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宴
窗外,冬日里吐蕊的腊梅,在月色下正发着莹白冷光。容弘走到窗边,盯着那腊梅,思索着道:“我若猜得没错,傅蔺和各诸侯王之间互通的信件已经外泄,不然傅家不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是二皇子和安家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还未可知。”商鱼上前:“那便让他们狗咬狗,咱们推波助澜即可。”院外突然响起姜软玉和怀安的交谈声,容弘眼光微动,伸手关上窗户。姜软玉的朱幽院和容弘的苏清院紧挨着,姜软玉每次回朱幽院都要经过苏清院。交谈声由远及近,只听怀安道:“主子,咱们要不去傅府跟傅二公子解释清楚,小的怕那傅大公子歪曲您的本意,说您在偏袒那小和尚。”姜软玉似是想了一下,声音才响起来:“算了,他若真听信了那傅良的话,便由他信吧,反正本小姐身正不怕影子斜。”主仆俩又说了一阵,声音逐渐经过院落走远。商鱼想起刚才掳来小和尚的暗卫告诉他人是从姜软玉马车上带走的,便连忙将此事禀明容弘。“咱们是否需要派人盯着朱幽院?”容弘听完后,沉默片刻:“随她去吧,只要别误了我们的事便好。”商鱼有些意外地看了容弘一眼,随即垂下头,恭敬应是。因为皇帝赐给容弘的那本棋谱孤本,容弘在太学院里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已是彻底摆脱了面首的负面形象。甚至先前认为他只会靠女人吃软饭上位的一些人,也开始转变态度,认为容弘是一个既有野心又有真才实学的人,出头之日指日可待。因此容弘在其他人眼里,无形之中上升到了一个高于寒门士子,低于勋贵子弟的特殊地位。也因此,大家开始正视容弘先前提出的“谋软玉”之言,偶尔会有人把他跟与姜软玉有婚约者傅子晋相提并论。冬去春来,又快到太学院举办饗射礼的日子。原本这饗射礼只在地方乡里进行,但太学院近些年来为示尊贤养老,申孝悌揖让之道,便在太学院里也特设此仪礼。六名从太学院众学子里被选中在饗射礼上比试射箭的礼生,容弘和傅子晋皆在其列。还有三日便是饗射礼,姜软玉并不见容弘急着去练靶场学习射箭,每日作息照旧。姜软玉现在已换上了一身春装,身法比冬天里要灵活出许多。她三两下就攀上了墙头,朝隔壁苏清院的院落里头瞧去。“主子,您小心别摔着。”怀安在下面双手伸展开,随时准备接住可能掉下来的姜软玉。这是姜软玉近日的一个新鲜癖好,爬墙头窥美男,还是爬自己府上的墙头。按照姜软玉的说法就是,直接走到隔壁院子去看美男,跟爬墙头偷窥美男相比,后者显然更令人意犹未尽。过去的日子里,她曾五次偷窥到容弘刚沐浴出来。全身水汽氤氲,湿发未干的勾人模样,尽管每次都不知为何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手滑摔下高墙。甚至还有一次,她还偷看到了容弘衣衫大敞,香肩半露的诱人之姿,不过那次是在她提前偷偷给容弘的饭菜里加了五石散所致。不过,自那以后,容弘的每顿饭菜都要被他的贴身小厮商鱼仔细检查一番。怀安扶着姜软玉下来,怂恿道:“主子若是真馋容公子的身子,何不让他夜里来陪寝?”姜软玉却摇头:“此人不是个善茬,只可远观。”姜软玉刚离开墙头,回到自家院子里,商鱼就快步走到容弘跟前,一脸愤懑地道:“隔壁院那个色女真是不要脸,日日夜夜爬墙偷窥您,简直色胆包天!我们当真什么都不做吗?”“过了这么久,你倒是还没瞧出她的本性。”商鱼不解:“什么……本性?”“有色心没色胆。”容弘放下手中的竹简,不由想起先前与姜软玉同躺在一张床上的初夜,她虽与自己有肌肤上的亲近,却再没有更进一步。容弘不禁一笑。商鱼看容弘突然露出的笑意,有些莫名其妙:“小公子您可是被她占了好些便宜了,你真无所谓吗?”容弘嘴角的笑容微收,修长纤细的食指在竹简上慢悠悠地敲击了两下,缓声道:“要想鱼儿上钩,总得给点饵吧。”当天夜里,姜软玉再次爬墙头瞧容弘。这一次,容弘和商鱼却并未进屋。两人站在黑漆漆的腊梅树下,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容弘今夜穿着一件湛蓝色宽袍,站在夜色下,整个人既与夜色相融,又别于夜色,飘然清逸,恍惚间竟生出几分仙人之姿。姜软玉不得不赞叹道,这厮容色绝美,果然穿什么都好看。“小公子,咱们真的要离开姜府吗?”商鱼的声音突然高出几分,传入墙头上的姜软玉耳中时,异常清晰。姜软玉闻言,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色顿时一凝,她竖起耳朵更加仔细地听起来。只听容弘回道:“我们在姜府这些时日,已在洛阳逐渐站稳脚跟,也是时候离开了。”“可是……当初您跟姜小姐说好的,她帮您在洛阳出人头地,您帮她争得傅二公子的喜欢,如今咱们算是迈出第一步了,可姜小姐跟傅二公子之间却还是生疏如初啊。”容弘的一声叹息传出,他道:“我倒是有心帮姜小姐,可姜小姐似是并无此心,留在这里已是多余。”这句话刚说完,隔壁院内紧挨着高墙的下方处,突然响起一声重物坠地声。很快,姜软玉就带着怀安从隔壁院赶来苏清院。“容弘,你当真要走?”姜软玉呼吸有些急促,带起脸上的一阵微红,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爬墙还是其他原因。容弘和商鱼故作诧异地看着姜软玉。容弘问道:“姜小姐听到了?”姜软玉一把甩出手中的蟒鞭,然后上前一步,激动地指着容弘:“你敢出尔反尔,给本小姐搬出这院子试试!”容弘伸手按下她指向他的蟒鞭手柄,温润一笑:“那您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走了吗?”姜软玉微愣,随即冷笑道:“你不是足智多谋吗,我都帮你站稳脚跟了,你是不是也该显示下你的诚意了。”姜软玉着重紧咬“站稳脚跟”四字。容弘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浮起一丝笑意,他应道:“好。”就这样,鱼儿咬住鱼饵,上了钩。就在饗射礼举行的前几日,姜软玉找到席安公主,跟席安公主打赌:“饗射礼当日,我赌傅子晋赢,你赌容弘赢,输的人在赢家面前学三声狗叫,如何?”容弘这段时日风头正盛,头脑简单的席安想也不想,当即应了下来。随后,在姜软玉几句话的引导下,席安公主又给洛阳城内所有年轻勋贵子弟下帖子,邀众人前去公主府参加射箭比酒的小宴。这算是饗射礼前,容弘和傅子晋先进行的一场小比试,好让姜软玉和席安公主互相探底。而容弘和姜软玉之间的“谋软玉”一计,关键便在于必须让容弘在饗射礼上赢过傅子晋。所以小宴便显得尤为重要。公主府的小宴已经开席,新鲜的果盘和陈酿酒水皆已上桌,华服加身的贵子贵女们纷纷入座。不远处,傅子晋和容弘各自摆开架势,拉弓上箭矢,箭端直指前方两个高高竖起的靶子。席安公主一身薄如蝉翼,隐见内里美好的春裳,仰靠在座位最前方的一座镂空金鸾雕纹紫檀木贵人椅上,她的左右两侧各有两名身着雪白轻衫的面首,正蹲身紧贴着她的身体求宠。席安公主低头以嘴渡酒,两名男宠争抢着想从席安公主口中分得酒水。画面香艳,色气四溢,在座的贵子贵女们皆面色潮红一片,却又装作目不斜视,可大部分人都免不了以余光暗中偷窥之。历来以好色闻名的姜软玉却是这当中的异类。她虽好色,却跟席安的路数完全不同。她讲究欲拒还迎,点到即止的暧昧,像席安这种赤裸裸博情趣的手法在她眼中,属实最下乘的好色之法。姜软玉脸上鄙夷之色一闪而过。她继续望着前方不远处傅子晋颀长端立的身影,眼波渐起氤氲。“开射!”随着公主府的一名小黄门高声唱喝,所有人的心思终是回到了射箭比赛上。同时,容弘和傅子晋手中的箭矢飞脱出去,直射向靶端。箭矢划破初春的空气,狠狠地钉在靶上,箭尾来回颤动,还带着噌噌的余音。两只凌箭,皆正中靶心。看台上一时鸦雀无声。傅子晋之所以在洛阳城众勋贵子弟中如此出众,除了他父亲是当场最大权臣丞相傅蔺之子以外,主要还是因为他自身条件突出。良好的外表、气度和性情,且文武双全。在“武”这方面,傅子晋尤其射得一手好箭,放眼整个洛阳城,上至保卫京师和皇宫的中央禁军,下至江湖武林,傅子晋曾射遍无敌手,很难找出能与他箭术相匹敌之人。可如今,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且毫无武功根基的容弘,首发箭看上去竟能与傅子晋一较高下。所有在场之人都意外而惊异地看向容弘。随即,席安公主发出一声喝彩,打破这一时的沉寂。她得意一笑,看了一眼脸上正露出匪夷所思表情望着容弘的姜软玉,对傅子晋和容弘高呼让他二人再射。两人之后二射,三射……单箭多发,或多箭齐发,皆各有胜负。最后,计分的小黄门宣布傅子晋和容弘打了个平手。这个结果顿时引起一片哗然。可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比完箭,对饮酒时,容弘突然端着酒水起身,走到傅子晋案桌前,主动跟他约赌。而其赌注,竟是姜软玉。“若是在饗射礼上在下赢了,可否请傅家允诺此后不会再阻止在下谋软玉,若是输了,在下便收回先前谋软玉一言,并离开姜府,不知可允?”容弘目光直视傅子晋。容弘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举止和神态,实在让人难以将此时的他跟刚才那个出箭凌冽的人联系在一起。“我与姜小姐、姜府并无任何瓜葛,容公子谋软玉与否,离开姜府与否,皆与我无甚关系。”傅子晋说完,仰头一口饮下杯中酒水。容弘轻笑一声:“在下问的是傅家可允,而非傅二公子。”公主府的小宴在容弘三番两次出其不意的言行之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