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许阿姨竟然把王瑜的遭遇归结于“她命不好”。对于这一点,路津京万万不能认同。可如果不是“命”的问题,那又到底是什么有问题,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呢?路津京不敢深想,只怕自己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悲凉,却又无能为力。尤其是无能为力。比起看见了却没有办法,什么改变也无法促成,什么也做不到,有时候,她甚至会非常鸵鸟的想,她还不如什么也别看见什么也不要知道的好。不然就太难过了。在漆黑一片的铁屋子里醒来,无法点燃光亮,无法唤醒身边人,找不到任何出路,这种感觉是何等的绝望!倒不如彻底睡死过去,也就罢了。然而,她却又总忍不住想起那天早晨电车上的那一幕,想起司天披荆斩棘暴揍色狼救下那个女学生和因为恐慌而僵直的她的画面。她忽然察觉,比起等待天降一个司天来拯救她,拯救她们,她的内心深处,还涌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冲动——她想成为司天,成为一个不必再无助等待的女人,一个可以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女人。她不想做等待拯救的受害者。然而,她真的能够成为司天吗?路津京不知道。在那个早晨的电车上,她没能做到。那么这一次又如何呢?她做的是对的吗?真的能够帮到王瑜吗?路津京依稀记得,自己曾在洋行里从国外寄来的杂志上看见过一篇文章,里面说成长在家庭暴力环境中的女性,在成年之后往往比其他女性更容易找到家暴男成为自己的伴侣——其实是成长过程中留下的心理创伤,让她们在选择对象时潜意识寻找到了与她们的父亲相像的男人。蓦地,王叔叔对许阿姨横眉冷对把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路津京无声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她感觉自己果然还是做不了司天的。就算她能够为她的好闺蜜王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又还能为许阿姨做什么呢?能为这天底下千千万万像王瑜、许阿姨一样的女人们做些什么呢?她只有一个人,有自己的生活,要打工挣命,到底还能有多少微薄的光和热,为他人而燃烧?这两天她都没有照常加班,带回家的活已经堆积成山,如果明天上工之前不能赶完,难免又要被经理一顿好骂。路津京坐在书桌前面,按了按自己已然僵硬的脖子,打开工作笔记,准备又一次挑灯夜战。忽然,不合时宜的敲打声响了起来。路津京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邻居阿姨的脸在窗户外探来探去。“路小姐,有电话找你!”巷子口的阿姨装了一部电话,做着收费公用电话的小生意,整条小巷的邻居们都会留这一个号码给需要通讯的朋友、客人,谁家的电话打来了,阿姨就会这样过来敲门。路津京下意识问了一句:“是谁找我?”阿姨摆摆手:“那就不知道啦,是个年轻女的,说她姓王,说话声音小小的。”路津京骤然心里一沉。一定是王瑜。王瑜果然还是给她打电话了。应该是背着司天的。路津京很难想象,如果这事被司天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一想到司天那凌厉的模样,路津京就不由自主感到有点害怕,像一个看见猛兽的草食小动物,被气势所震慑。司天特意对她们说过,如果她们不遵守约定暴露了行踪,被冯雷找上门,她就不会再帮助王瑜了。那岂不就前功尽弃?第一反应,路津京觉得这电话她绝不能接。然而,她又忍不住动摇。她迫切地想知道王瑜是否真的安好,想听到王瑜的声音亲口向她报平安。还有冯雷去王家大闹的事情,难道她真能不告诉王瑜吗?万一出了事情,她怎么向王瑜交代。怀着这样的心情,路津京到底没忍住,还是一溜小跑去了巷子口,拿起摆在桌面上的电话听筒。电话里王瑜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小,是压着嗓音偷偷打电话的感觉。但整个人的情绪却明显放松得多了,想来确实到了一个能够让她暂且安心的环境里。“我还是想见我爸我妈一面。司天说,要安排我到别的城市去工作生活,临走之前如果我不见他们一面,之后就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再见了。”没等路津京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王瑜就先如是哀求。路津京好一阵语塞。“……我作为朋友,是没什么立场劝你不要和你的亲爸妈见面的。可是——”她犹豫再三,心一横,还是把话直接说出来:“冯雷有前科,打死过他前妻这事儿,你爸你妈事先真的不知道吗?”电话那边骤然一空,仿佛断线了一半。许久,王瑜无奈的叹息仿佛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传来:“我爸我妈也是为了我好。我周围同龄的女孩子,除了你,全都嫁人了,有的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他们也是怕我年龄越来越大,再往后拖就没人要了。男人嘛,哪有那么完美的,脾气大的多的是,也不是各个都这样动手打人啊!又要年轻长得帅,又要经济条件好,还要性格好,要求太高了,哪能这么贪心呢!我自己又不是什么条件多好的美女……只怪我命不好……我爸我妈一向心疼我,怎么会害我呢……”她似乎又还说了许多,声音幽幽传入耳中,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仿佛一种神秘的宗教经文,是什么神圣的训诫,凡是信众务必常在心中颂祷,不可违拗。只是路津京一句也听不进去。她只觉得疲倦至极,恨不得就此沉沉睡去,再也不用醒来才好。“总之,你自己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