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翌日,洛云国下了场祥雨。前晚,我因赛月的事搅得不胜其烦,在床上翻来覆去、左踢右滚。一会儿自言自语警惕这一切都是阴谋,是安陵然故意安排赛月来刺激本公主的;一会儿又捶胸气结小笨蛋居然背着我采野花,反反复复,直至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可歇下没片刻,我就闻耳畔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膝盖又忍不住泛起疼来。时至冬季,这晴柔楼虽独立湖央,高出水面许多,但本公主依旧寒不胜体,每日都饱受水汽冷潮的侵袭,楼里的被子也永远湿湿嗒嗒地晒不干,于是,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落难公主——天天晚上都心怀温暖阳光地在被子底下打抖。几日下来,居然惹了风湿的毛病,现在膝盖又隐隐作痛,我也没多大在意,翻了个身接着睡,可耳畔恍恍惚惚的水声越来越大,我睁眼一瞅,登时没了主意。与我眼角几乎平行的水面飘着几根水草,哗啦哗啦如冲浪般一阵接一阵地微微荡漾着,我起身一摸,才发现被子已打湿了一大半,外面淅淅沥沥似乎还下着雨。我翻了个白眼,原来昨儿个晚上只顾纠结,居然没注意一直在下雨,经过一夜的积累,这雨水混着湖水直接进了晴柔楼,攀上了本公主的床,呜呼哀哉,这才真真叫落井下石、入水牢下雨。我一面儿怜惜哀叹,一面儿取了茶壶往外舀水,不过也是徒劳,这楼内楼外湖面都一般高,往日在岸对边看守我的家卫们也因瓢泼大雨不知躲哪喝酒去了,本公主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再加之双腿泡在水里越发地隐痛起来,于是只得复坐回和湖面差不多高的床上,抱着膝祈求老天怜悯,能快点有个人起夜想起水牢里还有个红杏出墙的阖赫公主,不然,我恐到明日早上,他们来望我时,我的尸体已经漂到对岸去了。事实证明,老天爷虽然爱打瞌睡,不过总能在最为紧急的时刻醒过来。约莫湖水攀上了床、没过了本公主的小腿肚子,终于有人出现了。彼时我正抱着肩膀牙齿挨牙齿打架,眼睛已有些模糊,只耳朵还敏锐地监视着外面的动静,霎时就听外面有噌噌蜻蜓点水的声音,正欲推窗呼救,那点水声就串进了屋,化作重物入水的响动声、哗啦啦逆着水往我这个方向奔跑的急促声。以及,上帝的天籁之音。那人着急地唤着:“廉儿、廉儿!”我喜出望外,将储存了一晚上的力量拿出来,虚弱道:“耶稣、耶稣,我在这!”说罢,终于体力不支地厥了过去。地龙、暖炉、香床、软被。这就是我醒来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是淇儿和王妈妈,并一群丫头片子伸了头来看我。“呀,少夫人醒了!”“真醒了,真醒了!”“阿弥陀佛,我这就去告诉翔哥们,他们因为当晚擅离职守,现在还在后院跪着呢!”“快去禀告王妃。”“我去请张大夫。”“我去把热汤端来。”………本公主突然有了种否极泰来的切实感受,看着下人们为我奔走,淇儿揪了热毛巾给我擦脸,我眼眶有点热。淇儿道:“公主可好些?”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觉着淇儿这话问得相当公式化,语气不大好,一张脸也是如马般长,见我醒了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这是……在生我的气?我被淇儿扶着喝了几口热茶,才找回自己声音道:“淇儿,你怎么不高兴?”淇儿闻言,四下看了看见屋里只有我二人,才道:“公主,昨儿个我走了,是不是还有人去过?”我眨眼,昨天赛月、淇儿走后,的确还来了位贵客——宫里的蓝公公。蓝公公我是认识的,别看他是个不男不女、打扮比娘们还花哨光亮的太监,他可是洛鸢帝身边的大红人。公公来得低调,只穿了件镶银边的大红外衫,上面绣着无数金的、黄的、绿的、蓝的小蝴蝶,以及枝和公公一般儿娇艳无比的海棠花,再没象往日带些花哨的镯子、玉佩。蓝公公道,他是奉圣上之命来调查红杏越墙事件的,怕其中有说不得的冤情,因此专派心腹前来打探。“乌布拉托公主莫怕,吾皇英明,已下密令于我,若真是穆王府从中作梗,泼了‘偷汉子’的脏水在您身上,您只管告诉老奴,老奴定一五一十禀告皇上,为公主您做主。”我愕然,以前只觉洛鸢帝是个昏君,看来说不定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老王八。三方势均,他早心明,月儿和墨玉的婚事就算没有我从中作梗,说不定这老狐狸也有后招。不过现在更好,鹬蚌相争,他这个渔翁居然懂得趁胜追击。若是旁人,真的偷了汉子,遇到现在洛鸢帝撑腰,肯定黑白颠倒,硬说是穆王府逼着自己如此,这样,洛鸢帝就可不费一兵一卒断掉安陵霄这个老窝。可惜,他想错了。我除了想要自己,也并无半点伤害穆王府的意思。我道:“公公多虑了,没无此事。”蓝公公扬眉,看我的神情有点鄙视,估计心里琢磨我这个女人怎这么笨,连反咬一口都不会。“公主你再仔细想想?若真背上淫-妇的名号可不好听咯。”“真的没有,的确是本宫红杏出墙,公公请回吧。”后话不提。我望着淇儿一汪盈盈眉眼,“蓝公公有什么问题?”淇儿气极,丢了手上的毛巾直摇头。“公主您老实说,是不是信不过淇儿?”我愕然,此话从何说起?自我穿越过来,一直都是淇儿在照顾、在帮我,如果没有她,我早死翘翘了。这这……我赶紧表明心意:“淇儿你不要胡思乱想,是不是谁趁着我这段时间被软禁乱嚼了舌根子?难道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闻言,淇儿突然大震,有些失控地起身对我吼道:“那淇儿对公主的心,您也不知道吗?”“既然你真心对我,为什么要背着我和那个文墨玉策划这出戏啊?”“这也就算了,为什么你昨天晚上要把所有的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传到了洛鸢帝耳朵里,整个皇宫、整个洛云国谣言满天飞!”我默了默,任由淇儿发着火。其实那日淇儿来晴柔楼望我,我就隐隐觉出她有些不快。只是当日船夫、丫鬟小厮一大堆,我们眉目达意,并不能多言什么。此刻,淇儿终于怒了。真是怒得理所应当,这件事,的确是我不是。当时和文墨玉策划演红杏出墙这出戏,我就没想过让淇儿知晓。淇儿既然能帮着夙凤哄我和小笨蛋同床,就说明她已融入穆王府的生活,其实也是盼着我安生下来。可惜之可惜,我还是选择了求休书这条路。淇儿见我不语,大概也知火得不大时候,又扑到我床边悄语道:“公主,您冒这么大险,就是为了求休书,你知不知自己随时可能人头落地?!”我心软了软,看淇儿眼眸微微泛红,有些心疼,这几日我病了,她心中不快还要强忍怒火照顾我。我拍拍她头笑道:“机由险中生,这不都过了吗?没事。”“没事?”淇儿怪叫,又毛毛躁躁地冲起来,摇头道,“你,你……”指了半天她才伸直舌头道:“公主啊公主,你千错万错就错在这次居然瞒着我。你知不知道,现在阖赫大汗已知晓此事;你又知不知道,大汗也快马加鞭写信告诉洛鸢帝,要砍头杀你!”“………”我怔了怔,一时没回过神来。“啊?”淇儿着急道:“文墨玉是洛云人,他不知道虽然阖赫国女子地位很高,可是有一项却绝对绝对不可以犯。在阖赫,女子可以任意选择自己心爱的男人,但是只要认定了,就终生不可再改,不管这个男人是死是活,你都必须遵守承诺,守着这个男人一辈子。公主你虽为大汗的女儿,但犯了阖赫的禁忌,就算大汗放了你,阖赫的那些巫婆宗师也会派人天涯海角地来暗杀你,灭掉这个阖赫的耻辱。你这是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我睁大眼睛,一时无语。躺在床上,虽觉不出腿是不是有点发软,但我额头已经冒出密密的一层汗。这么说,我死定了?古人曾有教导,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于鸿毛。我因红杏出墙而死,这要是到了阎王庙,岂不是冤死?淇儿见我无措,叹了口凉气,复凑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公主,我想过了,现在只有一法。”我抬眼看她,有些惊慌失措。“供出安陵然。告诉所有人,其实这个奸夫就是安陵然。”我垂目,眼中唯一一丝光芒渐渐敛去。如果如此,和蓝公公诱导我说出“穆王府逼我红杏出墙”有什么两样?纸包不住火,这么多年,两个文墨玉在两个地方出现的事情时有发生,不可能没人发现,若我真供出小笨蛋,洛鸢帝随便安个“欺君之罪”就可以踩垮穆王府,而且如此,洛鸢帝或者太子玄翼都会开始警惕觉醒,那时候,安陵霄幕后的那些兵力、财物,还有李庭正、张世仁、文墨玉……都可能被挖出来。为了我一条命,要牺牲那么多人,这罪名不是比“红杏出墙”大了许多?真的可以吗?“公主。”淇儿又低低唤了声。我从她掌中抽出自己的手,闭眼凝神。“容我……再想想。”我只是想单纯地求休书,单纯地想离开阴谋诡计,可是为什么我越逃,这些东西缠得我越紧,越让我喘不了气?或许,真的一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