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螳螂捕蝉
夜色渐深,风在屋外呜呜地嚎叫,玉带用木落熄灭蜡烛,屋子里立时陷入黑暗当中。府里的人都在黑暗里支棱着耳朵仔细听着,厨娘攥着剪刀,门房抱着一根闲置的大门闩。“咔哒”一声,风中夹着半声惨叫,放在墙根儿底下的老鼠夹抓住‘老鼠’了。借着朦胧的月色,五个黑衣人落到院子当中,他们直奔未明郡主的卧房,这般胆大包天的徒众连迷药也不放,舞着刀刃冲将上来。跑得快的那个手刚摸到房门肚子上就被捅了一刀,拿刀的是银蛟军四品都尉余意,“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院子里乒乒乓乓打起来,屋子里的烛火又慢慢悠悠亮起来。“玉带,出去瞧瞧怎么了,别又是野猫来府上打架,好好的花草都让它们糟蹋了。”“是,郡主。”房门打开,玉带吓得差点儿晕过去,“天呐!你们是什么人!”余意连忙让人把尸体都拖走,“玉带姑娘莫怕,在下银蛟军四品都尉余意,傍晚在城外巡城时偶然见有人跟踪郡主,在下开始以为是郡主的暗卫,却见那人跟踪了一段距离离开去见了一个人,回禀了天子,是天子让我来保护郡主的。”未明郡主裹了披风出来,“跟踪我的人去见了谁?”余意有些为难,“这……”“郡主问你话就老实回答。”玉带呵斥。余意往前走了两步,想起身上沾染的血污又退回去,“永昼殿下。”天色渐亮,余意的人已经把院子的痕迹都收拾干净,那些人都留着活口,他们口中的毒药也被取出来了。太后的贴身宫人端来火盆放在未明郡主身边,太后体弱,每年深秋便生上了炭火,太后一脸严肃地坐在主位之上,生气的右手在不自主地发抖。西宫娘娘也从她的寝宫出来了,她紧紧握着未明郡主的手,虽然没说什么,可眼神里透出绵绵不绝的担忧。“永昼殿下到了。”喜庆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道。永昼殿下是聪明人,一看这架势他便明白了,他这局赌输了,面如死灰地跪下,“儿永昼见过父王,见过太后,见过西宫娘娘。”“你眼里还有寡人这个父王吗?”天子冷笑着反问。永昼殿下垂着头,“父王在儿心中是首位,儿心中怎么会没有父王。”“哀家问你,你为什么派人杀诀儿,她规规矩矩的,哪里惹到你了?你们这些个皇子殿下,要护卫有护卫,要兵权有兵权,吃穿不愁,锦衣玉食,她孤身一人,怎么会妨碍你们!”太后厉声斥责,天子都吓得大气不敢出。永昼殿下抬头扫了未明郡主一眼,“未明虽然与我并不亲近,我却拿她当妹妹看待,从小便是,她机灵可爱聪颖,是众多皇亲中难得让我欢喜的人。”“那你为何要害她!”太后抓起手边的茶杯丢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永昼殿下的额头上,顿时鲜血如注。未明郡主下意识想过去为永昼殿下止血,西宫娘娘摁住了她,并冲她摇摇头。“你不说,哀家替你说,喜庆,把尸体抬上来。”太后没有入宫时的名气可是响当当的。宫卫抬进来一具满是泥土的尸体,尸体上没有盖白布,是具女尸,穿着破旧的满是补丁的麻衣。“你真以为能瞒得住吗?这是谁还需要哀家说吗?”太后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看着永昼殿下,“你和元兮这些年的小动作,哀家知道,你们的父王也知道,怎么闹是你们的事情,但现在牵连了诀儿,氶訷你说,该怎么处置你的好儿子!”“祖母,”永昼殿下忽然这样喊太后,神色凄惨地抬起头,“永昼是您的皇孙,您何时这样关心过永昼呢?”太后愣住了,不知道是因为关心则乱,还是因为永昼殿下那一声祖母。“永昼,你个王八蛋。”元兮殿下忽然出现,并狠狠给了永昼殿下一拳。“你没走?”永昼殿下吐出被打掉的牙齿。“走了,幸好我那脚力慢得要死,父王的人又把我叫回来了,绑架我那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元兮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永昼殿下。“我……”“一定是你,”元兮殿下径直绕过永昼殿下坐下来,“东宫娘娘不就是个例子,你比东宫娘娘厉害,她没能害死我,你还囚禁了我几个月,还栽赃嫁祸,让人以为是我杀了朝鹿公主,你这招,哼,高明。”永昼殿下没有说什么,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既然没什么想说的那就滚吧,滚回夷地,永世不得再回王城。”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天子并不想致永昼殿下于死地。太后瞪眼,“氶訷!”“太后,”未明郡主红着眼圈,“我这不是没事,就这样吧。”“诀儿!”西宫娘娘心疼。未明郡主挣脱西宫娘娘的手,扶住永昼殿下的胳膊低语,“别担心,起来吧。”永昼殿下越过未明郡主去看天子,天子正在和元兮殿下讲话,永昼殿下站起来,掸掉膝盖上的土,跪得时间太长,迈开步子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这一屋子的人,有厌恶的,有憎恨的,有挑衅的,有不屑的,有可怜的,可是没有一个在意他的,永昼殿下想,当初其实不该回来,在夷地他都要适应了,就那么活着不是挺好。“卖包子嘞,新鲜出炉的肉包子!”“鱼肉花糕,豆腐花糕,红豆花糕,各种花糕嘞!”“糖葫芦……”“可以……”宗永昼犹豫着抬起手。卖糖葫芦的走户扛着草靶子从宗永昼身边走过去,丢给宗永昼一个白眼,穿的衣服比他的还破,肯定买不起。“你不能吃甜食的,”未明郡主穿着男装从旁边一家小店出来,“你总是装作喜欢吃你母亲做的冰梨膏,杂子儿说,你回去以后都要吃上好几天的汤药。”“你来干什么?”宗永昼的肚子咕噜了一声。“一边吃一边说。”未明郡主早就等在这里,这里离王城八十里,是宗永昼山穷水尽的地方。宗永昼也不和未明郡主客气,“杂子儿那个奴……他真是多嘴。”“玉好的故事我没跟你讲完,”未明郡主捧着茶壶,“她是跟一个男人离开的,但不是私奔,玉好怀了孩子,喜脉刚刚号出来,府里就有人容不下她了。她吃的东西里开始有毒药,穿的衣物开始被麝香浸泡过,身边的侍女也接二连三地失踪,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玉好不能再留在府中。知道那时玉好的丈夫在哪儿吗?他带着新欢在替太祖考察民情,那个新欢也是个薄命女子,府里的人根本没让她活着进府。带玉好出逃的是一直对玉好有好感的一个人,天下虽大,可要想不被人找到,只能去一个地方,极地,被卫风、朝鹿、越楚排挤奴役之人的栖身地。玉好顺利生下一个女儿,取名诀,三年后玉好去世,六年后诀被当作地奴,和一批地奴送上战场,那批地奴都死了,诀活下来被长寿王收养。入府不到一年,长寿王病逝,无知的人都在说是诀克死了长寿王,只是外人却不知长寿王是中毒,一种很慢性的毒素,需要好几年才会发作,知道谁下毒吗?太祖,天子,为什么?都说净德宗疑心重,心胸狭窄,太祖比之更甚,你觉得太祖是如何震慑那些藩王的,每一年,所有藩王的孩子集中到乘风林进行一场比试,得胜的佼佼者通常就消失了。天子没那样做,可天子就是好人吗?那些毒药,不只是在长寿王这里,所有藩王的后代都有人按时按量给他们下毒,你见过世子郡主有年过十九的吗?”“你是玉好的女儿,你是……”别的话不知道宗永昼听没听进去,但是这个重点,他听进去了。未明郡主笑,“是,我与你确实有血缘关系,所以太后才那样护着我,所以西宫娘娘才厚待我,所以天子对我另眼相看,甚至纵容我。”“你说的那些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天子做得出来,都没关系了,我已经是一介布衣了,除了还用着天子的姓氏,我跟天家已经没关系了。”宗永昼坦然一笑。未明郡主拿出钱袋,里面沉甸甸的有不少银两,“够你走到夷地,置办房屋还会有富裕的,从今以后,你我也是陌路人了。”宗永昼拿起钱袋,没说什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