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路津京根本没想到司天会突然联系自己。她甚至不知道司天为什么会有她家巷口的电话号码。也许是王瑜给司天的。电话里的司天没和她细说什么,只给了她一个时间地址,要她去和她们汇合。路津京追问究竟是要去干什么,司天也一概不答。眨眼约定的日子就到了。路津京犹豫再三,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选择,于是赶在最后时间线前,匆匆出门,按着司天留给她的地址一通好找,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是本市一处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歌舞厅。这里是著名的歌舞一条街,常常通宵达旦,热闹到后半夜。路津京到的时候,司天和王瑜早已到了,远远就在人堆里冲她招手。路津京不由大吃一惊。不只是司天,如同她一贯的形象那样,打扮得性感又美艳,就是王瑜也一改常态,穿着性感的紧身旗袍,突显出曼妙曲线。此刻的王瑜,已然完全不是从前保守温顺的福利院幼师了。她化着冶艳妆容,活脱脱一朵盛开的交际花,被各种出门猎艳的男人包围着、簇拥着。反而是路津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穿着她那身蓝衫黑裙,梳着两条大辫子,还像个在读书的女学生一样就来了,直被吐槽来错地方。“你们这是……干嘛啊?这会儿是出来玩的时候吗?”路津京觉得莫名其妙。司天微微一笑,往路津京面前推了一杯姜汁汽水,“叫你来玩,你就好好玩你的。多余的事,不用你管。”但路津京哪里真有时间来歌舞厅玩。她这阵子为了王瑜的事情“消极怠工”的厉害,被经理骂得狗血淋头。经理丢了一堆任务给她,叫她利用自己的下班时间做完,否则就要扣她的工钱。路津京哪里敢不从,匆忙应付了一下场面,就缩在角落的座椅上,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她的工作笔记本。眼角余光一瞥,她就发现,王瑜就算改变了妆容打扮,也还是那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样子,被几个男人围着劝酒,根本应付不来。只有司天游刃有余,不动声色就替王瑜把酒全挡了下来,还反过来怂恿着男人们一杯一杯往下灌。这几个男人似乎是司天和王瑜在歌舞厅里认识的,都已经被灌得七七八八了,醉眼朦胧也遮不住那点龌龊小心思,总想把爪子往司天身上伸。司天竟然也斡旋得从容,既没让他们沾身,却也不惹得他们急恼。这样的的高段位功夫,要是进洋行做销售,估计能反过来把一桌客户全灌趴下!路津京忍不住咋舌,更不由心生羡慕,恨不得司天能教教自己这好本事才美。然而,很快,她就看见冯雷从歌舞厅大门口走了进来。自从上次在百货商店被冯雷掼了那么一下,头疼了好几天,这男人俨然已经成了路津京的心理阴影,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但冯雷是实实在在地从门口走进歌舞厅来了,绝不是她眼花。路津京顿时吓了一跳,不由浑身紧张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司天和王瑜,竟然是特意来这歌舞厅,偏要和冯雷撞个正着的?可这又是图的什么?逃都逃不过来了,难道还想再被打一顿不成?路津京吓得脸都白了,抓住司天就想追问。司天却只将手指比在唇上,示意她不要着急。这手势竟似有魔力一般,让路津京瞬间安静下来。但她们这一桌的确是歌舞厅里最热闹玩得最嗨的一桌,不引人注目是绝对不可能的。没用多久,冯雷便发现了王瑜的存在。他看见王瑜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歌舞厅里和另一些男人喝酒,甚至调情,立刻红了眼的斗牛一样冲上来,就要掀桌,大吵大闹着要把王瑜抓回家去。司天轻巧伸手拦住他。“你说她是你媳妇儿她就是啊?这里有谁能给你作证?”她把一打子弹杯一字排开在冯雷面前,一杯一杯倒满金黄色的洋酒。“不然这样吧,咱俩喝一轮。也不玩什么难的,咱俩就扔骰子呗。你大,我就喝一杯亲你一下;要是我大呢,我就打你一巴掌送你一杯酒。看咱俩谁面前的酒杯先空。要是我的先空了,我和瑜儿一起跟你回家。可要是你的先空了呢,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你以后都不许再骚扰王瑜,怎么样?”她说着,竟然就先自己端起一杯酒。路津京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脱窗而出掉在桌面上了。万万没想到,司天竟然和冯雷玩这个。可冯雷这种人,就算他现在答应了,他真的会说话算话吗?那他当初还答应过王瑜这辈子都会宠着她对她好呢?!路津京缩在角落里,一时想阻止司天,带着王瑜逃出歌舞厅去,一时却又动弹不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紧抓着自己的工作笔记本。她看见王瑜浑身紧绷的样子。王瑜明显紧张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如同困兽,又像是某种垂死挣扎的小动物,已然视死如归,在做赌上性命的最后一搏。那冯雷也不知是被司天的美艳摄住了魂魄,还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挑衅他的女人,眼中散射出的光芒一时是不屑的,一时却又如饥渴野兽。“喝就喝,老子难道还能怕了你这个妞?输了你可别不认账,老子今天扛也要把你俩扛回家去!”他狠狠一拍桌子,就摆开架势,抢先抓过桌上的骰子。歌舞厅里顿时满是起哄的嘘声。“哟,那您可别把话说死了,想领我俩家去的男人多着呢。”司天冷冷勾起唇角,眼中笑意生寒。她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无论怎么扔那骰子,掷出来的点数永远是六。每掷出一次六点,她就反手给冯雷一耳光,动作快得几乎要路津京看不清楚。而且她出手看起来软绵绵的,仿佛调笑,其实又快又狠。冯雷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望着就被她抽得浮肿起来,泛出又红又亮的油光。眨眼冯雷面前的酒杯几乎已要全空了。歌舞厅里全是起哄架秧的笑声,眼看要把屋顶都掀翻。起初冯雷还赌着一口狠气儿,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直到面前剩下最后一杯,终于彻底挂不住了,一拍桌子直接站起来。“臭娘们!你他妈出老千坑老子呢!!”他伸手就想揪住司天。司天顺势往旁边的男人们身后一缩。“玩不起不玩就是了,干嘛掀摊子砸场子的,还讲不讲规矩了?”她一边娇声抱怨,一边把另外几个男人往前怂。“不会玩,输不起,还想到歌舞厅来泡妞?当这儿的男人都是死的啊。要真让这种人得了手,哥哥们以后不要混了。”她话音都还没落地,也不知是谁“咣当”就砸碎了个酒瓶子,大吼一声:“妈的,来闹事砸场子的是吧?也不问问这是什么地方!”之后的场面,已然混乱到难以描述。歌舞厅里的灯光本来就昏暗得很。路津京缩在角落里,只看见一时之间酒瓶子和板凳四处乱飞,连带着歌舞厅屋顶的装饰吊灯都被扯歪了,愈发搞得光影乱闪,让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不知是谁一个酒瓶子闷在了冯雷的头上,五大三粗的男人顿时被抽了筋似的,软绵绵往地上倒下去。尖叫声,斗殴声,此起彼伏。诺大一个歌舞厅,眨眼化作血光四溅的黑暗丛林,谁也不知道谁推着挤着踩着了谁,谁又浑水摸鱼打了谁。路津京只能勉强护着王瑜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她下意识紧张地四处寻找司天的身影。然而司天却早如一汪水中月,是幻影,是妖魔,眨眼消失在人群拥挤之中。直到警车的呼啸和警察挥舞警棍大吼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而后瞬间四散奔逃。路津京仍然紧紧抱着王瑜,两人在歌舞厅角落的桌下缩成一团,看着无数双乱踩乱跑的脚,和倒在地上的冯雷,看着穿白大褂抬担架的医护人员和穿制服的警察一起冲进来。冯雷紧紧闭着眼,不知还有没有呼吸。只是他脑袋下面淌出的血,已然汇聚成了一洼小小池塘,颜色鲜红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