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李拾月正握着手机发呆,沈沉敲响了她的房门。“怎么了?”李拾月问道,顺便赶紧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沈沉:“手机没换回来,给你送手机。”“哦,等一下。”李拾月照了照镜子,确认看不出来哭过,急急忙忙打开了房门。沈沉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丢到李拾月手里,“你姐姐又找你。”说罢,他拿了自己的手机,正要离开,被李拾月叫住了,“那个……”“嗯?”她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傻气,笑了起来,“没有,没什么,睡吧。”想了想,她又说,“哦对了,明天还是老时间去健身,对吧?”沈沉狐疑地看了李拾月一眼,“嗯,怎么,又憋着什么坏呢?”李拾月还是笑,推着他出了卧室,“才没有,走吧走吧,快去睡吧。”李拾月怀着心事,处理了李若一的消息,退出聊天后,发现半小时前有两条未读,虽然没有更改备注,但李拾月知道这是周楠的微信。“我已经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现在我们可以聊天了。”“学妹,过几天有空吗?想再找你约个陪诊。”李拾月赶紧回复,“当然可以!学姐是哪里不舒服吗?上回的感冒没有痊愈吗?”周楠似乎在等着李拾月回信,消息发出后,她的名字立马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长时间,她终于编辑好了信息,发了过来,“不是,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想找你看看。”李拾月不再多问,回了个可可爱爱的“好的”。第二天一早,她就把这件事和沈沉共享了。她坐在餐桌前边啃油条边分析,“你说,她突然找我,还吞吞吐吐的,该不会跟上次被你拆穿有关吧?”上次沈沉说过后,李拾月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多方打听得到了周楠的微信,可是好友申请发出后,却一直没有得到答复。她不拒绝,也没有通过,原本李拾月以为她是没看见,又清楚表明身份发了两次,依旧没得到回应,聪明如她就知道了,周楠是不想加她。几天过去了,李拾月忙得已经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周楠却突然找上了门。“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沈沉说,“你之前不是去打听过她的情况吗,现在过得怎么样?”“过得相当不错呢,”李拾月回答道,“大四那年,因为舞台事故,她双腿的韧带全部断裂了,当时医生有过预言,还能重新回到舞台上跳舞的概率不大,从此就坐上了轮椅,之后我就没有她的消息了,我原本以为,她这种情况,又曾经是天子娇女,肯定会自暴自弃一段时间,说不定还会就此沉寂。”李拾月看到沈沉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赶紧收声,直入重点:“据说她现在在艺术团做编舞,而且还是声名显赫的金牌编舞,前段时间,她的作品还登上了咱们地方台的端午晚会,主持人甚至把她推到台前,做了长达五分钟的采访介绍,她如今是艺术团炙手可热的编舞老师。”周楠受伤之后,有整整一年不愿意出门,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每天除了吃饭,就是闷头睡觉。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听到音乐就会发火崩溃,就连听到“跳”“跑”“舞”这样的字眼,也会痛哭流涕。好在不仅父母不离不弃,她男朋友也是个好人,始终没有抛弃周楠,一直默默地鼓励着她,希望她重新振作起来。“第二年,周学姐在她男朋友、也就是现在丈夫的鼓励下,终于走出了房门,去他工作的艺术团,登上了舞台,打算在镁光灯下彻底和过去的生活告别,开始新的生活。”李拾月说得口干,喝了口水,沈沉有些急切,“后来呢?”“没想到她先生现在的领导,知道周学姐这个人,就问她有没有兴趣试试编舞,还告诉她,她的脑海中血液中都有舞蹈,编舞不一定要自己可以跳才能实现。”周楠就这么尝试了一下,没想到得到了比预期还要更好的效果。她原本就会舞蹈,脑子里那些自创的动作,她也能转化成语言,通俗易懂地传达出来,让人一听就明白。同时在艺术团其他舞蹈演员和老师的配合下,她也很快就适应了编舞老师这个全新的身份。为了能更好的编舞排舞,让演员理解她的意境和舞蹈动作,之后周楠甚至自学了画画。“你看这个视频。”李拾月翻开相册,给沈沉看。这是周楠前不久得了国家级编舞奖项时,发表获奖感言的视频。她捧着花束,满面春光,“我很庆幸没有离开舞台,以另一种形式爱着它、爱着舞蹈,也很感谢我的家人对我的……”沈沉皱起了眉,“看起来她现在的生活是非常如意的。”“对吧,我也觉得她过得很不错呢,所以才觉得蹊跷,你确定她真的不用坐轮椅吗?”李拾月问。沈沉颔首,“确定。”“那就奇怪了,你说她又要见我们,是为什么呢?总不能真的是病了,想再约个陪诊陪她看病吧?”“不知道,见一面再说吧。”李拾月和沈沉去见周楠时,她提前就等着了,依旧坐着轮椅。两人默默对视了一眼,李拾月先走到了她面前,扬起了笑容,“学姐,你来得这么早,让你久等了,我帮你去取号吧,身份证给我就好。”周楠笑了笑,目光越过李拾月,落在沈沉的身上,“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想和拾月你,聊一聊。”沈沉一愣,不太情愿地走了上去,微微点头,“你好。”周楠有些为难道,“可以单独和你聊聊吗?”沈沉板着脸,“有什么直说吧,没有需要避开他的理由。”李拾月白了他一眼,赶紧说,“那个,你们慢聊,我去买几瓶水。”“哎……”不等沈沉叫住她,李拾月就一溜烟跑没影了。沈沉看着周楠,实在别扭,叹了口气,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我知道我一直没通过你的好友申请,挺没礼貌的,惹你不开心了,对不起啊。”周楠温声道歉。沈沉更别扭了,没说话。“我不是故意的,”周楠垂着头,声音很轻,“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故意这么做的。”“那是为什么?”沈沉抬起头,凉凉地看着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周楠才艰难地开了口,“这些日子复健,我确实感觉腿没有那么痛了,关节也顺畅了不少,但我都没有尝试过站起来一次,或者说,我是不敢站起来。”沈沉很不可理喻地看了周楠一眼。周楠:“你没有受过伤,你不知道,受伤之后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接受事实,而痊愈,也需要花时间接受,你不明白。”“我确实不明白,”沈沉冷冷道,“我只知道多少受伤后无法痊愈的人,在得知恢复有望后,是多么在意这种希望,倒没听过有一个人愿意像你这样,肯坐轮椅一辈子,自甘变成废人。”“可是我再也不能跳舞了,能站起来走路又怎样?”周楠有些激动。沈沉却没有被她的情绪感染,只觉得心中更加憋闷,“你已经有新生活了,不是吗?”“我……”周楠挺直的脊背重重靠在了轮椅靠背上,轻轻叹了口气。半晌,她说,“有好几次,在我还觉得自己有希望的时候,好几次,我都感觉要恢复了,却没有,一次都没有,全都是我的幻想。现在,我终于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发现它要恢复了,你不觉得可笑吗,为什么老天这么喜欢作弄人呢?怀抱希望的时候,不给你希望,你绝望的时候,又让你看到曙光。”“况且,现在,就算我站起来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已经不能上舞台了,我已经再也不能跳舞了,就让我过着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给我希望、给我盼头呢?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希望和盼头,是很可怕的东西。”“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呢?”沈沉低低冷笑一声,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他触碰到周楠的目光,几乎是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不过是怕摘掉了苦难的标签后,跌落了神坛,变得普通了。”“普通,是刻进一个人骨血里的,最大的诅咒。”看着周楠就像看着自己,让沈沉变得焦虑、狂躁,他自虐一般撕开伤口露出皮肉,还不惜再用榔头敲几下皮肉之下,裸露的森森白骨。越是讨厌现状憎恨自己,越是无力改变,就越是,只能自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