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多想
谢重山怕自己多想,却忍不住多想。他掩不住眼里的笑,便只能笑着同胡姬交谈。那笑落在谢琼眼里,只以为他对那胡姬有意,非但没放心,反而气得牙根痒痒。这次谢重山说得是含混不清的胡语。胡姬一听,碧色眸子一转,神色慵懒起来,低声回了句什么,便替两人掀起纱帘。纱帘被胡姬掀起,背后的旖旎便赤裸裸展露出来。白日里石楼中便点燃了暧昧不明的灯火,满室拢在沉沉香气中。衣着暴露妖艳的胡姬们在屋室中抖动着腰肢,惹得矮几旁喝酒的客人们大笑不已,一手握着酒盏,另一只手就已经钻进陪酒胡姬的小褂里。更有甚者,已将身旁的胡姬拉到矮几后的软榻上。女子的吟哦,笑骂,男子的喘息和调笑汇成一片。还有喝醉了的酒客醺醺然望过来,瞥过胡姬就落在谢琼身上。谢琼知道为什么不能乱看了。谢重山的心神不曾从谢琼身上离开过,一见她如此,先侧身掩住她。再不悦地看向竟敢抬头唐突谢琼的男子,复又低头安慰。“别害怕,有我呢。”少年捏捏腰间长刀的刀柄,神色颇有些不耐烦,又露出些见过血才能有的狠戾。场中的酒客不是孤陋寡闻之人,知道是惹不起的硬茬子,在少年逼视之下便仓皇低头。谢琼只跟谢重山跟得更紧。石楼中另有一个更年长貌美的胡姬迎了上来。胡姬自称桑格,汉话说得十分流利,引着谢琼他们到了石楼更深处,是个僻静的院子。“谢公子,我家主人不在燕敢城,要赶来还需些时间,不如您和这位姑娘先到这里的院子休息。待到晚间,主人来时您再同他议事。”桑格的眼眸同外头的胡姬一样,碧色如水,望着人时会映出清清的影子。她不看谢重山,只对着谢琼一笑。“姑娘不要害怕,我这里都是做正经生意的。近来城里人多,楼里热闹了点,倒吓坏了您。”正经生意?难道不是和燃香坊一样,都是女人的皮肉生意吗?这种生意也有正经的??谢琼还迟疑着,桑格便微微一笑,接了话头。“我们羌胡和大雍不同,买卖奴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楼里的胡姬都是各部战败后的俘虏。我家主人买她们回来,供她们栖身,却不能白白养一帮闲人。柔弱无依的女子在燕敢城中,也就只有这种讨生活的办法。卑贱之人身处乱世,要想活着也不容易。方才污了姑娘的眼,请您莫怪。”桑格嫣然一笑,虽是身在风尘的胡姬,气质却柔婉绰约,竟让谢琼想起阿姐。或许但凡是温柔女子,身上总带了几分谢璋的影子,只是世上再也不会有她那般似水柔情,待她如姐如母的人。握着刀的素衣少年不吭声,却无法不去留意谢琼。他也瞧出桑格颇有些神似故人,胸中亦因为谢琼的心结而沉郁起来,几句寒暄便将桑格打走。“脚可还疼,今日还要抹药吗?”如今心眼越发多起来的少年咳了咳,状似有心,又似无意,举重若轻地试探起来。他神色恢复淡然,收起那点在石楼中护着谢琼时的紧张,就又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冷面郎君。但凡赌徒,小投小注一输即走的,问题不大。大赌大输,输完了全副身家才肯离开赌桌的,约莫有点难治。而输了身家押上自己性命也还要往赌桌上闯的,那就是妥妥的蠢货。谢重山自觉不是蠢货,然而他在谢琼一事上却蠢过天底下所有的傻瓜笨蛋。“疼!”谢琼觑他依旧冷漠,不敢得罪,只咬牙应下。她的脚伤早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不然如何熬过大漠中徒步三日。如今这一句“疼”,为的不过是能继续跟在少年身边。谢重山日日替她涂药按摩,又岂会不知道她的脚踝到底好了没有?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人心照不宣,欺人亦自欺罢了。然而谢琼终究疲惫,被握着脚踝时也难得安分下来,没再使出令谢重山心神动摇的小把戏。两人皆是新浴,也都披着素衣。尚带湿意的黑发纠缠在一次,便无从分辨彼此。谢重山拿了药油,有模有样替谢琼揉着早就无恙的脚踝。谢重山坐在榻边,谢琼缩在榻上。屋外燥热,床帐里却难得阴凉。本来是旖旎暧昧的好时光,却因为谢琼有些瞌睡而白白荒废。“谢重山,你怎么会胡语?桑格说的主人又是谁?”她有些不耐,却因为不可缺了这次“涂药”,只能无聊地翘起脚掌,轻轻碰着少年手掌。倒也不是挑衅或者勾引,纯粹是习惯使然。谢重山默然一瞬,终究是因为石楼之外谢琼的紧张而温软了眉眼。拍拍她的脚,又紧紧握住,方才不疾不徐:“昔年我识过一个羌胡人,帮了他几个小忙,跟他打交道时学过几句,他就是桑格口中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