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遇水而亡

“阿姐。怎么了?”

谢琼开门。

谢璋却是一人前来,披了白狐裘衣,手里提了盏琉璃宫灯。眉眼越发高洁素白,在月色下甚是恍然,唬得谢琼以为眼前人要登仙而去。

“怎么睡得这么沉?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谢璋在料峭春寒里抬手理了理鬓边发梢,只柔和着眉眼朝谢琼微笑。

灯火幽幽,飘摇不定,落在谢琼脸上却只照出春意盎然。

她这年幼妹妹的桃花眼潋滟一片,颊上绯红,氤氲着少女稚气同含春媚气的眉眼模糊的只剩下了柔顺,不见昔日那点总也不肯被驯服的骄傲。

好一个怀春女儿家。

谢璋是过来人,在谢琼身上扫了几眼,心里便是一揪。只是面上不显,领着谢琼进屋,又将她按回床榻上。

“你且躺着,阿姐不过是想来同你交代几句。”

谢璋瞧着谢琼欢欣又不安的神色,只柔着嗓子继续道:“谢重山他待你很好,是不是?你也喜欢他。白日就想跟我说,你想嫁给他?”

“阿姐!”

谢琼脸上红白一片,还以为今夜的荒唐被谢璋发觉,就要发落她。

可柔弱妇人只抚了抚她的额头,像从前那样低低宽慰。

“你喜欢他,他对你好,这是件极好的事。只是不要在男女之事上坏了分寸,做出了丑事给人家知道,坏了你的名声。”

谢璋越说越轻,眉间的愁闷散去,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语气放缓:“既然他喜欢你,那你就让他早日娶你,你跟着他去边地。那孩子有本事有志气,又一心待你,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阿姐说这些做什么!我都没说要他......”

谢琼原以为事出有因,却没想到谢璋只没头没脑说了些让她越发羞恼的话。她心里越发情动,眼角眉梢的欢喜止不住,嘴上却还硬撑着。

谢璋展眉一笑,忍不住去拧谢琼颊上的软肉。

少女肌肤细腻,触手软润,笑颜温软,性子依旧有些娇纵真挚,与昔日并无分别,可见谢重山将她护得好。

她瞧谢琼瞧得仔细,一眼一眼,描过眉梢便是眼眸,再往下就是琼鼻朱唇。

妇人眼波温柔无比,柔过宛城上阳湖水畔向阳的春草。

谢琼这么一看,便想起幼时慈母床前夜话,立时又轻轻唤了声阿姐。

阿姐阿姐,其实谢璋更像是她的阿娘才是。

“阿姐自然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还小,害羞些也没什么。可日后若总是硬撑着,不肯把心意说出来,又不愿意在他面前温柔一些,总是要吃亏的。”

年少妇人垂颈,玉如意般高贵柔润的脖颈轻轻弯下,又对着谢琼温柔笑。

“他敢让我吃亏!要是他给我委屈受,那我就不要他!”

谢琼轻轻抱怨,又牵住谢璋的手贴在脸侧轻轻摩挲。

“我只要阿姐你,阿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虫娘永远不和阿姐分开。”

谢璋抚了抚谢琼散乱的满头青丝,虽是带笑,却只哄道:“又要说傻话,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还同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不管今后如何,阿姐都希望你好好的,能同自己心上人长长久久过上一辈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两人闲话至此,谢琼心中一动,想起崔泠那位兄长,谢璋的心上良人,忍不住开口:“那你同姐夫到底如何?崔泠说他有意求和,想带你回宛城,那阿姐你是怎么想的?”

谢璋出嫁之时,谢家从宛城外几百里的醉花林摘了酡颜花瓣染布做衣,选了江南之地九十九位最好的秀娘,使出了九万九千九百线,才将那件采了金凤朝凰图制式的嫁衣绣制妥当。

那样高贵明亮的嫁衣,那样柔婉秀美的女子。在宛城最为声势浩大的典仪中嫁与仕途鼎盛,俊俏年少的崔家三郎,被不知多少未嫁少女在梦里深深羡慕着。

“他?”

床榻前不过双十的年轻妇人学着谢琼眯眼笑起来,颇似年少天真时,未解愁闷。

“我不过是为他着想罢了,为人妻子,就是要盼着夫君事事顺遂才好,怎么能为他多添烦忧?”

她越笑越俏,身为少女时的烂漫抹去了嫁为人妇的光阴,笑着笑着便抱着谢琼,唱起少时她哄谢琼睡觉的童谣来。

“桃花落兮,岁岁安。吾家小童,安睡兮。莫道夜长人梦醒,只念今朝......”

早非小童的谢琼窝在榻上,被妇人一声声哄着,眼皮坠得越发沉,身子便躺得越发软。额上如阿娘般柔软温暖的手抚过她的眼睛,将屋里的月光全都收拢了去。

“睡吧,以后要同谢重山好好的,除了宛城,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黑甜乡愈近,人声愈远。

谢琼在一片柔软与欢欣中沉沉睡去,未知再度醒来时,人事已换。

太初十年,三月末。罪臣谢侯长女谢璋遇水而亡,谢氏上下大恸,停灵三日。

复明日,崔氏发以驰信,命弟泠扶棺速归。

第三十一章 遇水而亡
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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