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暴雨春衫 · 探玉
众人一惊,去看赵衍,见他脸色如常,带着惯有的三两分笑意,抬手独自饮了一盏,才道:“不喝也罢,我侄儿说你素日待他不薄,他不计今日之嫌,要你去侍奉,你可愿意?”妙仪虽低着头,口气不可商量,“我是天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定安侯府来处置了?”赵衍料想此人是个有头有脸的宫人,年纪尚小却颇有胆识,一腔赤忱也难能可贵,便道:“他今日是定安侯世子,来日不可估量,可比跟着你那短命的公主殿下有前途得多。”妙仪笃定道:“将军口中的前程,我受不起,况且你又怎知寿安公主是个短命的。”可惜是个冥顽不灵的,赵衍虽还好声好气,说出来的话却不容商量:“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有样东西,你必须交出来。”妙仪依旧静静跪着,赵衍一使眼色,就有人来搜身。松年从后面拉住妙仪的双手,迫她站起来,这会儿她正对着赵衍,再不能弯着腰了。春衫湿薄,少女玲珑体态一览无余,坐下的几个军士也瞧出些端倪来,促狭地相视而笑。赵衍转头看了看赵岐,他面上不见惊诧,倒是焦急得很:“二叔,你这是干什么,叫她拿出来便是,何必搜身。”鹤望道:“小侯爷,他要是个识趣的,哪还要等到现在。”说着就要上手去搜。赵衍虽然风流名声在外,却不落下流。原本以为是个小宦官,搜了也不打紧。现下一个妙龄少女和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子,同在中军大帐中,饮了酒还动手动脚,怎么看也难逃聚众淫乱的嫌疑。赵衍素来治军严厉,大业当前,功成还是身死,不过这十几日的计较,万不可涣散了军心,此刻深觉不妥,忙道:“你们果真是在男人堆里打滚久了,是男是女都分不出了么,去找伙房的哑婆来。”哑婆随军煮了半辈子饭,第一次进大帐,把身上的雨水抖落,见各位军爷剑拔弩张地立着,有几分紧张。她口不能言,耳朵却不坏,赵衍指着跪坐在地上的人道:“去屏风后,将她身上的东西都搜出来,夹层中,头发里,搜仔细了。”哑婆依言去了,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帐中也无人说话,静的出奇。半晌后,哑婆带着妙仪出来,将所得之物尽数摊在赵衍案前,是些绢帕,汗巾,银票,发簪一类的寻常之物。妙仪跟在哑婆身后,褪尽的衣衫,已被一件件穿了回来,整齐周正,与搜身前无二,独差那条腰带,她伸手去拿,却被一把乌金鞭柄扣住。此物非枪非剑,算不上兵器,隔着衣衫,却让人触体生寒,它从她的袖口一寸寸滑到领口,一无所获,又转移阵地,往另一边去。赵衍竟是要借着此物亲自再搜一遍。这鞭柄的所作所为,与降真给她活血按摩的牛角锤无甚差别,只是换了个所在,换了个人来做,所到之处如千百根密密的细针划过。妙仪反手握住那恣意妄为的鞭柄,玉葱般的柔荑用尽力气。而鞭柄那端的手也一使力,向上一挑,抵住她的下颌,迫她抬起头来。她的双手正要去夺鞭柄,就被松年从背后反剪了去,一时间,无计可施,无处可躲,索性定定看向赵衍。一双美目噙着泪珠,被长长的睫毛牵绊着,像是困在牡丹花蕊中的露水,等阵风来吹落。赵衍开了口,话是对赵岐说的:“是个美人,也难怪你帮她遮掩,对她坦陈相告。可即便如此,她要你性命时又有半分犹豫么,事到如今你还不忍伤她……岐儿你记着,温柔乡里英雄冢,再难得的美人,只要她一颗心不在你身上,都断不能留在身边。”众人正看得面红耳赤,不意赵衍拿出万花丛中过的心得,教训起侄儿来了。不过以赵岐现在的身份,一时大意将自己置身那样的险境,无论是什么因由,都万不能再犯了。赵岐脸上一热,上前一步,对妙仪温言道:“你将公主的私令交出来,我二叔不会为难你的。”可她依旧不为所动,闭上了眼,不听不说不看,恨不得变成没有知觉的塑像才好。赵衍耐心渐尽,道:“寿安公主的身边你是再也回不去了,用她的私令换你一条性命,不过区区奴婢又要为她护着什么?”见她还不开口,赵衍蹙起眉头,鞭柄又缓缓动起来,已经挑起她的袍角,由下自上,慢慢地搜。鞭柄越往上,越觉出她身上的颤抖,原来也不是不怕。像是看出了猎物的软肋,赵衍眼中的寒光掠过,停在她紧抿的双唇上,若有所思。妙仪蓦地睁开眼,空荡荡的眸子闪过一丝犹疑。她喉头微动,似要开口,突然又眼睛一闭,腮帮一鼓,眼看要把什么东西咽下去了。赵衍反应过来,握着鞭柄的手立时扣住了她的咽喉。此刻她已无法呼吸,嘴唇紧抿,牙关紧扣,使尽力气也不能吞下口中之物,直到他的另一只手撬开了她红艳艳的唇瓣,秀气的贝齿,触到那柔软的小舌上,她用命护着的东西。妙仪死死咬住那个玉牌,连同他的手指,恨不得一起咬碎。他也顾不得疼,另一只手在她的下颌一使力,终于将玉牌囫囵拿到了手。赵衍看着自己食指上被咬出的那道红痕,心想这个美人矜持中带着狡黠,痴傻里泛着天真,她真咽下去又如何,左右枉费卿卿一条性命,和一把开膛剖腹的刀。赵衍将湿热的玉牌丢给赵岐:“要当皇子的人,怎么能没有功业在身,如今大梁城久攻不下,你速点一万精兵,带着鹤望,去帮你爹撬开一道门吧。”赵衍的一席话醍醐灌顶。没有坦荡前程,哪来的温润美人。这个小宫女待一个公主尚且如此情真意切,又会怎样侍奉一个爱慕她的皇子呢?就在赵岐思忖的时候,妙仪趁着众人琢磨赵衍军令,将那小玉牌抢了回去,夺出帐门。她的双足被泥水湿重的鞋袜裹挟,在黑暗中不知迈向哪里才能逃出生天,心中念:我受万民供养,身死也不能去当亡国的罪人。老天垂怜,终教妙仪远远望见了军营大门,她为之一振,正要往那边去,却又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猛推了一把,跌在泥里。再想爬起来时,发现右肩已使不上力气。夜幕沉沉中回首,一支重簇羽箭深埋其中,看不见血,觉不出痛,如果不是那洁白如雪的翎羽,团团围拢的人影,只怕一切都是一场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