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箭落无声
没过多久,春猎场上便整齐排好了身着各色骑装的皇室宗族世家子弟,他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皇帝下令围猎开始几秒后就一骑绝尘,捕猎到最大最多的猎物,受到来自皇帝亲自递出的奖赏。今年的春猎,不同以往的是作为庾国新帝的萧山玉多定了些在某些皇室中人看来不合乎规矩的规则,尤其是当今太后苏持英,一听说平时安分守己的皇帝要让大多数未出阁的女子上马围猎倍感荒谬。更加过分的是他还要将仍未入宫的姜凉带在身边,陪王伴驾,太后往日从容温和的脸色霎时间阴沉起来,不经意瞟了沈问筠几眼,态度不温不火默然准许。一旁长宁的眼神在太后和沈问筠之间多次流转,灵光一闪,装模作样地往太后身边贴,“皇额娘,您眼睛不舒服吗?沈小女又不是太医,不会治眼睛的。”太后一僵,赶忙和蔼应付,就势夸赞长宁孝顺,剩下兴致不佳的沈问筠暗暗咬碎后槽牙,她甚至不明白为何长宁公主处处与她作对,反而和姜凉和和气气如同亲人一般,想必是姜凉背后和她说了什么,本就应当为国和亲的人迟迟不嫁,刁蛮任性。先前稍显疲懒的姜凉顿时来了兴致,前世的她从入宫到身死从未体验过纵马奔驰的快感,她曾经深深地羡慕过身为将门女子的沈问筠,可以驭马高歌,可以随风自由,自己却只能被困在一处四四方方的闺阁里,绣无人欣赏的花,弹无人聆听的琴。如今,萧山玉的‘出格’正中她的下怀。众人四散离去,没入密林捕猎,萧山玉不慌不忙地等一身青色骑装的姜凉走近,温柔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同她轻语。“别休,我知晓你不善骑术,今日让云洲保护你教你骑射,我还挑选了脾性最为温顺的骏马,你若不喜便和云洲说。”姜凉有点糊涂,萧山玉上一世的性格应该是捉摸不透,或者说,从来不是直截了当表达情感的人,冰冷执拗才应当是他的形容词。姜凉点点头以示回应,“臣女谢过皇上。”她刻意忽略了他认真的目光,抓住缰绳脚上用力,萧山玉欲上前帮忙,姜凉推脱道,“龙体金贵,不劳皇上,臣女可以。”尝试半晌,她才堪堪坐在马背上不停地喘息。而沈问筠早早扬起缰绳,策马奔赴围场,仍不忘送她一记冷哼。绣花枕头还想驭马骑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箭都拉不开,何谈狩猎!萧山玉将姜凉整套动作纳入眼帘,“到底,哪里不一样了?”阳光透过层层细密的树林枝叶洒下一地斑驳光点,萧山玉特别嘱咐叶云洲去猎场边缘为姜凉教授骑术,姜凉也欣然接受,难得和自小相熟的兄长相处,她同样乐得自在。马蹄悠悠,叶云洲缓步位于马匹身侧,他脸颊一道粉肉色的疤痕吸引着姜凉的注意。叶云洲被她炽热的视线烧得厉害,“你不开口我都知道你要问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一道小小的伤疤比起战死沙场丢了性命,不是再好不过了吗?”记忆回溯,前世进宫后除却盛大节2日宴会和王军战事胜利,班师回朝,姜凉便再也没有见过叶云洲,彼时的萧山玉总是在边境战事上对她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甚至作为兄长,叶云洲曾许诺,待她诞下麟儿那日他便快马加鞭赶回皇城,只为能看上一眼。可悲之事亦如往常,直到休息多天后,她虚弱的睁开眼,扑面而来的却是被面具遮住半边脸,失了一只眼的叶云洲,“娘娘安好,皇子康健,臣有幸看到了,这只眼睛不算白瞎。”微风拂过鬓角,姜凉无奈且惬意,伴随马匹走动的颠簸露出明艳笑容,“山河万里红,恰似故人归。”她抬头望见弯月与耀日共存于天,“活着是好,死去也不差,不过我近日听说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叶小将军独有龙阳之好,你可伤透了京都大半姑娘的心呐。”叶云洲闻声未恼,松开拽着缰绳的手,在身前双臂相挽,少年模样乐呵道:“凉儿妹妹消息倒是灵通,父亲为我的婚事正忙碌得焦头烂额,要不妹妹帮我劝劝,省得我这头黑黢黢的发丝被他们叨扰成白发,变成小老头,更加没有姑娘喜欢了。”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姜凉久坐劳累,本想下马歇歇,刚要俯下身,突然就被耳边擦过的箭羽划破耳侧尖,下一刻被叶云洲拽住胳膊借力一带,衣角翻飞,双手揽紧身躯稳稳落地,耳朵处的疼痛尖锐,红色的血珠低落在肩部,晕染成花.“凉儿小心!”惊魂未定间,叶云洲利落拔剑,做出防卫战斗状,树叶沙沙作响,却并未有所谓的刺客出现。姜凉与他背对背站定,看向插进地面的箭羽感觉莫名的诡异,按照常理来说,想她死的人大有人在,能在围猎场动手始作俑者的身份定不寻常。“叶哥哥,这根箭上面好像刻了字,看着不像中原的文字。”她把箭拿在手里擦拭过后,叶云洲探眼瞧,“天……女唯尊……后两个字,我也认不得。”剩下两个字笔画过于繁杂,她认不真切。江湖上,门派教会不在少数,和平共处多年并无新增,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天女教似乎来势汹汹,信徒众多,他们的手竟然能够伸到京都,妄图和朝廷分庭抗礼。前世她虽然听闻许多百姓将她奉为天女的传言,但是她不信命格,因而不曾在意江湖纷争,宫里的人对此全都闭口不谈,她更加觉得荒谬。难道,刺客主要目的不是冲她来的,而是……萧山玉!围猎场另一边,萧山玉身骑御马,凌厉的眼风扫过周围侍从,御前侍卫会意,命令其他人松散开来,分别埋伏守卫密林各处,只留有七八个护卫随行。和萧山玉共同前行的是时常成为朝堂言论风向中心的苏泊桥,当今太后的亲外甥。少时的他们说说笑笑,相谈甚欢,均向往为国做出非凡贡献,练剑打马,读书罚抄,没少干不符合皇室身份的事情。苏泊桥和叶云洲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在外守护边境安定祥和,一个在内立足朝堂把握舆论,可是人心宛如败落的柳絮,趁还能扬起来时总会碰触到什么,扬的快放下的也快。“苏爱卿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慷慨激昂的说辞,朕听后都为之不忍,为了保全皇后安抚百姓,堵住悠悠众口,庾国确实需要擅长参透天机手段非常的国师。”萧山玉笑得沉,又道,“但是朕,生来不信那鬼魅邪说,更别提姜氏皇后是什么天女降世,苏爱卿还是收收心,替朕多猎些猎物才是正事。”苏泊桥心脏紧缩,掩下不解,顺势而道,“皇上说的是,姜氏福泽深厚,必定保佑大庾国泰民安,是微臣唐突了。”萧山玉没有接下他的话,转而另辟蹊径,“今日这天气阴晴不定,特别适合狩猎,是吧苏爱卿。”话音刚落,密林各处鸟雀纷飞,三支箭从暗处齐齐射向御马驻立的地方,萧山玉屏息不动,身旁的苏泊桥迅速拔剑劈开飞来的箭羽,三个箭头深深钉进侧面的树干。御前侍卫大喊‘护驾——’队伍八面转眼被一群黑衣刺客包围,足足有二十人之多,各个身手矫健招式狠毒,势必要至萧山玉于死地。黑衣刺客中传出,“取昏君首级者!赏黄金万两!祭司受礼!加官进爵!”众人陷入混战,裴也与苏泊桥武力相当,护在萧山玉两侧和刺客缠斗。咻——一支箭突然破空而至,被阳光裹挟让人看不清方向。二人同唤‘皇上小心——’原本萧山玉冰冷的眸色忽得变成肉眼可见的惊慌,因侧身躲箭的动作迟钝被箭尖划伤脖颈,殷红的血滴滴答答,滚烫而腥甜。“嘶——”萧山玉掩藏下眼睛里的狠戾,装作被惊吓惊魂未定和对鲜血的反感,再结合平日不同寻常的作风让在场众人以为他不仅是个只喜欢品茶对诗看女人的昏君,还是个胆小怕死直言不讳的傻皇帝,时而清醒时而单纯。萧山玉用怀里手帕捂住脖颈翻身下马,顷刻间密林内先前埋伏的侍卫将刺客团团围住,刀光剑影里鲜血的红与树叶的绿交叠,朦胧的小雨淅淅沥沥势头逐渐变大,泛起阵阵寒意。突然出现的叶云洲投身加入战局,战况激烈,刀光剑影鲜血横飞。雨幕中,姜凉青色的身影慢慢与树影相融相离,映入萧山玉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看得十分不真切。他把好似名字含在嘴里,“别休?”多数刺客被当场斩杀,仅留有为首的一个孤立无援。多数刺客被当场斩杀,仅留有为首的一个孤立无援,刺客居于正中,“昏君当道,庾国气数将尽,大祭司必将统一天下,除昏君理朝纲!”他猛然转头发现隐藏在树后的姜凉,将她钳制在身前,视作人质,独独露出的双眼淬毒笑声诡异,“来啊,来杀了我啊,怎么都不动了?瞧瞧瞧瞧,你们一个个的表情,多么精彩纷呈啊。”萧山玉沉着冷静,胸膛内的心却颤动异常,“说吧,什么条件。”刺客在姜凉耳边嘀嘀咕咕,而后大声叫嚣,“我要你,放下剑,慢慢走到我面前来,你若听话,我就把你未来的皇后还给你。”姜凉深知刺客粗糙的手随时可以折断她的脖子,她掩下震惊看着萧山玉不顾旁人劝阻一步一步走向她。“皇上不可!”“皇上!”萧山玉充耳不闻,淡淡说道,“一介无知小儿,姜家可不止她一个女儿,无论谁做皇后,这个位置都姓姜。”姜凉遥遥望向他深渊般的瞳孔,开口对得意洋洋地刺客说道,“你全都没猜错,他确实不会乖乖听你的话,不过,我也不会。”刺客不解,“你……”,随即感到什么东西瞬间刺进他的腹部,疼痛席卷身躯。低头望去,竟是一根断箭,顿时咬牙切齿,“姜凉!”趁他吃痛手劲松懈间隙,另一只拿剑的手迅速往回收,姜凉察觉,身体向前扑,抬手臂去挡,衣袖被割裂,小臂处出现道伤痕,剑偏移开,刺客空余手欲要抓住她的衣襟,“该死的女人!”萧山玉惊觉,“你敢!”,踏水上前,一只手拉住姜凉的手腕,借机抬脚踹向刺客。骤然疯狂大笑,“天女存世!定能保佑我教星火不熄!功业大成!哈哈哈哈——”刺客后撤,口吐鲜血,抬眸望向对面贴近的两人,“呵,装什么狗屁深情啊,萧山玉,令人作呕,今日我们杀不了你,便让你多苟活两天。”他忽而想到什么,朝姜凉骤然疯狂大笑,“天女存世!定能保佑我教星火不熄!功业大成!哈哈哈哈——”时局反转,最后一名刺客毫不犹豫服毒自尽。暂且尘埃落定,侍卫们收拾残局,叶云洲等人小跑到萧山玉身前,恭敬行礼,“臣等无用,救驾来迟,请圣上皇上责罚。”萧山玉并未作声,眼神投向身马匹边湿漉漉的姜凉,她的全身已被雨水浇透,眉宇间依稀可见有尽数丝丝疲惫和丝丝担忧担忧和急切,发丝紧紧地贴在脸颊上,衬出她清丽淡雅的容颜。“朕没事。”他轻轻捧起她受伤的小臂,为其简易包扎,“刚刚骗他的话,你不会相信的,对吗?”姜凉牢牢盯在他开合的嘴唇上,慢慢转移到眼睛,“皇上放心,臣女并非不识趣之人。”“朕没事。”萧山玉心塞,换种语气顿了顿又道,“让叶将军担心了,但是因为你过于莽撞,带来了不该带来的人,责罚是免不了的,回营后去领十军棍吧。”“是。”他的声音里有威严有生气还有难以察觉的安慰,滴答的雨滴使得姜凉不时眨眨眼,顺着卷翘的睫毛落下,像是在哭泣一般。姜凉有似无的望进萧山玉的眼底,涌起的层层迷雾令她看不清,她总觉得萧山玉好似在安慰,又好似在恼怒开心。萧山玉走到姜凉面前,抬手撩开她额前的发丝,擦去双眼处的雨水,声音轻又柔,“前面脏,别污了你的眼睛。”他将斗篷摘下蒙在她头上,“真是天公不作美,我还想让你多玩一会,不过上天给的机会,我不得不把握住。”说罢,萧山玉动作麻利地将姜凉抱上马,和他同乘,惊得她身体微颤,“皇上,如此不合规矩。”。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吹到姜凉的耳边,很痒,“庾国四境,我就是规矩。”他面无波澜,言语上却略显轻佻,“此情此景,似乎和寻常人家迎娶新妇别无二致,这斗篷就是那红盖头,盖头下……是我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求娶的新娘子。”众人安稳回到营地,随行太医分别为二人医治,萧山玉脖颈的擦伤有些严重,不过用心养两日便会痊愈,万幸的是箭上并没有淬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至于姜凉,本想谢绝太医治伤的好意,耳尖的伤口细且小,用不着大动干戈的包扎,用她的话说抹抹药就好了,手臂伤处也不算深,多亏先前清瑞不停念叨,非要让她戴上的护臂,可太医极力表示为难,连连要求姜凉遵从皇命,三番四次嘱咐清瑞,伤口切忌虽小但沾水不可怠慢。。皇帝营帐内的萧山玉收到禀报喜不自胜,长宁咽下姜凉送来的糖葫芦摇摇头,心道‘甜腻,这糖葫芦太过甜腻,皇兄没吃都甜的合不拢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