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入梦
有鱼藻的身份摆着,小侯爷也当真信了,让人把花魁送回去,拿了一百两银子,换上下人的一身破衣服,又买了两身破衣服,溜溜达达出城去了。鱼藻暗地里跟着走了一会儿,怕这小侯爷不真去,派了只麻雀跟着,自己回平阳去了。到城令司转悠了一圈儿,看了看题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到大街上站了一会儿,哦!明白了,这从进城到现在看见的人都傻乎乎直愣愣的。“啪嗒”一声,街边树上落下来一朵花,声音巨大,整条街道飞速倒退,一架拱桥出现在鱼藻脚下,鱼藻认得这拱桥。“哎呀,你撞了我了,给钱,给钱。”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倒在鱼藻脚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个小乞丐,他捂着脸从手指缝里看鱼藻,一边呜呜地哭。鱼藻矮下身,伸出右手戳了戳他的小肩膀,“苍寻对吧?你是叫苍寻,苍龙寻望飞天下,欲上九霄化凡人。”“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小苍寻用袖子擦去留下来的鼻涕。“咦,太脏了,不能用袖子擦,用手帕。”鱼藻把手帕丢给小苍寻。“你干什么呢?”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嚷嚷着走上桥,一把抓过手帕塞进自己怀里,顺带着踹了小苍寻一脚,“还不滚起来,又在这儿偷懒。”小苍寻麻利儿地爬起来,“是她不给我钱,不是我偷懒。”鱼藻捉住妇人的手,“把他卖给我,多少银子?”妇人用力挣扎,手竟然脱离了肩膀,她跌下石桥消失了,鱼藻点点头,“嗯,果然是梦境,不过谁这么无聊,从几十年前开始做梦,还把平阳城的人都弄进来了?”小苍寻目瞪口呆地看着没事儿人一样的鱼藻,“你……你……你……”“她没事儿。”鱼藻摆摆手。妇人又出现在桥上,“你干什么呢?还不滚起来,又在这儿偷懒。”“行了行了,烦不烦,知道这孩子是你拐来的,官府正在抓你,给你……”鱼藻的银子还没拿出来,周围的场景已经转换成了另外一副模样。鱼藻低头尝了一下突然出现在手里的糖葫芦,味道还不错。左手突然被人拽住,少年苍寻激动地拽着她跑起来,“他们说有只妖迷住了李家小姐,咱们赶紧过去收妖,省地又被人抢先。”手腕上的拉力在瞬间消失,一身喜服左脸崩坏的望生正倒背着手看着她,“你一个女子也是方士?”哭哭啼啼的李家小姐正躲在屏风后面,鱼藻疑惑地点点头,“对,我是。”望生面目狰狞地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一把刀挥向鱼藻,下一秒,鱼藻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肉身正在消散,旁边碎了一壶茶。哦,这是望生最初毒害她的时候,鱼藻还蹲下来仔细看自己的样子,当初正烦怎么脱离肉身,望生给她来了一下子,下一秒望生就被生气的药农和袁梢丢到无底河思过去了。时间再走,苍寻和一个街边卖艺杂耍的女子好上了,俩人私奔,鱼藻重新找躯壳,从前的事一幕一幕闪过,叮的一声,竟然从头再来,鱼藻又出现在买下小苍寻的桥上。鱼藻突然抬手挡住右侧的路,正要上桥的小苍寻定格在台阶处,一个小女孩儿哎呀着从地上爬起来,“冥尊大人,您有事儿就说话,挡我的路干嘛呀,痛死了。”“我要不拦着你,你是不是又要给我从头过一遍,说,谁召唤你来的?不好好在梦魇镇待着,到处瞎跑什么?”鱼藻不高兴地看着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拍拍身上的土,“冥尊大人,这不关我的事,我在梦魇镇睡得好好儿的,被一道解梦符给叫过来了,我还说呢,谁大白天的要施展溯回术,这不是有病吗!”“溯回术?!”鱼藻疑惑地抓住小女孩儿的肩膀,“他想溯回什么记忆?”小女孩儿捂着嘴巴,“我不能说,我是被人家召唤来的,我不能出卖人家,不能说。”“那就离开,别碍手碍脚的。”鱼藻推开小女孩儿。“可是没有梦魇在,梦境会失控的,”小女孩儿嘟囔着,看见鱼藻的脸色赶紧笑着隐去身形,“有您老在,我走,这就走。”小女孩儿一离开,周围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鱼藻体内的金鱼连忙游出来照亮。远处亮起几点星光,鱼藻靠近,那些是不灭灯,确切地说是无底河中的不灭灯。无底河没有底,水冰凉彻骨,要想不往下坠落,被关进来的魂魄只能躲进不灭灯内,灯内亮的是十八狱的业火,一寸一寸地烧着魂魄,让你生不如死。凄惨的嚎叫声传过来,有受不了的无名魂魄正爬出不灭灯,可业火焚烧以后魂魄便不能见水,无底河的水与业火相互排斥,魂魄会燎起巨大的脓疱,除非一开始便只待在一个地方,否则便再也没有做人时的模样。“望生?”鱼藻唤望生的名字。一盏方形的不灭灯飘过来,隔着那张薄纸,望生正在打坐,“冥尊大人,你去人间只是为了饱腹吗?”鱼藻唤出一片荷叶坐下来,“若只是为了饱腹,我待在冥界不是更好。”“那是为了一万年出现一次的与神?”“神界有方寸池,比与神更能定灵识清明。”“那是为了什么?”鱼藻低头想了想,“不知道,我只是想到人间去,不为什么,就是要去。”薄纸虚幻,露出望生的模样,他坐在业火中一脸迷茫,“那我是为了什么?我从一纸黑字修成字灵是为了什么?最初是为了成全李小姐有个如意郎君的美梦,后来是为了做个自由自在的灵,可自从与行云交谈过后,我不懂了,在您饶她一命以后,我更不明白了。”金鱼游进不灭灯内,化作一汪水熄灭了业火,鱼藻周身渐起神辉,“李小姐要的是食人间烟火的郎君,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灵。”又一片荷叶飞出来,接住落出不灭灯的望生,“妖、灵、怪都受天地约束,受人间规矩,妖界刑法,何来自由自在?”“行云跟你说了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到,我没有饶她一命,我只是给她四十年时间,来偿还老兄长与她的恩情,她仍旧是要灰飞烟灭。”鱼藻的本相悄然出现,不灭灯内其他嚎叫的鬼魂吓得止声,望生跪伏在荷叶上听着。“至于为什么修炼?为飞仙化神,为脱离兽道,为脱离苦海,为无尽人世,为……活着,”河水中幻化出众生万物的景象,鱼藻示意望生靠近,“上古众神都很难超脱出欲望,况且尘世凡人,你修为灵在于人一念之善,你化成人,在于本心于李小姐的念力,你伤我,我并不放在心上,因为我不必死。这无底河凝聚了上古众神和尘世万物的眼泪,无边无际,无底无根,它为什么存在?为了成为囚牢吗?并不是,最初它可以让上古众神在睡梦中感知人世,后来,上古众神欲望渐生,以分身渡劫人世。无底河便无人再打理,慢慢成了一处囚牢,有些事不用非要刨根问底,等时机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望生望生,望的便是凡尘往生,你不理解什么呢?”望生看看身下无低河流,瞧瞧那些瑟缩在不灭灯内的魂魄,悠然浅笑,“望生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