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当斩杀

酒城的夜晚格外寂静,像是进入了一片死城,酒城有旧习俗,亲人去世要给他们放一盏不灭灯,为他们照亮黄泉路。

那些灯上写着死者的名字,高高飞向空中,县守满头大汗地在一旁站着,“回天贵侯的话,这些人不……不是同时死的,有的都入土五六年了,有因病,有自缢,也有罪斩,下官还没查清楚原因,反正他们活了,然后又死了。”

“这城墙是何时修筑的?”鱼藻看到白天说望生眼睛好看的姑娘远远地站在城楼上,望着那些不灭灯在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县守愣了一下,“汇仁帝七十年修筑,距今四百六十二年。”

“修筑后可有什么民间传说?”

县守回身看了一下师爷,师爷弓着腰向前迈了一步,“有有,是街头巷尾的孩童传唱的一首童谣,是这样唱的,四方城,城四方,断了阴阳和两狵。见离别,难取舍,阿公慢行等着我。灵百年,人天岁,日月轮回不相聚。”

“这童谣可够长的。”望生笑着说了一句。

师爷嘿嘿笑,“是够长的,可是唱的小孩儿不少,还一个个背得滚瓜烂熟的。”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有个年纪大的差官跟县守说了什么,县守示意他上前回话,“回侯爷的话,我家里老一辈儿的时候说,看见有神人从天上掉下来过,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人都老糊涂了,不知道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鱼藻冲望生点了下头,冲着城楼上的姑娘走去。

“行了,王县守你们下去吧,没事了,把事情写个题册送到南汇王府去。”望生对县守说道。

“是,下官告退。”

“生老病死是人本身所应当经历的,”鱼藻倚着城墙仰头望着那位姑娘,“你阻止灵魂归去,却在加速活人的命时,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放手吧!”

“为什么要有离别,”那位姑娘依旧仰头看着天上的不灭灯,“生生世世相依偎不是很好,人为什么要生老病死,就不能超脱这种折磨吗?”

“正因为有生老病死,人与人相处之时才弥足珍贵,所保存的记忆才会长久,正因为人有了生老病死,人们才认真地活着,你不该给出根本不能实现的希望。”鱼藻面色凝重起来。

城墙上那位根本不听,“我已经帮助他们做到了,没有分离,没有死别,你为什么破了我结界上的本相图!!”

鱼藻冷笑,“你扰乱阳间生死,败坏我的名声,你说我为什么破了它,像你这样胆大妄为之徒,罪当天雷斩杀。”

“你是……苏幕遮冥尊!”那位姑娘识破鱼藻的真身,扭头就跑,望生连忙追上去。

鱼藻转过身望着城墙下,忽然瞥见泥土里有斑斑点点在闪动,望生还没把人抓回来,鱼藻纵身一跃,整个人像跳进池塘一样沉入泥土里。

越向下斑点越多,最后干脆连成一片,宛如汪洋大海,鱼藻看着脚下的白骨,“此地竟是万人坑。”

斑点汇聚,凝结成人形将鱼藻团团围住。

“你等身死百年,为何还不投胎转世?”鱼藻斥责那些游魂。

游魂让开一条路,一位身披破财铠甲的将军,手持断刀缓缓走过来,“杀敌。”

“在下司朝天贵侯氾鱼藻,将军贵姓?”既然是国都旧部,鱼藻也要行行礼数。

“你一个小小女子,也敢作王侯?”将军不信。

鱼藻拿出官职玉牌,“如今已经是鼎盛三十四年,请问将军是哪年人?”

将军望着鱼藻的官职玉牌长叹一声,“唉!余浑浑噩噩在此间竟然已经百十年,余是司朝纵征大将军柳赧,这些部分是余的部下,部分是因战乱而死的无辜百姓。”

“我等参见天贵侯。”嗡嗡作响之声,吓了鱼藻一跳。

“诸位不必多礼,大将军,已经百余年了,为何还不去投胎转世?”鱼藻追问。

柳赧带着鱼藻到万人坑中心处,那里有一块玉殒,“当年战事未定,余带人正与敌军厮杀,这块玉殒从天而降,其身带烈火,方圆百里无一幸存,后,朝廷将死难尸骨悉数堆填在玉殒砸出的深坑之中。

只是这玉殒身带肃杀之气,每每在月圆之夜驱使我等策马击杀,任凭百人超度也无济于事,只好建城镇压。

时间长久,我等竟然与这玉殒相连,不能离它过三里之遥,否则必然魂飞魄散,而这城池,不知不觉中活了过来。”

鱼藻抓住玉殒,玉殒周身空洞中发出呜呜悲鸣之声,“柳将军,你等诸位已经跟这玉殒融为一体,再也没有转世的机会,要么长埋地下,要么毁了这玉殒,你等得个魂飞魄散的自由身。”

“这!”柳赧迟疑,“我早已厌倦此地,也厌倦这种非生非死的样子,可是旁人的意见我却做不了主,你等我去问上一问。”

鱼藻闻言松开玉殒,“我先去见酒城的化身,明日再来见柳将军。”

鱼藻离开地下,飞至高空,不只是柳赧等人和玉殒融为一体,整座酒城也跟玉殒融为一体了,那若隐若现的金光,正像是人的一呼一吸。

“人呢?”鱼藻问由远及近的望生。

望生扭着头不看鱼藻,“没追上。”

鱼藻没说什么,只是挥手变幻酒城的模样,周围陷入一片黑暗,酒城消失,矗立房屋的地方,幻化出一幅幅挂在半空的画卷。

画卷里面的人在动,在说话,他们是梦,是这个地方所生活过的所有人的梦,本来这些不会保存下来的,可是酒城生出了灵性,有了人形,是她保留了这些梦境。

所有的画卷都是黑白的,可是有一幅,它是彩色的。

“娘,你看我带回来个什么!”少年献宝似的掀开盖在背篓上的杂草。

妇人擦去手上的灰尘,“哎呀,是个娃娃,从哪里来的?”

“在后山狗熊洞里捡的。”

“那么危险的地方,以后不许去了,不过也没听说附近有丢孩子的。”

“娘,现在怎么办?”

“养着吧,等你爹回来,让他去附近看看,看有没有丢孩子的。”

一转眼到了秋天,少年长成了大人,他今日娶亲,小妹暂时放在邻居家。

“她是谁呀?”新娘看着抱着少年大腿的女娃儿大发脾气。

交杯酒没喝成,第二日就合离了。

小妹追着风筝跑,绕过春夏秋冬,她也长大了,兄长在山上摔断了腿,她在夜间悄悄给治好了。

再后来,兄长老了,是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兄长,小妹去街上卖花儿回到家,老兄长的魂魄已经不在了,小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守着老兄长的尸体哭了一晚上。

小妹带着老兄长的尸体睡在玉殒里,上方的人逐渐多了,小妹耳朵里只听得进人间的离别,人间的泪水,她讨厌极了这些生老病死,讨厌极了人们总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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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你当斩杀
送春向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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