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路津京心绪复杂,魂不守舍下了工,在电车站愣愣站了一会儿,突然改了主意。

她想去看看王瑜的父母。

王瑜如今不在跟前,作为闺蜜,她必须承担起一个好朋友、好姐妹应该承担的责任,替王瑜多照顾照顾二老,只有这样,才能让王瑜安心地逃离。

这恐怕是她眼下唯一能帮王瑜做的事情了。

她拖着一身疲倦,坐了好几站电车,又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来到王瑜父母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屋里“嘭”的一声巨响。

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的声音。声音之大,别说门外,只怕左邻右舍的街坊们全都要听见了。

路津京忽然觉得不妙,赶紧用力拍门,一边大声喊叫起来:“王叔叔,许阿姨,是我啊,我是津京,你们开开门!”

门是耽搁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的,期间又夹杂着许多明显是有人在打闹的声音。

看到王瑜的母亲许阿姨出现在门口时,路津京瞬间敏锐地发现了许阿姨眼角没来得及抹去的泪痕,以及站在客厅里的冯雷。

冯雷果然生得人高马大,更气势汹汹,杵在王家客厅里活脱脱一个凶神恶煞的悍匪。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片,有碎玻璃,有碎瓷片,甚至还有断裂的木头,显然刚才没少砸东西。

“她是我媳妇儿,既然她让我不好过,那就谁也别想好过了!你们今儿不把人给我交出来,信不信我杀你们全家!!”

冯雷声嘶力竭地叫嚣,震得天花板地板一起发抖。

路津京脑子里“嗡”的一声,本能比理智快了一秒,一个箭步冲上去,先把许阿姨护在自己身后。

“冯雷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就算是在大清朝,打人也会被流放,杀人更是要偿命!何况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你还真以为你可以肆意妄为吗?”

她死死盯着眼前比她高出足有一头的男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不能自控地发抖。但她咬牙忍住了。她知道,她绝不能退缩。

“不是我们不把人给你交出来。我们也不知道她人在哪儿呢!”

王瑜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杵着拐杖,皱着眉头,一副唉声叹气模样。

“你赶紧再找人去啊!叫她回家!都结了婚的人了,哪有这样办事的,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说不见人影就不见人影!”

他说着,竟然瞪了许阿姨一眼,拐杖在地板上戳得“咚咚”响,仿佛是许阿姨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他不快了一样。

许阿姨眼泪汪汪,缩在路津京身后。

“找过了!都找了一天半宿了,实在找不到……我也没法子啊!不然……我再给他们小两口家打个电话看看,兴许……已经自己回家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又哆哆嗦嗦拿起家里的电话听筒,贴在耳边。

路津京看着这景象,心中忽然有种极为微妙的错乱感。

“叔叔阿姨,你们别找王瑜了,找不到才是好事!”她劈手按住许阿姨,不让她继续给王瑜打电话,转而又摇了警察局的电话号码。

等待接通的时间里,她冷冷骂冯雷:“姓冯的,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你一个打死前妻的前科犯,怎么还有脸上王叔叔家来闹呢?你要现在还不滚蛋,有话一会儿对警察说吧!”

她是故意当着王家二老的面抖落冯雷有前科这事的。

原本她以为,二老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惊闻从小宠爱到大的宝贝乖乖独生女竟然嫁给了一个杀妻的“蓝胡子”,怎么也得大吃一惊。谁知王叔叔竟仍只是皱着眉头,非但没见半点惊讶,反而更像是恼羞成怒。

这幅模样,与其说是生气冯雷到家里来大吵大闹,说是觉得王瑜从家里逃走害得冯雷闹上门来丢人,才更贴切些。

至于许阿姨,除了垂头抹眼泪之外,竟也没有别的表示了,更没有震惊之类的情绪泄漏。

路津京原地呆立一瞬,骇然大悟。

冯雷有前科这事儿,王瑜她爸她妈竟然都是知道的!

原来只有王瑜这当事人一个被蒙在鼓里!

明知这男人是个杀妻的前科犯,竟然还让女儿嫁给他了,还觉得女儿从他身边逃走让他们脸上无光,这还是亲生的女儿吗?

路津京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了,完全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怎么还能有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父母!

她从前虽然也常跟着王瑜一起回家来玩,但对王瑜的父母却并没有太多了解,还以为天下父母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那冯雷见自己的老底被路津京爆了出来,起初一瞬惊诧,很快就又嚣张起来,显然是仗着在场没人理会这一茬。

“过去的事情早都过去了,国法都说我没事了,怎么你还不许人浪子回头改过自新了?你他妈算老几啊!”

他伸手指指点点就扑上来,手指尖眼看戳到路津京的鼻子。

路津京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知道哪里涌上来的一股生猛之劲,随手抄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凳子,挡在自己面前,随时可以照冯雷脑门砸下去。

冯雷就徒手来抢她的凳子,一边揪着她扭打,一边破口大骂:

“国法说我杀人了吗?我杀人了还能不吃枪子儿啊?我又不是故意打死她的,谁叫她不听我话非跟我顶着来,我一时没搂住下手重了点怎么了?哪家男人不教训自己媳妇儿的?我都为这个坐好几年牢了,你一臭娘们,关你屁事!别他妈跟这儿不依不饶的!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打死!!”

这人对自己曾经打死前妻的事竟如此理直气壮,丝毫也没有忏悔之意。

路津京害怕极了,但仍然死死抓住手里的电话听筒和防身的凳子,连电话接通了没有都顾不得确认,就失声大叫起来:“警察!这里有前科犯要杀人了!我要报警!你们快点出警!!”

她一边报王瑜父母家的地址,一边又来来回回大叫了好几次。

听到“警察”两个字的时候,冯雷到底还是表现出了一点胆怯瑟缩,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气焰嚣张。

两边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出现场的两个警察终于到了。

其中一个警员,是个小年轻,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子,问了事由,听说冯雷是来岳家找离家出走的妻子,就先批评教育冯雷:“找人就找人,有事好好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喊打喊杀的?”

然后他就又板着脸,转向路津京,教训:“人家两口子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瞎参合什么?难怪人家想打你!”

路津京顿时就急了。

“按你这意思,他要真把我打了还是我自己活该了?好,就算我是多管闲事了,哪条国法规定了我多管闲事他就有资格打我啊?何况,他是个打死过人的前科犯你们警察不查一查吗?他把前妻打死了才坐的牢,刚从牢里出来一年,又天天暴打他的现任妻子,那他妻子能不跑吗?换了是你们自己这么被人打,你们不跑啊?你们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妈,没有姐妹,是不是?他要打的是你们的亲妈、亲姐妹,你们还说这种话吗?连做人的良心都没有了,你们当的是什么警察!!”

刚才被冯雷惊吓出的恐惧,连同这两天积攒的怒火,以滔天之势一泻千里。

许是她这怒发冲冠的模样真罕见,那年轻的小警察打从穿上警服就没见过敢这样冲着他发飙的女人,顿时被她骂得愣住了,旋即脸上红一阵黑一阵起来。

“说话注意点,别胡扯八道的,你说他打老婆,有证据吗?”

他竟然还开口找她要冯雷打了王瑜的证据来了。

路津京彻底气得张牙舞爪,怒极反笑,就把手一伸:“你还管我要证据?你先把你的警员编号告诉我吧,你叫什么名字?看我去不去举报你!我还就不信了,我就跟你较这个真了,咱们走着瞧,看看到底是国法有问题,还是你这个执法的做事做得有问题!”

她彻底摆出一副撒泼打滚都不怕把事情闹大的架势来。

一旁年龄大些的另一个警察似乎是这小警员的上官,看不下去了,就伸手拽了那小男孩一把,清了清嗓子,劝:“没事,没事,都冷静一点,不要这么大的火气。反正,有问题解决问题嘛,只要不动手打人,有话慢慢说,都能解决的。打人肯定不行,打人违法的,打谁都违法,谁都不许动手!再被抓到,就带走了!”

小男孩原本还和路津京置气,一脸“就杠上了,谁怕谁”的横劲儿,被这么拽了一下,瞧了眼色,便偃旗息鼓下来,只是彻底不再理睬路津京了,只把她这个报警人当成空气。

两个警察分别把冯雷和王家二老盘问了一通,做了些记录,留下了王瑜的姓名职业身份信息,就走了。

临走的时候,那个小警察突然回头狠狠瞪了路津京一眼:

“你是不是知道王瑜人在哪儿啊?你要知情不报,后果可能很严重,你搞不好要负责任的,知道吧?哎,别说我吓唬你!”

路津京顿时又一口郁气涌上喉头,连扑上去袭警的恶念都有了。但她到底忍住了,咬牙把心一横,“我才不知道她在哪儿呢!我就是今天下班正好路过,来看看我叔我姨。怎么了?动手打人的都还在那儿好端端杵着呢,我一来串门子的小姑娘要负什么责任啊?”

许阿姨大约是怕她又和警察怼上,慌忙起身插进来,哀哀地劝:“好了好了,都是误会,其实我们家也没想闹事情,就是……唉,大男人发脾气嘛,难免动静大了点,把小姑娘吓着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我们以后不闹了!辛苦长官们了!!”

许阿姨是个六十余岁的老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做家务,甚至已经显出了驼背的体态,站在一地狼藉的家门口,如风中之烛,颤巍巍地把两个警察顺毛往外送。

路津京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一阵难过,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没法不管不顾往外撒了。

好在两个警察走的时候,到底也没允许冯雷继续留在这儿闹腾,就算是上门一趟做了件大好事。

路津京在两个警察离开后,又陪着许阿姨坐了好一会儿,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努力安抚。

期间王叔叔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拄着拐杖,生闷气,偶尔走动一下,一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搞得到处“叮叮嘭嘭”的响,也不知道是在和许阿姨发火,还是在把路津京往外撵。

路津京哪里还敢久留,一秒钟也多坐不住了,起身告辞。

许阿姨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送路津京出门的时候,拽住她的手小声哀求:“津京啊,你要是真知道我们家王瑜现在人在哪儿,你可千万别瞒着你叔叔阿姨啊!我们俩年纪大了,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会不希望她好呢!还不是她年纪望着越来越大,再嫁不出去这辈子就彻底完了呀,我们想着不管怎么说,能有个男人要她也总比没人要的好……难道我们当爹当妈的还会害她吗!只可惜她这个命啊……”

她原本是还要继续说些什么的。

路津京实在听不下去,慌忙打断她,劝:“阿姨您就宽心吧,王瑜她没事儿,我答应您,只要我真有她的消息,我就一定告诉您,行吗?”

许阿姨欲言又止,终于是点了点头,在转身时暗自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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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杀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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