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倚风行急 · 翟衣
一路上行行停停,好在哥舒旻和李嬷嬷为妙仪算着日子,终于在婚仪前十几日赶到鄯州城外。越往西行,驿站越少,难免风餐露宿。大多兵士走了月余的路,想到晚上进了城,就可找个汤馆舒舒筋骨,点上一壶酒,配着炙羊肉,看胡姬们翩翩起舞,各个脚下生风。进了城已是掌灯时分,公主府的小厮芯儿提着火笼出来,见远远地来了一队人马,立时放下火笼,忙跑去禀报管家刘嬷嬷。刘嬷嬷是西平郡公府的老人,深得姜老夫人的信任,此番让她来当个管事,虽然是暂代,但十有八九要留用的,因此尽心尽力。老夫人前几日遣人来传话,说公主明日才到,她今日将诸事都布置妥当,终于闲了下来,吃了点酒,打算早早睡下,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音,来人道:“刘嬷嬷,睡了么?怎的这么早?”原来是掌灯小厮的芯儿,刘嬷嬷道:“睡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嬷嬷呀,等不得,府前街上远远来了一大队人,高头大马,那车架有个屋子那么高,怕不是公主到了罢,你快去看看吧。”刘嬷嬷一听,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了褙子披上,趿上鞋,捋了捋头发,把桌上的香茶拿来灌了一口,开门就跟他去了。到了门口一看,果真香车宝马,比郡公府的车马还高大上许多,车前立着三两个宫装丽人,中间那个头上的钗儿多些,长得也分外标致,想必就是公主殿下。刘嬷嬷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口里叫着公主金安,眼看就要跪下,却不想芯儿把火笼忘在门口,她吃醉了酒,一脚跨进去,半幅袍子立时就被点着了,只好抱着腿在地上滚了两圈,把火灭了。腿上的火灭了,心里的火起来,刘嬷嬷拎住芯儿的耳朵,骂道:“你个打脊的混沌儿,怎生放个火盆在门口。”芯儿吃痛,忙道:“嬷嬷饶了我,再不敢了。”众人被她那骂词逗得一笑,苏合看着不成样,过来拉他两个,刘嬷嬷看公主亲自来扶她,吓得忙又跪下,对苏合道:“殿下赎罪。”苏合又是一笑,道:“嬷嬷不要认错了人了,殿下还在车上等着呢,你快将这火笼收了吧。”刘嬷嬷忙应是,和芯儿两个急急把火笼收了,跪到一边,府里一众侍婢小厮十来个人,此时也都闻风来了。不久果真见众人从车上扶下来一个少女,戴了风帽,看不清面容,披了凤穿牡丹缎子滚雪狐边大氅,抬脚跨过了地上几个黑印子,落雪般轻柔的步子,在刘嬷嬷前略停了停,对苏合道,“你身上怎么一股子酒味。”苏合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看了刘嬷嬷一眼,道:“殿下,怕是那灯油的味儿吧。”妙仪又对公主府内的众人道:“今日是我到得早了,也不怪你们没有准备,都早些下去安置了。”说罢,便往府里去了。刘嬷嬷忙完,往自己房中走,刚刚当着一众人,公主压根没拿正眼瞧她,下了她好大的面子,怎能不气恼?怒冲冲到了自己房门口,有个小丫头子在那里等着,见她过来忙道:“刘嬷嬷,郡公府上的红绡姐姐来了,正在西小门上等着嬷嬷。”刘嬷嬷想这红绡这么晚了,不在郡公府待着,怕是有急事,自己换了衣服,一个人去了小门。红绡一见刘嬷嬷就跪下了:“姨妈,可怜可怜我。”刘嬷嬷见她声泪俱下,怕闹出响动,一边宽慰,一边把她领回了自己的屋子,打水给她洗了脸,待她平静下来,才问了来龙去脉。红绡原是郡公房里的丫头,不知为了什么得罪了姜老夫人,趁着郡公前几日不在府中,赶了出来,在鄯州城流落了两日,走投无路了,这才来投靠姨母。刘嬷嬷听了她的遭遇,很是同情,自己这几日忙着公主府的事,家里人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道:“我的儿,可是为着什么事,说出来姨母与你想想办法,我在夫人那里应许还有几分体面,到时觍着脸去求个情,兴许还能留在郡公府里。”“姨母,”红绡生得秀丽非常,此刻一双美目含着泪,千般委屈在其中,“还不是我自小服侍郡公,郡公待我不同,夫人生怕公主吃味,特在公主到了雍州之前,寻了个由头将我开发出去了。”刘嬷嬷听完她三言两语说得含糊,对其中关节所在还有几分疑惑。毕竟是亲甥女,刘嬷嬷遂将红绡留在自己房中,打算明日细细打听了,再为她想办法。降真备水给妙仪梳洗,苏合归置床褥,沉香豆蔻两个洒扫熏香。妙仪被她们伺候着更衣后,坐在塌上打量四下。花梨的坐塌,乌檀的案几,百鸟朝凤的透玉屏风,堆金砌玉,不得章法,再加上先前管家嬷嬷那滑稽样子,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夫家少了几分期待,一想到自己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只盼这是个梦,一觉起来就都醒了。降真替妙仪守夜,她铺好褥子,在一边的小榻上躺下,刚有些睡意,便听妙仪问道:“出宫前一晚,贵妃娘娘召见你。”降真转过身往妙仪榻上望去,见妙仪背对着她,略一思忖道:“那日娘娘传奴婢去了,赏了奴婢好些东西,叮嘱奴婢好好伺候殿下。”降真不闻回话,以为妙仪睡了,便放下心来,也打起了盹儿。过了好一会儿,小榻那头呼吸渐长,妙仪才又幽幽问道:“听说那几日,医正给贵妃施针,她胸口是不是都是针眼子。”降真半梦半醒:“奴婢没看见,娘娘的翟衣领子那么高。”话一出口,方觉出不对来,偷眼去瞧妙仪,见她仍静静躺着,未曾出声,心里默念菩萨保佑,盼着殿下未曾听真切。翟衣是吉服,只有进封和入殓时才会穿,自己怎么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