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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气势十足的大门前,几辆黑漆漆的警用车整整齐齐并排停着。

办公室里,几个年轻的警员,穿着同样漆黑的制服,凑在一起,聊起刚接到的报案。

“你们看见没有,刚才那老太太额头上还缠着白纱布呢,才从急诊出来。头都打成那样了,还要上警察局,可真有精神。一大把年纪,别落下什么毛病,不然麻烦了。”

“那个年轻男的才是厉害好吧,人都从楼梯上滚下去了,竟然也没啥事儿。命真的是大。”

“还有那老头,拄着个拐,脾气还挺横。冲老太太那一顿发火撒气儿的。老太太头都破了,还骂,至于吗。”

“他们报什么案啊?”

“好像说是……女儿被人拐跑了?”

“……拐卖妇女啊?那不归咱们管吧……来这儿干嘛?”

“那男的家里好像是在哪儿做生意的吧,塞钱托人找了点关系,就直接来咱们这儿了。详细不知道。周探长接的。”

说话的人努努嘴,脑袋往里手的探长办公室一偏。

探长办公室里,坐着年轻的警探周穆,穿一身笔挺的衬衫马甲,外套挂在门口的落地衣架上,领带、警徽、配枪连同他的发型全都整理的一丝不苟,与他杂乱不堪的桌面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桌上堆满了各种案件相关的资料,正聚精会神地一样一样查看,完全没有听见外间的下属警员们正在闲聊些什么。

就在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年轻女人的人像速写,是刚才根据报案人的描述所绘制的。

报案人称,正是这个年轻女人,绑架了他们的妻子、女儿——福利院幼师王瑜。

从报案人的讲述来看,案情似乎并不复杂,是王瑜和冯雷小两口发生了夫妻矛盾,争吵中王瑜的一个闺蜜一直在管闲事,才搞得事情越闹越大越闹越僵。只是后来突然出现的这个年轻女人,却不知道是干嘛的,不但把王瑜和她那个闺蜜都带走了,竟然还把冯雷从百货商店的旋转楼梯上推了下去。

这冯雷家里似乎有什么背景,是个打过招呼才来的关系户。

但周穆总觉得此人眼神里透着股凶狠,警察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只怕没有他自己口中描述的那样良善可欺。

尤其是,冯雷身高一米八三,是个人高马大腰圆膀粗的大汉,竟然跑到警察局来嚷嚷自己被一个年轻女人从楼梯上推下去了……实在不合常理。

而这个传说中的年轻女人——

周穆不由得盯着面前的速写仔细端详。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种微妙的直觉,觉得这个女人十分眼熟。

在她的身上,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他,哪怕只是一张粗糙的画像,也让他心头涌起一股追查下去的冲动。

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得这么愣神,暗恋对象的画像啊?”

一个闲极无聊地同事走进门,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嬉皮笑脸地猛拍他的肩膀。

周穆懒得理睬这种没正经笑话,直接把画像装进证物袋里,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受害人的人际关系圈子你们调查过了吗?有没有什么线索?”他回头问同事。

同事明显被他如此认真的表情膈应了一下,露出一脸自讨没趣的讪讪,“……这种两口子打架打到警察局的事,有什么好查的啊?那么多正经案子都查不过来了——”

“那到底什么案子算是‘正经案子’什么案子就没必要去查呢?根据什么标准来判断啊?”周穆从办公桌一角的资料夹里拿出厚厚一叠特意整理好的研究报告,拍在同事胸口上:

“根据这份调查报告,在完成调查问卷的一千多名男性中,52%都曾经对他们的女伴施加过肢体暴力,43%施加过精神暴力,27%在施加肢体暴力的同时还伴随有性暴力侵害;与之相对应的,在受到暴力侵害的女性中,只有35%会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家人,其中能得到家人完全支持的又只有25%,反过来被家人责骂、被要求保持沉默的却有45%之多;而会选择通过正式渠道求助的女性受害人更是极少数,会把遭遇告诉医生的只有10%,选择报警的更少,才7%。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你这是什么调查报告啊……研究这种事情干嘛?”同事只能双手抱住他拍过来的这一摞纸,打着哈哈,企图糊弄过去。

周穆直接又拍了另一摞纸过去:“一个常住人口有两千多万的大城市,近五年内,统计归档的判决书总数超过一百万份,涉及家庭内暴力的判决只有320份。而在寥寥206个提出了家暴事实的案件中,得到法院明确回应的只有74件,认定为暴力犯罪的只有20件,认定率不到10%。与此同时,在全国范围内,至少三分之一的家庭都存在家庭暴力,其中受害者90%是女性。你觉得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妇女之友了,周公子人帅心又善,懂得疼女人,难怪大婶子小姑娘的都喜欢你!”同事一边做出痛苦求饶的样子,一边冲其余的人做鬼脸呼救。

不远处躲在门外扎堆看热闹的小男孩们谁也不肯进来,都只咧着嘴“嘎嘎”怪笑,好像这确实是什么十分有趣的事情。

这景象让周穆彻底丧失了尝试沟通的欲望,于是径直站起身,拍了拍同事的肩膀。

“做不做‘妇女之友’无所谓,我就想做个让女性受害人能够安心找我报案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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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杀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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