长辈,婚书媒信追上来,当时便向刚下朝的谢二叔求娶谢璋。

谢琼也曾问过她那娇怯温柔,真正是在江南锦绣堆里的长大的堂姐,她究竟因为是喜欢崔琰才嫁给他,还是因为被他闹得没有其他家郎君敢上门才肯点头。

那面如润玉,鬓发如云堆叠的女子只是弯了眉眼,抬手敲谢琼额头,告诉她小孩子家家不要总是胡思乱想,等以后自己成了婚就会明白。

明白明白,明白什么呢?还差几个月便也能招婿的谢琼还是没想明白。

不过这不妨碍崔泠开口。

“我听阿兄的意思,他是极希望三嫂气消跟我回宛城的。可万一三嫂实在不愿意,那他便放她自由,是跟着谢家去边地也好,还是......还是日后再嫁也好,都由她自己做主。”

谢琼已经愤慨起来,父亲生死不知,就要同夫君闹和离,一向温和的谢璋一定是受了委屈。

“堂姐脾气那么软和,要惹得她这么生气,那一定是你阿兄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虫娘。”

崔泠扶额。

“三嫂身体虚弱,远去边地又一路颠簸,她如何受得了苦。不管阿兄做了什么,能不能先不要计较,顾念三嫂的身子要紧。等谢家到了辽州,你先跟我一起劝她。将她接回宛城后,无论她要打要骂,阿兄都会忍着。阿兄也说过,休书是万不得已时才能拿出来的。”

谢琼踟躇难定,不知道劝谢璋回宛城究竟是为她好还是害了她,一时也无法答应崔泠。

“还有...要是三嫂愿意回宛城,你愿不愿意跟着她一起回去?”

崔泠低低叙语,长而削薄的手掌竟出了汗。

却也怪不得他如此揪心——年少入仕又如何?出身显贵又如何?谈起自己婚娶一事,便是他志坚才高的阿兄也要慌神。

谢璋回宛城,便要回崔家。

谢琼跟着她,还能去哪儿?自然是要在宛城崔家嫁人的,宛城崔家肯娶她的是谁?

崔泠不想吓到谢琼,可如今谢家已是日暮西坠。

他求得了阿兄,却求不了崔家长辈,他们已经在替他相看新妇。

陈家女娇娆殊美,杨家女端庄大方,齐家小姐才艺过人,个个不比谢琼差,却总不是她。

“我...我...”

谢琼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同阿宝一般的禽鸟,展翅借青云,从崔泠身边飞走。

一日之间他便要她决断自己同谢璋的将来,这让她怎么拿主意?

“阿泠你该知道,谢崔两家今时不同往日。阿姐她嫁到你们崔家,只要没同你阿兄和离便还是崔家妇。可我,我是谢家的女郎,是已经败落,被驱往边地的谢家的女儿。”

谢崔两家不可同日而语,正如她与崔泠已不相配。

更何况她还有了......有了谢重山。

第二十七章 你来找过我?
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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