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阿姐

谢琼扬颈往院子里瞧。

却瞧不见那负鹰的黑衣少年,不知他去向何处,可知此时她正在与崔泠谈婚论嫁,可知她眼瞧着崔泠,却想起昨夜梦里不该随意应许的诺言。

满院长荚落英水一般被风扬开,乌发玉冠的崔泠皱眉低语。

“皇帝不过是受朝臣之压,暂时驱逐谢家罢了。正是谢家因为前途不明,我才想在此时迎你过门。三嫂身子不好,你就当真是什么百病不侵的菩萨了吗?虫娘,我与你结识多年,你知我,我也知你。即便是你一时心里无我,我也不会辜负薄待了你。”

谢琼曾是宛城最难攀折的一株娇花。

世家子弟们个个盼着她早日长大,或可一睹芳姿。他却早就将她护在袖旁,只等花开之时便将她移入自家园中,细心呵护,同阿兄和谢璋一般,琴瑟和鸣地过上一辈子。

等的久了,似乎也就变成了习惯。

崔泠还不愿意改了这个习惯。

“可我...我...”

谢琼鼓着脸嗫嚅,小孩子一般瞧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他也气恼着,睁着黑沉沉的眼瞪回来,就连阿宝都歪头掺和进来,颤着金乌眼瞳瞧着两人置气。

“你什么你?他要你嫁你就嫁?他说不会辜负你就不会?虫娘可知道一女不侍二夫的道理?明明我昨夜都向你求了,你怎么就不能一口回绝了他?”

谢重山挑眉冷笑,口齿刻薄。嫉意打翻了醋坛子,非要逼得谢琼亲口说自己不喜欢崔泠,只中意他一个才罢休。

“难不成是舍不得他?”

“唉......”

谢琼只长吁短叹,埋在双臂里苦恼。

刚刚是崔泠逼她,那么大一个大官,那么俊秀一个少年郎,说完要娶她的话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现在又是谢重山逼她。

这得了宠后的少年越发无法无天,刚刚瞧不见他,原来是猫在了窗扇下将崔泠的话一字不差地偷听去。现在又翻窗过来,要好好拿捏她呢。

“虫娘,你知道我嘴笨。说了气话逼你,也只因我心里爱慕你,忍不得旁人要带走你。我有时恨自己是个男儿身。若是个姑娘家,便能整日待在你身边,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就是有一朝你嫁人了,我也能跟在你身边伺候你,伺候你的孩儿...可我是个男子...”

谢重山黑着俊脸红了眼眶。

自知软刀子磨人才是真的厉害,便刀刀往谢琼心坎上砍。

“你若是肯嫁给我,我就是舍了命也要替你博个诰命回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你,我绝不会让人瞧不起你。”

少年满口细白秀致的米齿,说出来的话如同西北风般轻飘飘,谢琼却知道他不是在吹牛皮。

可是——

“虫娘不知道,虫娘什么都不知道......”

她兀自趴在臂弯里摇头,对着崔泠时清楚自己的心意。可被谢重山以这般姿态乞求时,却也没法子拍着胸脯对他承诺:自己这辈子就非他不嫁。

须知应他是应他,可谢家女儿的婚事总是要过问长辈的。谢家倒是还有几个叔伯长辈,素来是不管谢琼的事的。便只有谢璋,最是疼谢琼不过。或许她去求一求,谢璋便会同意。可谢璋就一定会同意吗?同意了她便一定能嫁给谢重山吗?嫁给他两人便一定能长相厮守吗......她就真的如谢重山喜欢她一般喜欢他吗?

世间最幸,莫过失而复得,世间最苦,莫过得而复失。

谢琼虽未开口说过喜欢,却也不愿意谢重山再白白遭上一番苦痛。

这一再说就让早就成了个执拗种子的谢重山望穿秋水,日日盼着等着,就预备在谢璋抵达辽州的那日,去兑现谢琼父亲昔日给他的承诺。

太初十年,春三月,初晴。

北下南去的谢家车马终于抵达辽州,长长车队上载着百年世家收敛而来的珍贵书画,珠玉财物堵住了辽州城门。高峻豪奢的马车上端坐着了自宛城繁华地迁徙出的谢家子弟,隔着纱帘朝这西北之城望了两眼,便俱都灰败了脸色,自知今后的去处恐怕还不如黄沙遮面的辽州城。

谢琼早就带着谢重山等在辽州官驿。

跟着来的还有崔泠。

谢重山早知崔泠也在等谢家堂姐抵达辽州,一路上便对他横眉竖眼,处处不屑。可转面遇上了谢琼,却又换了脸色,不仅处处殷勤,还客气有礼。直让崔泠心里冷笑他小人作态,不过是个俗物。

日头过了正中天,谢家的车马便全进了辽州城。载着两个少年期盼的四纹飞燕车驾也安置妥当,缓缓停在了辽州官驿之中。

马车上的贵妇人鬓发齐整,眉眼柔和,眼窝下虽有长途跋涉之下的青黑憔悴,却仍然是个秀容动人,温柔可亲的美人。

世上本有种女子,生得既不美艳也不妖娆,眉眼五官不比别人多出些什么。可旁人瞧上一眼,便会觉得眼中只剩一个她,再也瞧不进别的女子。

谢琼不是那样莹润秀雅,气质可亲的女子,但谢璋是。

第二十八章 阿姐
家臣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