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李拾月累成一条死狗,回家路上猛灌运动饮料,“早知道你对健身的执念这么深,我就不偷懒了,现在回家都十点了。”“知道就好。”沈沉冷冷道。“我实在不明白,”李拾月说,“你不是都退役了吗?每天去健身房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沈沉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运动就是意义。只有健身,才能让我觉得有事情做,时间不是被虚度的。”“我觉得你这样不行,”李拾月想了想,劝道,“我不是为了逃避运动才跟你说这些话的,我是真的觉得,你不能总这样什么也不做,每天就泡在健身房吧?国家队或者省队就没有一些退役运动员的后续保障吗?你还年轻,这样浪费时间……”“看来练得还不够,你还能有这么多废话说。”沈沉打断李拾月。李拾月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回到家还没坐稳,李拾月的妈妈就发来了视频。她不知道早些时候沈沉和李若一闹了不愉快,接通了视频就把手机塞到了沈沉怀里,口型叮嘱他,别说漏了她休学的事。未曾想不等沈沉开口,电话那头的妈妈直接尖着嗓子开骂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能把姐姐给气哭了?为什么挂断姐姐的视频,为什么不及时回复她?你知不知道她多着急,哭得多伤心啊!”李拾月满脸问号地躲在手机后,看着沈沉。沈沉不看她,冷声对李妈妈说,“我在忙,我有自己的事,不可能秒回她消息,也不可能随时随地接听她的视频。”李拾月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打了沈沉一巴掌,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这话一出口,镜头外的李爸爸和李若一都出镜了,李爸爸严厉斥责道,“你怎么说话呢?再忙回复姐姐的消息也没有时间吗?”“我就说月月这几天好凶,你们这下总相信了吧?”李若一又带上了哭腔。碍于李拾月的提醒,沈沉口服心不服地敷衍了几句,“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你上次就是这么给我保证的,可是还是这么凶!”李若一叫得更大声了。“你也不看看你每天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我怎么……”沈沉话没说完,李拾月就重重拍了一下巴掌警告他。沈沉叹了口气,服软,“我错了,真的没有下回了。”又拉拉扯扯被教育了好长时间,李拾月的父母终于因为时间太晚,李若一要休息了,才勉强挂断了视频。自始至终他们压根就没问过一句李拾月的状况,就算沈沉有心想说漏嘴,都毫无机会。挂了电话,他又挨李拾月一通教训,“姐姐的事,怎么回事?”沈沉烦得要命,还是耐着性子把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拾月。“我知道他们有时候确实挺烦的,但我爸妈不容易,你稍微克制一点儿,不要这么对他们说话,好不好?”李拾月难得对沈沉温柔。看在她这么温柔的份上,沈沉软下了情面。李若一从小就身体不好,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甚至李拾月的出生,也是为了医治李若一,是为了救李若一的命。李拾月从小就知道她身上背负着什么,反而像个姐姐一样,呵护疼惜着李若一。“所以,你姐姐现在,身体还不好吗?”沈沉问。李拾月摇摇头,“她已经痊愈了,初中时就不怎么生病了,近些年已经和常人无异,甚至连感冒都不怎么得了。”沈沉觉得费解,“她已经好了,你们全家人还要这么护着她?你就是因为你姐姐的原因,才迟迟没有把休学的事告知家里吧?”李拾月想了想说,“是,也不是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的,不想麻烦家里,小琦找我就是为了劝我复学,对吧?”沈沉点点头。“猜到了,她现在最操心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李拾月似乎有些失落,垂下了头。“她说,你是为了‘那件事’休学的,是什么事?”沈沉没忍住,问出口了。李拾月迟疑了片刻,“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嘛,就是突然不喜欢这个专业了,觉得没意思,憋屈,我是学播音主持的,某一天进入棚里,突然觉得很憋闷,你不知道,那里边真的很憋气,待在里边,比让我运动还要更痛苦。”她还是不想说。沈沉装作被这个理由说服,也不刨根问底。李拾月回房间睡觉时,才发现和沈沉没有把手机换回来。这么多天了,她这才第一次注意到沈沉的锁屏壁纸,是有些难以辨认的草书,写着“勇气”两个字。沈沉那样的天之骄子,也需要勇气吗?明明是她这种的才更需要勇气吧,如果当时更强大一点儿,不这么脆弱,也不会不堪一击做了逃兵,落了个败逃的下场,成了现在这么一副难看的样子。“只有健身,才能让我觉得有事情做,时间不是被虚度的。”她蓦地想到了沈沉说的这句话。李拾月解锁手机,在网页里搜索“沈沉退役”的相关词,找到了他们重逢那天,李拾月想看却没有点开的那段沈沉退役的视频。视频中,沈沉孤单一人坐在印有自己比赛剪影的KV板前,褪去了国家队的队服,穿着自己的常服,脸色比以往所见的任何时候都更要冰冷,也更阴沉。十几家媒体聚集在会场,闪光灯频频闪烁,他却依旧没有半分笑容。沉寂了几十秒后,他故作轻松地凑到话筒前,僵硬地牵了牵唇角,“十分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赶过来,周末占用了大家的休息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也是第一次能有这样的机会,跟大家这么近距离地见面。”“也非常感谢国家队给我提供了这样的场地,可以跟大家见面,可以跟、跟……跟大家……”沈沉哽住了,眼圈倏地红了。台下响起了媒体自发的掌声。沈沉清了清喉咙,努力控制着情绪笑了一下,继续说,“跟大家说‘再见’。”语罢,他别过了头,泪水汹涌而出。他抽噎着,把头埋在话筒间,不让人看见他的泪水。会场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间歇也有一两声媒体人的抽泣,几家与沈沉交好的提问记者,也曾数度哽咽。“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从事高强度的游泳训练了,我也是经过了一番很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最终决定发布退役声明。”“有些事,是非常遗憾的,但我相信我的队友、我的兄弟们,能替我站上奥运会的赛场,收获金牌。”“如今我的身体状况,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我的职业生涯,会只有短短7年。”“我应该、我应该也必须再坚持一下,可我却……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沈沉站起身,哭泣着鞠了一个深深的躬,颤抖着说,“对不起大家,再见。”他身后的KV板上,写着本次退役发布会的文案,“一代传奇,步履不停。”剪影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和此刻哭泣鞠躬的这个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更看得心里难过。李拾月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沈沉,痛苦、脆弱、不知所措,甚至有些狼狈落魄。她心里像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喘不过气、不是滋味,忍不住一起流下了眼泪。她不知道,原来那天的沈沉竟是这样一番模样,如今没过去几天,他心里一定依旧不好受吧。李拾月突然觉得自己可恶得要命,之前怎么能说出觉得沈沉泡在健身房是是浪费时间这种话呢?他心里一定是不甘的吧,也一定觉得无比遗憾。她想起之前游泳馆那群小孩子们说过的话,沈沉差一块奥运金牌,就能拿个大满贯。李拾月退出视频,回到网页搜索界面,在搜索历史栏看到了沈沉曾经搜索过的内容:“肩韧带完全断裂可以恢复如初吗?”“肩韧带断裂保守治疗不做手术行吗?”“肩韧带断裂最好的治疗方法。”“肩韧带断裂术后还能从事体育活动吗?”每一个字,都像是滴着血、流着泪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