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攻心计
“狗屁。”章言之嗤笑一声,仰面时看到楼上谢琼垂目望他的冷漠神色,笑得更为肆意。“若是一本书就能砸死我,那我恐怕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你是来看我笑话的?”谢琼倚在窗上,楼中并无侍女,她也无心梳妆,只懒懒束了发。湖上风来,发丝便在风里轻轻扬起,旋得似春日的柳枝。章言之仰面眯起眼睛,女子湖上荷叶般天然清爽的容貌几乎融化在日光中,太过灼烈,烧得他眼睛有些痛。他遮住自己的眼睛,喃喃了些什么,楼上人并未听见。谢琼只得又抄起一本书扔下去,这次正中章言之脑袋,书脊砸得他怒目看过来,眸中阴沉,却又按捺不发。“楼上寂寞无聊,只有这些迂腐古书。你送把琴来,好让我打发时间。”谢琼垂头,束在脑后的柔软乌发也就跟着流泻下去。“三日后生死未知,你还有心情抚琴?等到了三军之前......”章言之笑得阴狠,却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那又如何?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活得像个人。你也说了,三日后或许我就要被你们赤身扔出上阳城。就算侥幸能活下来,也不知道日后是个什么样子。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送还是不送?”谢琼也对着章言之笑起来。只是她笑得软和,扬眉时仿若初夏之时取了荷花芯蕊酿出来的一味茶水,尝了叫人念念不忘。章言之着人送了琴,才恍然想起,自己原是打算来羞辱她的。谢琼在楼阁上抚琴,章言之在水榭中喝酒。琴声扬在湖上,日光落在酒盏中。湖上风起,琴声便顺着长风行了很远。谢琼累了便探身出来跟章言之说话,抚抚琴,说说话,下午一晃眼便已经过去。第二日继续如此。只是章言之来时不再带酒,却仍然得意,比昨日要得意的多。发簪送去的第一日,谢侯王军未动未退,主帅帐中也未曾传出半点消息。“你那夫君待你也不怎么样,危难之际便将你抛在脑后,你的性命和名声,在他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也是,女人罢了,算得了什么?世上多少美人,楚女娇娆,魏女清灵,纵使你生得还算可以,可要找一个比你好的,也并不难。”章言之兀自在廊榭下笑得十分如意。朱甲将军修长的身形迎着日光,影子拖出矮矮一道。楼上窗扇开着,并无女子再探身出来给他冷眼,他继续嘲讽,心里纠缠不清的恨意似乎在此时才得了一个发泄的途径。章言之仰着头扬唇,眼中瞧得见日光,胸中的恨意也就被照得一清二楚。谢琼只任由章言之聒噪,实在听得不耐烦了,便预备拎起架上的书扔下去。她探身出去,还未松手,章言之便向旁边一躲。朱甲公子发上明珠曳曳生姿,隐在廊榭木架下。停了一瞬,满目荫绿的爬藤下才窜出那张矜贵得意的脸。他待要开口嘲讽,谢琼就微笑看他。“章言之,你在得意什么?若是谢重山真的不在乎我,你不该心急恐慌?他若不投降退兵,章家又该如何脱困?”阁楼上女子眸若春水,水色映着天光,眼神微动,通透到能看穿人心中所想。章言之背后发毛,张口就要解释。谢琼却已经恍然,道:“除非是章家仍有援兵,你们只要拿我拖住谢重山,他不进不退,只在城外僵持,崔家的兵马就能趁着这几日赶到上阳城。到最后就算谢重山不顾忌我,你们仍有一战之力。”谢侯王军不进不退,与上阳城中的守军来说就已是好消息。章言之胸中有什么鼓噪起来,他咬着舌尖重重点头。“所以你应该求求我,讨得我欢心,或许我便不会让崔家扔你出城外。”楼阁下的男子也有一副好皮囊,站在湖风中如同一枝摇曳的紫蔷薇,“换个曲子,不要再弹什么娘儿们唧唧的关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湖风又起,水中荷叶被吹得胡乱翻卷,谢琼的心却动也未动。她随手将书卷扔在窗台上,又坐回琴案前,抚的曲子仍是关雎。如此又是一日过去。待到晚间的时候,谢琼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太阳落入西山,天光渐渐敛去,远处城楼上灯火渐起之时,白衣披发的崔琰终于在晚风中徐徐走来。谢琼打开了楼阁上所有的窗子,微冷的湖风带着水汽,吹得两人衣袍鼓胀。“琴抚得毫无韵致,与柔娘相比,差之远矣。”崔琰的侧耳又听了一段,抬手按住了琴弦。谢琼终于能停下来,一连抚了两日的琴,手指都有些疼了,她起身踱步到临湖的窗前。湖中有月影,天上有圆月,本该是人间团圆的好时节,只可惜她和崔琰都不在心中所思之人的身边。“你费心引我前来,所为何事?”崔琰按弦,关雎之音清冽入耳。他闭眼再睁眼,眼前仍然有个眉目温软的女子笑着托腮,沉默着听他弹起曾经他向她表白心迹时弹的曲子。“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你想要的不是降书,是谢重山的命,对不对?”谢琼瞧着崔琰的眼神落在虚空之处,男子眼神莫名柔软,对着一盏灯火露出微笑。她想或许崔琰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