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时间不会倒流

徐露葵接到尚威的电话,深感意外。她对于能入职完全不抱希望,哪个面试官会要一个泪洒面试现场的职场菜鸟?

她还记得给面试官道歉完,落荒而逃。临出公司,徐露葵特意抬头瞟了下前台背后墙壁上张贴的公司名称---尚威教育。

结束和尚威人事的电话,徐露葵才发现不是幻觉。人事小姐在电话里给她讲明了薪资,希望她能尽快确定入职时间,公司会有统一入职培训。

徐露葵在网上搜索了一圈尚威的信息,褒贬不一,其中有一条提到某位领导对待下属非常严格,丝毫没有人情味。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位领导是曹量德的好兄弟?她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她刚进去肯定是小喽啰,哪里轮得到她和管理层对话。

徐露葵在纸上写写划划,很快拟好离职申请书。

曹量德对她冷嘲热讽,“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就赶紧打退堂鼓?也好,早点换合适的人进来。占着茅坑不产出,这种人我最讨厌。”

他让徐露葵做好交接。原以为按照正常离职手续需要一个月,曹量德说两周足够。

“你手头上那点事,半个月就可以交接完,就不用拖一个月了。”

确认好离职的事情,落在徐露葵头顶上的乌云移走一大半,她很快敲定新工作的入职日期。想到以后再不用听曹量德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训话,徐露葵对即将到来的工作充满期待。

没有巨大的心理压力,徐露葵在公司的最后两周过得很自在。曹量德一句话都不和她说,眼神都不给一个,徐露葵毫不在意。

她规整好项目上已经完成的事项,和即将要做的事情,分门别类归档,一一交代给同事。她对工作没有多少企图心,然而,对于之前因前同事交接手续不完整而备受煎熬的日子,她依然记忆犹新。

了却了工作上的烦恼,徐露葵对俞维不似之前那般冷落。她心里的芥蒂还在,可她也依然为能天天见到他而感到安心。

有哪个女人在经过甜蜜的热恋期后,对男朋友会百分百满意呢?徐露葵陷入一种矛盾的心理中,一人分饰两角,占据跷跷板两端。

爱让她欣喜充实,那些因爱产生的失望也如蚁虫,啃噬着她。她像是住进一座漏雨的房子,淅淅沥沥的雨水让她烦闷,可是她也不愿意就此跑出房间。

俞维以为徐露葵会因为他父母不能来蓉城和他冷战很久。

他到家很晚,听到卧室里传来清脆的嘎嘎笑。徐露葵穿着浅紫色的丝质睡裙,抱膝窝在沙发椅里,眼睛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目不斜视。

她在看一档韩国综艺节目,里面的演员笑,她也跟着笑,不时伸手从电脑桌上的包装袋里掏薯片吃。

俞维洗漱完上床,徐露葵还盯着节目不动。

“明天不上班吗?”俞维委婉提醒她该睡觉了。

“要上班呀。”嘴里回着俞维,徐露葵半点没动,戴上了耳麦。

俞维看着徐露葵的背影出神,她这阵子安静得有些过分。照她往常的脾性,她会揪着他道歉,让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除了那晚听说他父母不能来,她看着很生气,没有多余的话。如果她还在生气,她怎么有心情看不相干的综艺节目,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徐露葵连着看完三集真人秀才爬进被窝。看完节目的余兴还在,她很想说说话。

俞维背对着她,她推推他后背,“我换工作了。”

“都几点了还不睡?有什么事白天再说吧。”俞维在睡梦中被吵醒,语气不耐烦,甚至都没留意到徐露葵说话的内容。

“白天能看到你人影吗?每天都回来这么晚。”徐露葵说话分贝提高很多。

来了,来了。俞维默默在心中念了两遍。原来云淡风轻地看电视是假装的,在这里等着呢。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退一步,装聋作哑是最好的。

现在哄得她心情好转,她极有可能会绕回到那件事上,这是俞维最不情愿的。他不希望有人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他在撒谎;还有他们家尴尬的处境,少一人知道,他可以少一点心理负担。

徐露葵等了半天,也不见俞维反应。他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又睡着了还是装睡。徐露葵望着黑暗的虚空愣神,她在对着一团棉花打拳,没意思透了。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这都还没结婚,就已经这样,还有必要结婚吗?俞维是否是值得她信赖,可以和她共度一生的伴侣?

谈恋爱几年,徐露葵第一次产生怀疑。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认为俞维就是她的良人。他高大体贴,外形帅气,喜欢运动,这些特质都深深吸引着她。接触久了,她知道他家庭条件也不赖。

这些都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徐露葵曾经在足球场上,痴痴凝视着他的身影。他的球衣是10号,10号在哪里,她的目光追到哪里。

和俞维在一起前,她是一个没长开的乖乖女,懵懵懂懂。

徐露葵第一次翘课,第一次在网吧玩通宵,都是和俞维一起。她觉得新鲜又刺激,这些“离经叛道”的行为她以前想都不敢想。

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心灵舒展自由,和在妈妈的严厉看管下的感受不可同日而语。

在他们第一次牵手的时候;第一次接吻的时候;第一次真正相拥,彼此占有的时候,她都怀揣着最美好真切的愿望,希望眼前的这个人可以和她一起,结伴走过山山水水,直到生命的终点。

她从没想过第二种可能,如果有一天没有这个人,她该怎么走。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徐露葵宛如一艘在大海上行驶的小舟,飘飘摇摇,看不清前路。

换工作的喜悦心情没能维持几天,徐露葵复又蔫头耷脑,满脑子充斥着感情上的挫败和无能为力。

她做梦,梦到她和俞维在学校食堂。俞维排队打饭,她不愿意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等,巴巴地站在俞维旁边。俞维随着队伍往前走一步,徐露葵也跟着往前挪一步。仅仅这一致的步伐就让她心里吃了蜜糖一般甜,她不舍得和俞维分开哪怕一分一秒。

然而时间不会倒流,她和俞维再也回不到过去纯真的校园时代。她甚至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她和俞维也可能不再是校园时代的徐露葵和俞维,他们只共有名字和皮囊,其它都是新鲜的,和过去切割的。

她不能指望一次撒娇,一个飞吻,几滴眼泪,一顿怒火就能让俞维服软,对她惟命是从。徐露葵从没有如此清醒地明白过来:她和俞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过往他们粘缠在一起,她是藤蔓,俞维是树,藤蔓总围绕树打转。她那时未曾想过,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他会腻烦,她会有不甘。

领悟到这一点,徐露葵真正放下了对俞维父母不能来蓉城的怨怼。不是理解了他们的做法,而是她不想纠缠在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上。

扪心自问,她对俞维并没有死心。这个陪伴她从少女长成女人的男人,在她最恣意的年华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

她不想把自己和俞维的关系推向更僵的局面。

徐露葵整理好心情,打算白天和俞维谈谈她的新工作。不料,俞维以为她故技重施,压根儿不给她机会。徐露葵才开个头,俞维就以各种理由打断,她很快偃旗息鼓,而俞维生平第一次,对徐露葵产生一种厌恶感,想摆脱她。

这个念头从他心底冒出来时,他大吃一惊,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羞愧,脑海里转了几圈,又觉得不是他的错。

俞维讨厌徐露葵一直纠缠着这件事不放,他想掩耳盗铃都不行。相比起来,徐露葵还是学生时代讨喜,她那会儿鲜艳欲滴,眼睛里都是漫天的星光。哪样现在,一幅斤斤计较的样子,和市场上卖菜的大妈没什么区别。

俞维再一次回到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的日子。不回来的夜晚,他在网咖凑合,沉迷在游戏里,打打杀杀。偶尔,他会住一百多元一晚的宾馆,以他现时境况,这已算他能享受的最大限度的奢侈。

身旁没有徐露葵,俞维也没有睡得更香。他嗅嗅鼻子,被子散发一种很久没有清洗过的霉味。他忍着恶心,把被子推到一边。

以往每年三五次长短途旅行,他对住的方面格外挑剔,只选星级酒店,每回都让徐露葵准备一次性酒店用品,随身携带。

他开始怨恨父亲,怨恨他的贪念和虚荣,给他们家带来弥天大祸;他怨恨母亲,怨恨母亲的懦弱和纵容,她没有一开始就阻止父亲,看着他滑得越来越远;他不甘心,为什么由自己来承担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责任?

一切都乱套了,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生活。俞维的脑袋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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