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持续
本省大题最后常以解析几何结尾,这题的最后一问要求证明一个等式。周停棹换了支铅笔,落到卷子上前问了句:“可以写吗?”桑如托着下巴:“你写。”她的眼睛亮晶晶,周停棹无端想起家里养的那只小猫,它做错了事或是要讨人欢心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看人。周停棹顿一下,接着在题干上落笔,问:“数列,能看出来吗?”“嗯。”桑如点头,做好了认真听讲的准备。“好,k应该是有范围的对不对,”见桑如点头,周停棹继续道,“那我们就要分几种情况来讨论,第一种,k等于1……”……“明白了明白了!”桑如听了大半,差不多明白了思路从何而来,把试卷拖回来就开始写答案。周停棹侧着头看她奋笔疾书,一副谁也不能打搅的样,这才觉得熟悉的感觉回来一些。毕竟她从来也没有夸过他,除了帮老师传话没主动跟他说过话,更没有主动问他数学题,还用那样的神情注视他。桑如的眼睛总是忙碌,她沉默时看每一门学科,看许多名著,交谈时看她的朋友。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许多人和事物,只是从来不看自己。这是太特别的一天,周停棹想。桑如写完答案,又从头扫了一遍,满意了,不由分说地碰了碰周停棹的臂弯,将试卷摆到了他面前。数学叠在物理上,周停棹也不怪她再次打断思路,拿着卷子认真看了起来。“是这样的,”周停棹跟着答题过程走了一遍,说,“没有问题。”“你真厉害。”桑如又说。周停棹哑然一瞬,回道:“是你聪明。”“我是聪明呀,”桑如也不推辞,得了夸奖就往怀里揣,她看着年轻版的周停棹,没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你也很聪明。”两人的前座听着这些对话悄悄对视一眼,这两个人这么官方地互夸,简直见了鬼!周停棹此刻正耳朵红红,却还故作镇定地锁着眉头看向她。桑如想起另一副模样的他,问道:“你今年几岁啊,周停棹?”周停棹被问得有点愣住,但顺她的话答了:“17。”“真的还未成年啊……”颇有觉得可惜的调调,周停棹疑惑道:“嗯?”“没什么。”桑如回了个笑,神思有些游离。桑如跟杨帆换了回来,历晨霏摸着她的额头感受了好一会儿,说:“没发烧啊。”桑如:“啊?”“你不是最烦周停棹了吗,”说到名字历晨霏压低了音量,“怎么还找他去讨论题目?”“找你也行,”桑如收拾着东西,转过头真诚道,“20题最后一问,教教我?”历晨霏:“……”又开嘲讽,你们学霸了不起!桑如及时给她投喂了包小零食作为补偿,低头又看了遍刚才的题,脑海里冷不丁浮现他讲题时专注的侧脸。这时候的小周虽然也沉默,也有些高冷,但讲起题来循循善诱,会一步步慢慢告诉你这里是怎么来的,会耐心地让你吃透整道题目。而之后的周停棹呢?桑如想起他在这场梦之前的某些“恶劣”行径,调笑着要她改错别字不算什么了,在此之前甚至当真给她提过一些专业性的修改意见,一字一句都落在点子上。那种时候,桑如会觉得她不像是去和他去放纵的,像是找了个老师开小灶。这位周老师的行事作风教人又爱又恨,似乎总对她分心工作有所不满,隐约记得那回他还说了句什么来着。哦——“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的时间都归我。”两张面孔在眼前重叠,紧接着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开始在心里头横冲直撞,撞得人眼睛酸,鼻子也酸。大约这也算一种吊桥效应,他明明就在这里,可桑如清楚地知道,他在自己构造的梦境之外。桑如想,我确实有些喜欢周停棹了。刚开始因为一模而生出的紧张情绪,在桑如慢慢步入学习轨道中缓解下来,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只是在做梦啊!反正指不定什么时候她就该睡醒去上班了,不慌。她的学习状态起初还在线,然而一课接一课,上完下午第四节,短暂的吃饭环节过后还有晚自习。一直等到晚自习下课铃响起,同学们纷纷往外走,桑如坐在座位上,人都麻了。历晨霏收拾着东西纳闷道:“怎么还不走啊?”桑如“哈哈”两声:“我也想知道。”救命啊!我怎么还没醒啊!历晨霏不明所以:“啊?”桑如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收拾起东西。高中毕业前为了方便上学,桑如跟着爸妈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大学以后就搬回了别墅区,这边则出租给了后来的学生。许多年没有再走过这条路,她循着记忆里的路回了家,饭菜香随着门打开钻进鼻子,桑如眼泪差点往下掉。此时蒋女士拉开卧室门走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说:“回来啦崽崽。”哦,厨房里是许姨。但桑如还是扑进了蒋女士怀里。白头发对于妈妈这样的贵妇来说不算什么,她可以不停地染成黑发,没事做就做做美容,开心了就逛街看展,不开心了也可以逛街看展,做永远优雅的富太太。但人永远无法与时间抗衡,倒流了将近十年时间,桑如看到这会儿的蒋女士,发觉她眼角眉梢的精神气到底还是不同。令桑如有些惊讶的是,她的梦居然会清晰勾勒出妈妈十年前的样子,这放在现实里几乎难以实现,甚至是蒋女士本人,大概也很难给出一个对过去的自己准确而具体的形容。或许这就是梦的魔力,它有时可能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不经意间便能唤醒所有沉睡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吃完饭桑如又腻到妈妈身边去,窝在她怀里说想你想你。蒋舒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笑笑说:“怎么像长小了。”“可不是长小了吗。”蒋女士很有生活情调,除了人,房间里也有淡淡的香。桑如将自己掩进被子里深吸口气,闻着熟悉的味道才真正慢慢放松下来,辗转反侧了一会儿,依然没有要睡着的迹象。脑海中各种芜杂的情节冒出来,争先恐后地要她辨认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在桑如迷迷糊糊思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中梦的时候,眼皮终于越来越沉,直到整个房间只剩她平缓的呼吸。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