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你该叫我姐夫

屋室中另有一人在纱帘后轻咳出声,章太守就止住笑,侧首瞧帘后人的意思。

那人声音清爽澹澹,却透着股虚弱的意味,只道:“不必割她耳朵,只取她身上饰物一件,送去谢军营帐。告诉主帅,他若是不肯退兵,不肯交上降书,承认那道圣旨是他伪造的。那么三日之后,谢琼就会被赤身裸体地扔出上阳城门,届时上阳城内外十三万兵士,皆可见谢侯夫人裙下春光。”

纱帐后的人言辞温雅,语速徐徐,可见出身教养皆是上品。然而心思之歹毒,却是谢琼平生之所未见。她听得背后发寒,又觉得这道声音极为熟悉,只是如何想也想不出来。

“大人妙计,这倒是比直接杀了她要来的有用。若是那谢重山当真如此看重她,想必一定会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名声,如大人所愿,递上降书来,承认是他自己狼子野心,构陷忠臣。”

章太守正恭维着,堂下的章言之又不安分起来,他也咳嗽,咳得谢琼都抬头侧目看他。

章言之饮了一盏酒,压下喉间痒意,胸腔便烧灼起来。他仰头道:“主意是你家出的,可人是我家抓来的。我说杀了便杀了,弄出这么多花头,只会败坏章家的名声,爹......”

“你几时在乎过章家的名声?敌军兵临城下,你爹的头都要挂到城门楼上了,你开始跟我说名声?!”

章太守提起手边酒壶朝不肖子掷了过去,“喝喝喝,我看你就是喝醉了酒才会说出这种胡话。”酒壶未曾挨着章言之衣角,只在他身旁玉柱上撞碎,碎瓷片却几乎溅到了谢琼身前。

章言之又顶撞了些什么,谢琼已经听不见了,她眼前昏花一片,或许下一刻便又会晕倒,强撑着不过是想保全最后一点尊严,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落魄可怜罢了。

一双鹊头黑靴在章家父子的吵闹声中踩住地上的碎瓷,停在谢琼跟前。

仍旧是十分熟悉的气味,宁淡而远,清冽动人。

那人的衣摆无尘,十分干净。他伸手抽取她发上珠钗,道:“虫娘,借你发簪一用。”

那声“虫娘”宛如天外之音,敲得谢琼天灵盖一个激灵。她挺直脊背仰头,入目的白衣男子容貌清俊,气清质卓,神色间虽透着股枯槁的意味,却能从眉目上看出来,他极肖当朝大司马崔泠。

“崔琰!”

谢琼哑着嗓子喊出这个名字。

她怎么能忘记,又怎么敢忘记这个人?诬陷了谢家的人,辜负了阿姐的人,又设计要令她声名扫地的人,不正是她身前这位的崔家三郎崔琰吗?

“是我,只是你该叫我姐夫,原来你长大了竟是这副模样吗?”

崔琰握着谢琼的发簪,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谢琼盛怒时的脸庞,又垂目失望道:“一点也不像你阿姐。”

“你有脸提她!姐夫?你害了谢家不够,逼死了阿姐不够,现在也要设计我,要让我和谢家声名尽失,我叫你一声姐夫,你敢应下吗?”

谢琼嘶哑着嗓子,在负心薄情的枯槁男子面前高高仰着头。

“你早就另娶新安公主,真是好大的排场!国喜!朝野上下都知道你崔家三郎做了驸马。阿姐死的时候你还记挂着她吗?和公主殿下新婚的时候你还记得她吗?崔琰,你从来都配不上阿姐,她恐怕也后悔嫁你!”

“住嘴。”崔琰退后一步,负手而立,继而扯出一个浅淡清冷的笑,“可柔娘至死都是崔家妇。”

就算死了,谢璋的尸骨也要埋入崔氏祠堂,堂中供祭拜的牌位上写的也是崔谢氏。

她永远都是他的妻子。

“你......”

怒气攻心,谢琼终于撑不下去。眼前一黑,她软软倒下去,神智涣散之前,身前那股冷冽的香气并未散去。

她听到崔琰吩咐下人,将她锁起来,不必苛待。三日之期一到,只看谢重山如何应对。

发簪被送出去的第一日,谢琼被锁在了将军府的高楼上。

楼阁下是一片汪洋水泽,湖中栽了些碧绿荷叶,远目望去,一片水色湖光,荷风阵阵。

谢琼醒来后食了些米水,休养过来,就有些懊恼。

她不该在见到崔琰时那般愤怒,只顾着辱骂挑衅他。对着这种心机深沉的无耻之人,只有最直截了当的办法才有用。

楼阁下守着两个章家侍卫,通往外界的廊榭上十步一人。既有湖水阻隔,又有重兵把守,谢琼若想逃出去,恐怕得再生出一双翅膀来才行。

崔琰没有再来看过她。

倒是一身朱紫甲袍的章言之,第一日午后便提着一壶酒来,坐在阁楼下的亭榭上,赏着湖光水色喝酒,得意至极,也快意至极。

谢琼开窗望下去,恰巧能瞧见章言之缀着明珠的发顶,日光下乌柔柔发上的那团光辉着实晃眼。她随手拿起手边桌案上的书,朝着章言之脑袋掷下去。

可湖上忽有大风拂过,长风渡水之时,书页鼓卷地乱飞,最后只落在章言之肩上。朱甲将军顺手捞过来,恰巧翻开国风中的周南一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七十四章 你该叫我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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