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鲁子敬因为老爸肝癌晚期的事情而费心费神时，刚刚调来规划一部的总经理助力曹劼，第一次领教到了母老虎发威的震撼。隔着办公室的门，他都能想象三位总监的难堪。

商睿的办公桌上摆着三份精装打印出来的项目方案：一份是一部的，两份是二部的。一部正副两位总监，提交了一份；二部只有一位总监，却提交了两份。

侯潮生、于跃文和二部的蓝总监坐在前排；吴登、鲁子敬和二部一科的科长老邓、二科科长老杨、副科长赵依眉围坐在后排。

当侯潮生和于跃文看到二部拿出两份方案时，这才感受到竞争对手志在必得的气势和魄力。当然，姿态上，二部的蓝总监非常谦逊，让两人愈发难受。

方案是一周前提交的。这一周时间里，三位总监异常忐忑。侯潮生和于跃文是担心鲁子敬做的这一版太朴实、缺少亮点，被人家比下去。蓝总监则是耍了个小聪明，我提交两份，就是想让领导做选择题——勤勉、华丽、创意，二选一，总能把一部挤下去。

商睿的训话已经持续了十分钟，总之就是对方案本身的各种不满。

鲁子敬也是第一次领教商睿的雌威，心说这第二把火果然生猛。

商睿喝了口水，左手敲敲二部提交的两份方案：“蓝总，你提这样两份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的方案上来，是想让我在当中二选一吗？”一下就点破了蓝总的小心思。

蓝总监顿时汗颜。商睿说得没错，他就是在耍小聪明。这个小聪明，还是赵依眉提醒他的。当时他觉得这样做很妙，等于是多了一重保险，领导总不至于全都给驳了。原本低着头的赵依眉听到这句话也是眼角一颤。

商睿盯着蓝总监：“差不多的东西搞两份来，你不觉得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吗？有这个时间，为何不多花点心思在项目上面呢？你们的方案是很漂亮，天马行空，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如果是拿去融资，相信很多投资商会说，PPT做得不错。可PPT做得不错，就等于方案本身不错吗？”

蓝总监的心唰地就凉了半截，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商睿瞟了侯潮生和于跃文一眼：“你们三位都是总监，都是有经验有阅历的前辈了。侯总、于总，你们来说说，二部的方案有什么问题？”

侯潮生和于跃文心说好你个心狠的小女子，居然让我们内斗！

于跃文望向侯潮生，天塌下来有正职顶着。

吴登事不关己，强忍住心中的幸灾乐祸。当初有多懊恼，现在就有多庆幸。

侯潮生支吾一阵，脑子里拼命揣摩上意，这个时候踩同僚一脚，显得太没气度，九龙夺嫡时，四爷还给太子哥哥说过话，于是不痛不痒道：“我觉得二部的创意，还是很有想象空间的。”

商睿冷冷一笑：“是啊，想象空间。我就问一个问题：蓝总，你们这个方案，全部落地要多少钱？预算你们盘过吗？告诉我，多少个亿？”

预算，蓝总监当然有数，战战兢兢地报了一个数字。

侯潮生和于跃文暗暗摇头，这个数字啊，也就只能存在于方案当中。

商睿转而望向他们：“一部的方案，问题也不少。但是有一点——”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最近我看了很多其他设计院提交的各种方案。总的给我的感觉，就是——华而不实。”

四个字，实际上就给二部的两份方案定了性。

商睿：“怎么好看怎么做，怎么宏大怎么来。不仅要拼PPT的制作水平，还要拼文案和创意。明明是需要实事求是的城市规划设计，最后成了广告公司的比稿。有些方案甚至连实地都没去走过，对着地图就在办公室里脑洞大开，把能想到的都塞进去，即没有结合当地的地域文化特点，也不管最后能不能落地，只要方案本身够炫，能用各种效果把评审和甲方绕晕、镇服，最后拿下项目就行。最后呢？就我们知道的，庆春广场，当初方案做得多漂亮，现在呢？搞了多少年了，还是烂尾。”

鲁子敬深以为然，女侠，果然痛快。

商睿敲敲桌子：“我们的方案提交上去，是要能执行的，不是光拿去给人看的。”

赵依眉嘴角闪过一丝不屑，仿佛在说，看都不好看，谁还会来选你？她对自己颜值那是相当的有自信。

“鲁子敬！”商睿突然越过三位总监点了鲁子敬的名。

“到！”鲁子敬应声起立，昂首挺胸，有如士兵。

商睿被他这二气冲天的一站给逗乐了，竟“噗嗤”一笑。办公室气氛为之一缓。鲁子敬心说你笑起来还挺好看，别老板着个脸。

侯潮生和于跃文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

赵依眉则悄悄翻了个白眼。

商睿敛去笑容：“一部的方案是你牵头做的吧？”

鲁子敬：“是！”

商睿：“你提交上去时，是不是被两位总监骂了？”

鲁子敬用影视剧中低级军官的口吻道：“那是上峰对卑职的栽培！”

侯潮生强忍笑意，心说你小子还挺机灵，知道不说上司的坏话。于跃文暗暗摇头，这个二愣子。吴登心说我有一百种能逗乐女领导的办法，每一种都比你强。

商睿盯着他：“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两位总监的。”

鲁子敬：“省钱。”

吴登和赵依眉差点笑出声来。做项目方案，说省钱，岂不贻笑大方？

于跃文低下头，像是在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侯潮生倒是眼中一亮，仿佛明白了鲁子敬的用意。

商睿见再问下去鲁子敬也不会冒着得罪上级和同事的风险多说什么，只道：“今天就到这里。三份方案呢，说实话我都不满意。我会拿去跟其他领导再讨论一次，看看结果。”

众人起身，陆续离开。

吴登和鲁子敬是最轻松的。吴登是事不关己，甩着外八字得意洋洋。鲁子敬是顾不上，匆匆下楼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微信弹出廖小刚的一段语音留言。鲁子敬最烦他这一点，又不是公务，打字会被截屏留证。不要紧的事情，他打字；说到要紧处，他就发语音。上班期间又没法放出来听，只能戴上耳机。

廖小刚：“我说你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啊？老周肯定是意见很大，好几天没动静了，我私聊他也不理我。自家兄弟，有啥不能跟我们直说的？我跟老周不都唯你马首是瞻。你说动我们就动，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现在倒好，别说他了，我都不大明白你为啥让我那么发。他就更不明白了。当然对我没啥影响，我们主编还觉得效果不错。主要是老周。听说这次原来板上钉钉的总监位子被一个空降你的家伙给抢了。他郁闷也正常。所以特别想干一票大的来展现实力。”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有后手，就是藏着不告诉我们。你们两个啊，一个是一言不合就退群，一个是打死都不说。就是苦了我。每次你俩打架，都得本公子我苦口婆心地劝。命苦啊我。行了，下一步要动了，随时喊我。”

发完两段语音的廖小刚回到工位上。办公桌上乱糟糟的，两边也堆满了东西，像是筑起了半圈围墙，让他多仓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好干点机密的事。

廖小刚的机密，是他发现自己那方面出了点问题。先是发现每天早上起来的一柱擎天没了，像是没睡醒。他以为是睡眠不够没精神，后来发现不是，连收藏在电脑隐秘角落里的小电影都无法唤醒。这种事情没办法跟人说，又不敢在公司电脑上查怕留下记录，只能在自己手机上查阅找原因，也试了些法子都没啥用。

关键是老妈汤玉兰还成天无休止的碎碎念，让他不胜其烦——都这样了，就算找个大美女来倒贴，我也无能为力。唯一的安慰就是翻看韩茵茵的微信朋友圈，还关注了她的微博，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追随女神的足迹，盯着女神的照片傻笑。

这边鲁子敬听完语音后笑了笑。要不是有廖小刚，就他跟周易航这反冲的脾气，早就不知道散伙了多少次。不过廖小刚说得没错，他确实有后手。不说，是因为告诉他们并没有用，还不如由自己默默实施，独自承受。现在，他继续在网上搜索杭州周边有名的肝病和肿瘤方面的老中医。

下班后，鲁子敬换了身衣服跑去小区对面的大学踢球。二十年了，虽不像大学时那样一踢一下午，可他还是保持着每周一小踢、每月一大踢的习惯，还加了个沿江足球群。只有在球场上的时候，才能抛开一切烦恼，忘记所有烦心事，忘情投入，尽情挥洒。他是全能型中场，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别人脚下断球，然后策动进攻，为队友助攻；他还有一脚出色的任意球，二十米左右能轻松绕过人墙直挂球门死角；最近他还在练习小儒尼尼奥和C罗标志性的电梯球，那怪异飘忽的线路真是叫人迷醉。

练了会儿球，出了身汗，他觉得有必要周易航缓和下关系，就在他们三人的小群里留言：“周末踢球。”

廖小刚很快回复：“妥。”

周易航依旧没有反应。

此时的周易航，正在某餐厅与一位妙龄女子共进晚餐。

“你这是来我这打探消息？”女子优雅地将食物切碎，送进鲜艳的双唇间，她并不知道周易航和鲁子敬的关系。

周易航微微一笑：“这家西班牙牛排的味道很正宗，值得分享。”

女子：“看在牛排的份儿上，我可以跟你分享下——院里的最终方案还没定。不过我很好奇，以你的眼光，怎么就选了那么远的一块地？因为便宜？”她把叉子点在下一块被切碎的牛肉上，“你可不是很在乎钱的人啊……”

周易航报以苦笑，他能说什么？说我是被兄弟摆了一道吗？

女子往后靠了靠：“其实我也想知道，他们到底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