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谢璋(一)

崔家第三次将求亲的拜帖送来,又抬了几十箱的聘礼堵住谢园门庭时,谢璋只派侍女去告诉在谢园中招待贵客的谢侯,说他要是敢答应崔家的求亲,那她今日就敢投井自尽。

也不是没那么做过。

谢璋至今都不曾忘记被冰冷的井水没顶而过时的绝望。

此时正是隆冬时分,想来就是她投了井,也只是会被冻死,而不是被水淹死。

递口信的侍女迟迟不归。

谢璋不敢赌,只急匆匆披了白狐裘,就去要前院寻父亲。

如今崔家三郎求娶谢家柔娘却被两次推拒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谢侯虽疼女儿,却也好面子。

更何况崔家三郎横看竖看,人品才行都是顶顶好的,就是他谢家不要,照样还有好几家排着队要抢崔三郎做东床。

然而崔三铁了心只要谢氏柔娘,谢璋却铁了心不再嫁他。

崔氏两次上门,聘礼一次带得比一次多。

架势已经摆得足够,就差敲锣打鼓告诉宛城中的世家子弟,谢氏柔娘是他们崔家看中的媳妇儿,谁都不能抢。

门庭略逊崔家一筹的世家勋贵自然不敢再把主意打到谢璋头上,门庭比崔家高的......宛城中也就只有谢家了。

谢璋不管推拒了崔琰之后还有没有人再敢上门求娶她。

总之这辈子,她不会嫁给崔琰。

行至廊远拱门,去递话的侍女秋娘却匆匆转过回廊,恰巧和谢璋一行人撞上。

秋娘蹙眉屈膝,将方才的见闻禀告:“今日来的是崔家三郎,他亲自上门求亲,侯爷还没来得及拒绝,他便说要先见娘子您一面。等见了您,您要是还不愿意,那崔家以后便再也不会上门。侯爷不答应,可崔三就缠着他。府中还有另一位贵客,侯爷实在没办法......”

秋娘估摸了下时辰,“现在侯爷已经让人将崔三带到园中的观风亭,只让您远远站在廊桥上见他一面,与他说说话。娘子要是不愿意,见了那崔三,照旧拒绝他就是。”

谢璋立在雪中一时无语。

上辈子就是这样,崔琰先送了聘礼来逼婚,她爹下了朝又只顾着招待贵客,倒先让她撞见了崔琰。

但这辈子她不打算嫁他,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谢璋扭头便朝着与观风亭反方向的梅园走去。

隆冬时分,谢园中只有梅花可赏。

可雪下得实在大,侍女们追出来时又忘了带伞和手炉,谢璋走得腿脚冰冷,叫了两个人折返回去取手炉并伞,又差了秋娘去替她折梅花。

身边围着的三个人都有了事做,她却径自钻进了梅林中,一人散起心来。

隆冬大雪落了满肩,梅香夹着冰凉之气。

谢璋只管乱走,出了梅园,上了结了冰的长廊。

她小心翼翼扶着栏杆,一步也不曾脚滑,直至转角,却突然被人撞了个满怀。

谢璋扶着栏杆堪堪站好,迎面来的少年却被她绊倒在地上,滚了好几滚。

玄衣金袖的少年被侍从搀起来时一脸的乖戾,模样虽然瞧着漂亮,性子却不是个好相处的。

谢璋嗅见了少年身上的龙涎香,也与跟在少年身后的谢侯对了眼神。她便明了,府中的贵客原来就是大雍初即位的小皇帝。

小皇帝比谢璋小一岁,个头倒比谢璋矮了半个头。小矮子很凶恶地瞪过来,谢璋只淡淡俯视回去。忙活起来的只有谢侯。

他先把宫里供着的小祖宗哄了回去,又转头来哄自家的小祖宗。可个头高点的小祖宗只柔柔地唤他阿爹,然后跟他说她想做皇后。

如今宫中掌权的是太后一党,太后并非皇帝亲母,脾气不好的小矮子也只是个被人捏着命脉的皮影人罢了。

靠谢家的门第势力,谢璋想做皇后,倒不是什么难事。

凭着谢侯在朝上一番博弈,冬末春初的时候,谢璋被迎进了宫中宣和殿,成了小皇帝卫琦的元后。

隔着颤巍巍的龙凤珠翠冠瞧见小皇帝那张苍白乖戾的脸时,谢璋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辈子她真的避开了崔琰,往后要做的只是......哄着个脾气不好小孩子罢了。

大婚之夜,帝后和衣而睡。

小皇帝并不喜欢谢璋这个别人强塞给他的皇后,就像他不喜欢被太后逼着坐上龙椅。

小皇帝有一颗憎恶世间所有生灵的心。

他日日荫药,身子骨虚弱,瞧着很难活到太后宾天的那一日。

可是谢璋知道,小皇帝活得要比她久。

久到谢家除去了太后一党,崔家又除去了谢家。她投井而死时,他仍然活着。

小皇帝不喜欢谢璋,就变着法儿地折腾她。

具体表现在夜里谢璋睡得好好的,他便忽然从自己宣和殿移驾到皇后的嘉德殿,大摇大摆,兴师动众地让谢璋起来陪他用膳。

再或者,谢璋今日游了御花园,赞了芙蓉花开得好看,第二日他便命人将御花园的芙蓉花都挖了去。

谢璋暗地里想想,也很理解他。

废不了她这个姓谢的皇后,还拔不了她喜欢的芙蓉花吗?

谢璋从来都不生气,因为她背后有谢家,有军功赫赫的父亲,而小皇帝只是个在妻子和养母之间委曲求全的.......小矮子。

谢璋怀着这份微妙的优越感,在宫中优哉游哉过了两年安闲日子。

两年中她暗示谢侯打压崔家,与太后一党互相制衡,谢家便也平安煊赫了两年。

可是两年之后太后寿终宾天,谢璋的优越感便有些维持不住了。

一来,小皇帝仗着皇后母族谢家的势力,顺理成章地将大权拿了回来。二来,小皇帝他长高了。

如今的卫琦比谢璋高一个头。

早朝时谢璋服侍他更衣,卫琦便淡淡俯视过来。一如当年初见时,谢璋看他那样看回来。

总被卫琦那么居高临下又带着轻蔑地瞧着,就是谢璋性子恬淡,心中也渐渐生了不忿。

不就是如今长高了吗,有什么好炫耀的,头两年他还是个矮子的时候,她不也......常常那么戏弄他吗?

谢璋不能再长得高过卫琦,就像她避不开卫琦一日比一日炙热似带着仇恨的眼神。

卫琦在两年里仍然处处针对她,凡是她钟爱的物事,他必须要毁掉,就算不能毁了,也要从她手中抢走。

谢璋忖度着,也许她是命里夫妻运坎坷,换了个夫君,还是要小心提防着枕边人的暗算。

皇后是要继续做的,卫琦却也是要忍让着的。

为此谢璋称病避驾,拿着谱子点了几个貌美妙龄的世家女,就命人发往了宣和殿。

她摆足了贤后的架势,意在知会卫琦,她并不准备妨碍他,她的家族也不准备妨碍他。

既然他要借谢家的力,她要保家族平安,那两人只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她不往他跟前凑,他也别来折腾她,他想纳多少妃子就纳多少妃子,想生多少皇子就生多少皇子。

他早就不是因为太后一党的威胁而不得不夜夜宿在皇后殿中的傀儡,她也不预备做一个仗着母家势力便不知进退的皇后。

贤后谢璋如是想,夜里就在睡梦中被卫琦从床榻上揪了下来。

玄色绣金龙的少年笑得冷然,将手中捏得褶皱的宫妃名册扔在谢璋面前,问她是什么意思。

谢璋睡得迷糊,张嘴便问卫琦。

“陛下几岁了,可曾读过书,今日是否忘了吃药?”

否则怎么不识字了呢?

小矮子不再是个小矮子,脾气却一样的乖戾。卫琦冷笑着伸展双臂,摆足了谱要谢璋起身服侍他除衣安寝。

当夜皇帝又宿在了嘉德殿中。

前头两年,谢璋与卫琦睡得泾渭分明,谁都不曾挨着过谁。

今夜却不同。谢璋方有了点睡意,便觉出有一只手在她颊上描画。

她睁开眼,卫琦便翻身压过来,黑沉沉一双眼紧紧盯着她,似乎在估量着立刻将她掐死的可能。

“陛下?”

谢璋唤了一声,卫琦只轻轻嗯了一下。

“你想做什么?”

谢璋叹气,她想睡觉。

“朕是皇帝,你是朕的皇后,今晚朕宿在你这里,你说朕想干什么?”

卫琦问得气势汹汹。

谢璋却有些想笑,她躺平,柔柔看着卫琦。他却不动,仍然冷冷盯着她。

谢璋便真的笑了出声,“陛下,总该有初礼妇人教过你......”

卫琦的脸彻底黑了。

?

总归都是夫妻,没什么好避忌的。

她的夫君仍然是个小孩子脾气,得了点好处就要黏上来再讨。

卫琦凑过来要吻她,谢璋却偏头蹙眉,“陛下!”

“怎么了?朕不能亲你吗?凭什么?!”

卫琦恶狠狠驳回来,恶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他全无章法,可见真的还是个孩子,连如何亲吻都不会。

谢璋心中轻叹,随即便在卫琦唇上舔了舔。

味道不错,倒不像他的脸一样惹她讨厌。

可是瘫软在她身上的卫琦却被蜜蜂蛰了一样弹起来。

少年脸颊涨红,狭长的眸中一片恼怒。俯身下来捏她脸颊时,口气仍是恶狠狠的,“谁许你这么做了?皇后!”

谢璋无辜眨眼,少年便有些气急败坏。

他倒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又在她耳旁轻轻道,“皇后,朕一直就在你眼前,你为何看不见朕?明明就比朕大了一岁,你又装什么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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