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故人相见
临近初春,春猎被提上日程,明明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朝中上下都犯了难。除了公主,皇帝决定一个女眷也不带。沈将军府内,往日蛮横骄纵的沈问筠倒是格外地老实,不撒泼也不发话,就静静地等着皇帝的旨意,想必是心如明镜般确定她的峋哥哥不会不带她去。各家氏族也急锣密鼓准备起来,年轻男子们摩拳擦掌都想在皇帝面子一展拳脚,谋个一官半职,光耀门楣;女子们却只想打扮靓丽光鲜,博得圣上青睐,入宫为妃,或者嫁给哪位高官也未尝不可。姜府众人也没有闲着,该结伴的结伴,该打听的打听。今日探听到半月前刚刚回京都探亲的叶小将军被家里人不停催婚的消息,明日又得到叶小将军可能有龙阳之好,实则是断袖的传闻,这大起大落间惊得一早就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们心凉了半截。经过半月的起起伏伏,春猎的事终于定下来了,皇帝下旨公主随行,其他人都留在宫里老老实实待着,又得是一片怨声载道。四月十七,当日旭日东升,春猎队伍踏上旅途,姜凉坐在马车里看着身前的糕点出神,这一桌子叫不清名字的糕点是怎么回事?清瑞坐在身旁同样去看,独独被桌角的盒子吸引,盒子被碧绿色的绸缎包裹,安安静静地摆在桌子上。“小姐,要不您吃一点吧,好歹是……”皇上准备的。听送来的人说除了普通糕点,盒子里的也是皇上特地嘱咐御膳房为小姐准备的,具体是什么他怎么问也不说,不就是一份吃食,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姜凉脑海里蹦跶出好几种吃食,她好像记得前世在春猎的时候萧山玉从来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今日这番举动着实奇怪。转念一想,既然送都送来了,她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猫腻。“打开看看吧。”清瑞轻手轻脚的解开包裹,呈现在两个人眼前的是一个大约有女子半个手臂长的盒子,打开盖子,盒子里稳稳躺着一串红彤彤的东西。“这……”清瑞一脸惊讶,抬眼去看姜凉的反应,看她也有些吃惊,不觉笑了笑,“看来,皇上早早就知悉小姐的喜好啦,听说糖葫芦这东西皇上都没给沈小女送过,可见小姐您在皇上心里定是不一般。”忽略清瑞的打趣声,姜凉细细打量眼前的东西,那东西红彤彤的,被竹签子串成一串,表面隐隐约约闪着糖的光泽。姜凉的手在衣袖底下紧握,心底暗暗计较,她早就猜到此次春猎定不会如平常那样,竟没想到萧山玉会提前用这种方式警示她。萧山玉,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糖葫芦又酸又甜,吃多了也腻,我如今觉得倒不如辣味爽口。”抬手揉了揉有点疼痛的太阳穴,“回去吩咐小食堂多做些,至于像糖葫芦之类的吃食日后桌子上便不要再出现了,过去的东西早早丢掉就好。”他的东西,根本让她下不了口。清瑞挠了挠头,轻手轻脚地重新整理好盒子,小姐许是落水后畏寒方才转了性子爱吃辣,那她往后也需要多多研究研究辣味吃食,让小姐高兴高兴。“算了,安顿好后,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公主那里吧。”姜凉想到什么,她记得前世的长宁公主常常依她的喜好送糖葫芦,可能甜的东西真的会让人心情舒畅。到达春猎场后,清瑞扶着姜凉下了马车正好遇见刚刚走过来的沈问筠,”哟,这是谁来着?“沈问筠指尖微挑,堪堪划过眉间,装模作样想了半天,“哎呦瞧我这记性,才认出来是姜家妹妹你,妹妹人美心善,可莫要怪罪于姐姐我啊。”姜凉头有些痛,懒得搭理身不随心的沈问筠,稍稍应付了一下转身想走,“怎么会呢,倘若不是姐姐主动搭话,妹妹还没认出来说话的原来是沈姐姐你,恕妹妹眼拙,姐姐也请不要怪罪。”沈问筠心领神会,硬撑着面子高贵地走到她身边,凑的极近,嘴角淡淡勾起放低声音,“妹妹果真口齿伶俐的很,怪不得太后喜欢,可惜对不上峋哥哥的口味,做什么都是白费。”而后她娇滴滴向后仰身,“不早了,姐姐我就不和妹妹闲聊了,没见到我峋哥哥该着急了,妹妹若是也想来便来吧。”说罢,沈问筠由贴身宫女扶着往皇上的住所走去,身后的姜凉眼睛里慢慢积攒长久积累的冰冷,在清瑞注意到前瞬间消散,换上沉沉的疲惫。别急,这一次,下地狱的也有你的一份。众人亦步亦趋,整理好行装,清瑞陪着姜凉到猎场外的安全区域散散心。日暮西山,风浅云清,在这青山绿水间有条河,水中碧波荡漾,岸边矮树郁郁葱葱,头顶阳光折射在水中斑斓流转。姜凉做梦都不曾想到,她一下马车躲得如此远还是倒霉地遇见最不想见到而又不得不见的人——庾国新帝萧山玉。萧山玉。当今天子,二十一岁。五年前入主东宫,尊为太子。五年后先帝驾崩,稳坐龙椅。坊间传闻,性情凉薄,无人可信。身旁守候谈笑着的只有清瑞,姜凉本是漫不经心地一眼望去,身体却比神思更为迅速地做出了反应,霎时冰冷。那是个绛青的背影,三千墨发由一个翡翠玉冠束起,身姿清瘦挺拔,如兰玉树,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姜凉顿时眸中生寒,心跳如雷。这个人,这个背影,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如今相见她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叮当——水声潺潺,忽的有风拂过,将身旁矮树上挂着的的铃铛吹得清脆作响,姜凉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她眼睁睁看着萧山玉转过了头,目光沉炽,刚好对上了自己。相顾无言,只听“小姐,皇上叫咱们过去呢。”清瑞轻轻唤醒姜凉的神志提醒道。姜凉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收敛了眼里无穷的恨意和锋利,逐渐垂下眼眸将被掐破的掌心藏在袖中,一步步朝他走去。她必须忍,相信早晚有一天要让这双眼睛永远仰视她。“姜家小女,好久不见。”萧山玉噙着笑,眼里盛着月光般的柔和,身子却没动。他是眼睁睁看着眼前明明刚还和丫鬟有说有笑的少女,在见到他时弹指间变了脸色,迷茫而沉静,像个小刺猬,想到这他不动声色的眯起了眼。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站在一起,清瑞和刘榭分别侯在一旁。闻声,姜凉淡淡行礼,不卑不亢,“皇上说笑了,臣女此前并没有见过皇上,怎么会有好久不见一说呢,想必是近日琐事繁多,皇上您记错了。”花灯盛会,不过是两个陌生人的交集罢了。萧山玉有瞬间怔愣,他记得姜凉不应当对他如此疏远,过去的第一面,姜凉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是羞涩和恭敬,如今掺杂太多妄图推开他的情绪,有冷漠有忽视有厌恶,以前最后一面时他已经把他的心敞开给她看了,毫无保留。“你说得对,是我记错了,我之前没见过你,更加猜不透你,不过日子还长,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猜。”于姜凉而言,萧山玉这三个字足够让她手脚冰凉,怒发冲冠。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亲手杀了他,只是他一条命怎么能够偿还姜氏那么多条人命的累累血债。静心的时候,她的视线恰恰停留在河边的一种火红花朵上,那花开的娇艳,刺眼的很。萧山玉注意到这一点,下意识俯下身摘下一朵递给姜凉,可眼神仍旧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悲。“红花配美人,我今日借花献佛,别休你,不会不收吧?”姜凉心底澎湃一片,前世萧山玉整日皇后皇后的叫她,从没唤过她的小字,如今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太过别扭甚至恶心。姜别休啊姜别休,什么别休,她这皇后正妻不仅休了,还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何其凄惨。“五皇兄!没想到你躲在这儿啊!让长宁我好找!”姜凉抬眸,只见一个粉衫女子小跑过来,那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因为跑动已经染上丝丝红晕。她认得,这位是萧山玉一母同胞的妹妹——长宁公主萧言姝,今年十六,犹记得前世的萧言姝虽刁蛮任性,但对她这皇嫂没来由的偏爱有加,一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就往她宫里送。只是那时她只觉得长宁没有礼数,便不愿与她深交,隐隐约约只记得后来长宁被太后送去了边境小国和亲,自那以后便没了音讯。“原来是未来嫂嫂也在这!怪不得我找不到皇兄呢,嘿嘿——”长宁捂着嘴看着萧山玉手里的红花笑得欢快,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姜凉朝她嫣然一笑,欠身行礼,“臣女姜凉见过长宁公主。”长宁见状忙得扶起姜凉,亲切地挽着她的手臂,“未来嫂嫂这是干什么,怎的跟我见外起来啦,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反正早晚都是一家人,你以后唤我长宁便好。”边说,边伸手夺过萧山玉手里的花,塞进未来嫂嫂手里,“这红花多好看啊,但是在我看来不及嫂嫂美貌的万分之一,嫂嫂若是喜欢,让皇兄命人在宫里多种便是,那样嫂嫂就能日日看到,皇兄瞅着也开心。”转头向自己皇兄眨了下眼,仿佛在说:看吧,追女孩子还得是我长宁。皇兄,学着点!萧山玉向来宠溺这个妹妹,见她如此也忍不住敛眉微笑,目光却独独落在姜凉身上,笑而不语,意味深长,待到长宁挽着姜凉的胳膊碎碎念夸赞自己皇兄半晌,他才有机会紧靠姜凉身后侧站定。“长宁还小,口无遮拦,你莫要怪罪。我知晓你最厌恶以色侍人之言,自那日诗会你当着众人的面和苏泊桥以此争论,我便相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花仍旧是花,你依然是你,坊间的传言不足为信。”姜凉深深吸气,较为坦然地转头对视,眼睛里尽是比太阳还耀眼的光亮。“皇上谬赞,一句以色侍人,埋没了多少女子除却容颜的才情和志气,臣女和苏大人争论不仅仅是为了诗题,而是为了庾国千千万万的女子,臣女想要让他们明白,女子并不是单单以美丽的相貌来体现她的价值,不论身份不论地位,有心便好,理应不该被埋没。”她心底萌生奇异,‘此等热闹之事,他竟也关心起来,倒不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