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一切都来得及
一直到陈秀禾和徐显申来到蓉城,徐露葵都没再和俞维见过面。她忙着培训,培训后参加考核,堪堪及格。她不知道其他同事考核结果如何,想必都比她好。她从许文峤手里接过试卷,没办法忽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他言简意赅说出三个字“要努力。”下定决心之前的过程是最难的。徐露葵对她和俞维的关系疑虑重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委屈,不开心,她不再被俞维珍重;饶是如此,她依然一次次推翻自己,给俞维找借口,希冀着俩人还有愈合的希望。她惧怕失败,害怕没有依靠,担心诺大的城市真的只有她一人。俞维的冷情让徐露葵清醒过来。她内心纵有愁肠百结,如何蜿蜒曲折,也不过是唱独角戏。日复一日,只怕她会越陷越深,完全改头换面,再也无法抽身。还好,一切都来得及。她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等着她。徐露葵在机场接到陈秀禾和徐显申。她小孩心性一下子激发出来,扑到陈秀禾怀里撒娇,问他们一路是否顺利,飞机上有没有吃饭。其实她鲜有这样少女气的一面,尤其在陈秀禾面前。她青春期常被教导“女孩子要端庄。”徐显申拉着拖杆箱,对徐露葵一脸的笑。徐露葵拉着他的手,亲亲热热喊了声“爸爸”。“俞维呢?怎么不见俞维?”陈秀禾伸长脖子,看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徐露葵心里发酸,为了不让陈秀禾看出异样,她假装生气,笑嘻嘻地说道:“哎呀妈妈,你到底是不是来看我的啊?”她拉过陈秀禾的手,径直往前走。“这孩子,我不是来看你,这大老远的我和你爸跑这么远?在家待着多舒服。”陈秀禾爱怜地拍拍她的手,话题又转到俞维身上。“明天就是小长假,俞维这么忙啊,我和你爸也好久没看到他了。不过也不急,我们在这里住一周,见面的机会还有。”徐露葵差点脱口而出“我要和俞维分手,他不会见你们的。”不想爸妈才下飞机就因为这件事影响心情,她决定到酒店后再告诉他们。上了出租车,徐显申主动坐在副驾驶,把后排位子留给母女俩。陈秀禾在车上频频侧头打量徐露葵,“你过年回去气色很好,脸也肥嘟嘟的,怎么瘦成这样?年纪轻轻的,眼袋都长出来了。女孩子要少熬夜,多保养……”“有吗?我怎么没觉得,我天天照镜子呢。”徐露葵故意回答得痞痞的,尽量让语气轻松自然。“你呀,说了多少次,要仔细身体,总不当回事。你到了我的年纪,就要吃苦头了。”“好啦好啦,妈妈,我知道。你和爸爸饿了吧?飞机餐是不是很难吃?”陈秀禾知晓女儿不喜欢听她念养生经,她也点到即止。“菜还不错,就是太辣,我和你爸喝了好多水。”她打消了徐露葵请吃宵夜的念头,“晚上要少吃,差不多就行,早点回酒店休息吧。”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去了酒店,徐露葵坐在床沿,看陈秀禾收拾行装。她要帮忙,陈秀禾不让。瞅准徐显申去洗澡的当儿,徐露葵喊了声“妈妈。”“怎么了?是有事要避开你爸爸说吗?”陈秀禾正往衣架上挂她的裙子。“其实也没什么。”徐露葵双手绞着手指,“就是俞维家里有事,他要回去一阵,最近都不在蓉城,没法陪你们四处逛逛了。他还叮嘱我好好陪你们,难得来一趟。”陈秀禾心里不悦,不过还好,没有她想象的糟糕。她刚才甚至想到是不是女儿有了身孕,要不怎么避着爸爸,需要单独和她说。“他们家到底什么事啊?上次我说和他父母见面,你说他们家生意忙,走不开。他这次回去,难不成也是帮忙照顾家里的生意?那他平时在蓉城上班,他父母怎么打理的?也不差这一两天功夫。”陈秀禾语气很不耐烦,对俞维的不满就差宣之于口。“妈,他们家真有事,要不俞维怎么会不陪着你们?他上次还说要租车,开车带我们去几个有名的景点。”徐露葵急了,仿佛俞维真这么安排过。“不管怎么有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我看啊……他是压根儿不想见我们吧?”陈秀禾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妈,瞧你说的,没有的事。”徐露葵撒娇,试图改变妈妈的看法。“那你给我说说,他回去是什么事?这个你总该知道吧?”陈秀禾见女儿一门心思为俞维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具体也没说……走得匆匆忙忙的,我看他很着急……”“行了行了,糊弄鬼呢!你说你们这哪里有半点要结婚的样儿?你这么稀里糊涂的,迟早被骗。我和你爸在一起,什么时候都有商有量的。你也早点回去休息,不用管我们了,明天早上再会合。”陈秀禾怕说出更难听的话,一个劲儿催徐露葵回家睡觉。徐显申洗完澡出来,让陈秀禾去洗漱。陈秀禾不动,嘴里冒出一句话“让露露分手,回家算了,家里又不是找不到工作。”“你在瞎说什么?不是都要结婚?什么分手不分手的。不许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影响他们心情。”徐显申很是错愕,语气有些严厉。“结婚?结什么婚讷?他们那一家子都不安好心,我看露露要是嫁过去,怕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去。”陈秀禾气恼不已。“这又是哪里的话?露露跟你说什么了?”和陈秀禾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不是会无缘无故发牢骚的人。“你刚进去洗澡,露露说俞维回家了,假期没办法见我们。问什么事,她一句话都说不清。你说我气不气?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就这么不被人当回事,我怄都要怄死。”徐露葵不在跟前,陈秀禾当着丈夫的面没什么好隐瞒的。一向做惯理中客的徐显申也难得的沉默。再怎么不计较,好歹是他们夫妇第一次来蓉城,未来的女婿怎么也得尽尽地主之谊。又不要求八抬大轿,最基本的礼节不能丢。徐露葵知道陈秀禾不高兴,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以她妈的个性,要不了几个回合,就知道她在撒谎。她原想直接和他们摊牌,分手嘛,也没什么。看到妈妈在酒店开开心心搭配衣服,她心念一动,决定把乌七八糟的局面闷在肚子里。在她辗转反侧,思考明天见面爸妈会对她说什么,她该如何应对的同时,俞维在同一片天空下也难以入眠。俞维的确赶着假期前一天的班车回了老家。徐露葵当然不知道他的行踪,她在陈秀禾面前,觉得只有“回家有事”的理由勉强有说服力,才搬出这个说道。回家的心情比没有回家更糟。一进门就看到空荡荡的家,以往那些稍显华丽的家具、家电悉数不见。问妈妈,被告知都让人拖走了。他在电话里听到妈妈的哭诉,知道情况很糟糕,但远没有亲历现场带给他的冲击大。一楼那套花费十多万的中式桌椅和贵妃榻,俞维觉得不好看。他对俞达说太俗气,“还不如买真皮沙发。”电视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策马奔腾挂画,用上好的金丝木相框裱了起来。据说拐了三四道弯,请一位艺术家画的。索尼电视常常轮番滚动播放央视农业农村频道和军事频道。俞达占据大半个贵妃榻,边看边点评,激动处还骂骂咧咧。他前脚踏出大门,听到汽车声响,俞维多半会拿出游戏机,将电视据为己有。西门子双开门冰箱塞满食物,各种干货,俞达泡的药酒。玩游戏中途,俞维会打开冰箱,搜罗吃的。他不想上楼睡觉,也会歪在贵妃榻上眯眯。俞维不喜欢俞达决定的装修风格,年复一年地,他也习惯了。他习惯大大的客厅里,他可以坐着打游戏,随时从冰箱拿吃食。画里的几匹马像是要从墙上跳出来,在客厅比赛。一切都没有了。几张胡乱摆放的塑料板凳,有一张还倒在地上。全家团团围坐一起吃饭的大理石圆桌被一张粗糙的木桌代替,木桌上面有几处疤痕,俞维疑心是被刀砍的。往日娴淑的蔡兰心此刻看着有些唯唯诺诺,深情呆板,熟悉亲切的笑容不复存在。她伸手去接俞维的背包,俞维侧身躲了一下,她也就停下,转身去了厨房。俞维进了二楼他的房间,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在老家办婚礼,这里做婚房。一张床带床垫花费两万多。他彼时嫌贵,并不经常回来,没必要买太好的,俞达执意不肯,语气非常霸道,他说“老子不差这两万块。”床垫不见了,床也不是先前买的那张。俞维放下背包,靠着床背,眼睛望向窗外。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屋外一颗大树,枝繁叶茂,几只小鸟来回奔波,鸣叫,大概是鸟妈妈给小鸟找食。他一时竟羡慕起这几只鸟来。这样平凡的日子,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会再有,也可能永远不会有。俞维决意短暂睡几个钟头,明天他需要有清醒的头脑,他要找俞达问明情况。半梦半醒间,他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他探身下床,推开房门,在楼梯口静静站着。“不要天天喝酒到这么晚嘛,身体还要不要了?”妈妈的声音很轻柔,无奈。“你管老子,早叫你不用等我…那帮操他娘的,看到老子喝酒,指指点点,老子挣钱的时候,一个个像苍蝇扒上来……”俞达浑浊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你不要再喝酒了,现在家里都这样,你再把身体搞坏,让俞维怎么办?他的房子没买,也没成家……”“你在怪我是不是?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怪我。他妈的,当初说能挣钱,一个两个的都找上门;出事了,个个都恨不得把我吞了……”“你如果不那么冒进,我们也不会这样。”俞达难得安静了几秒,接着砰一声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俞维听到妈妈在扫地。她说,“俞维回来了,在楼上睡觉,你消停点。”直到灯光熄灭,俞达和蔡兰心再没有任何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