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饗射礼
公主府小宴上发生的事很快传遍洛阳,容弘和傅子晋的箭术比试一时间成为洛阳城内的热门谈资。明日便是饗射礼,夜晚的傅府书房内,一身深褐色元宝纹锦缎常服的傅蔺端坐在桌前的太师椅上,正跟傅子晋交谈近日的比箭风波。傅蔺虽已迈步花甲之年,但他眼神依然犀利清明,眉毛浓郁之间掺杂着些许霜色,隐隐透着杀伐深沉之气。“答应他。”傅蔺嘴边吐出这三个字。坐在下首处的傅子晋抬眸,看向傅蔺,眉头轻蹙:“父亲……”傅蔺抬手打断他:“你与姜家小姐的婚事是十几年前由我亲自定下,无论你愿意与否,是万万更改不得的。”“孩儿不懂,我们傅家何曾需要靠一个女人来延续气运!而且那姜软玉劣名在外,她就是凭借那子虚乌有的命定一说,以为傅家拿她无法,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傅子晋一直以来对这门亲事都沉默应对,隐忍着暴露自己的态度,可此刻他却突然不想忍了。傅蔺眼神深沉地看向傅子晋,对他道:“明面上她是你未来的妻子,我傅家的儿媳妇,可实际上,她不过就是一个延续我傅家高盛气运的工具罢了,你何必因她生愤?”“娶回来后,你若不喜,扔一旁便罢了,到时候再娶几房妾室,他姜家也拿你无法。”傅子晋叹气:“可那姜软玉言行放荡无度,父亲为何能容忍她至此?而且姜大人和姜夫人也是德行端正之人,他们又何以放纵她至此?”傅蔺沉默了下,道:“事到如今,有些事告诉你也无妨,她若不嫁你,到了及笄之年生辰日时,便会丧命。”傅子晋闻言,一脸吃惊。傅蔺继续道:“她言行之所以如此放荡无度,也跟此事有关。”姜软玉是姜淮和夏氏老蚌生珠,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根独苗,夏氏怀上姜软玉之前,一直身带病体,好不容易怀上姜软玉,姜淮便果断安排人送往山中养病。途中,夏氏在一个道观避暑,偶遇一老道士,老道士言明夏氏肚子里这一胎恐怕保不住,夏氏却想强求保胎,最终那老道士便用一道黄符,治好了夏氏的终年缠身的顽疾,夏氏随后也顺利将姜软玉生了下来。因擅自篡改天命,姜软玉需得承受天谴反噬。这反噬,除了她天生好男色以外,还命中带有一劫。此劫是在姜软玉及笄之年生辰日当天,若她无法与其命定之人成婚,那么她就会在当日丧命。而这个命定之人,就是傅子晋。“你们是命定的夫妻,唯有娶了与你命定姻缘者,才能让你借助此天意扶摇直上,带领我傅家进入权势之巅!”傅蔺说到这里时,神情间已染上了一层兴奋激动之色,眼中的野心也如滔天烈焰,蓦地在四野之地灼燃而起。傅子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姜软玉纨绔好色的真相竟是如此。“所以,她劣性如此,是天意使然,姜老夫妇擅动不得,我们更是,便也只能放任她了?”傅蔺点头:“若强行制约她,恐又会违逆天意,横生枝节,所以姜、傅两家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姜淮要救其女性命,而我傅家则要百年鼎盛。”傅蔺想到明日饗射礼一事,又道:“姜软玉身边那个容弘,绝非善类,而且野心不小,你且应下与他的赌约,明日比试一番,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傅子晋并未将容弘放在心上:“他的目的无非三种可能,或谋软玉,或谋权势,或谋我傅家。”顿了顿,他又道,“白日里在公主府上比拼箭术,他在故意隐藏实力。”傅蔺闻言,眸光锐利一闪。饗射礼当天。太学院内,观礼台上,皇帝、皇后、傅贵人以及一众王公大臣,皆已入座,姜软玉也在其中。而比射的六名礼生着黑色深衣和白底外裤,头戴黑纱高帽出场,并列一字排开站在饗射礼场上。围坐四周观礼的洛阳众贵女们窃窃私语,娇羞的视线都汇聚在傅子晋和容弘两人身上。姜软玉俨然也在其列。稍后,主持此次饗射礼的宾主已至,饗射礼正式开始。先有迎宾,可斟酒献宾,后又行命司正、扬觯之步骤,姜软玉看得只觉繁琐而无趣。她刚打了个哈欠,忽闻一声“弓矢既具,有司请射”,这才坐正身子,期待正戏开场。六名礼生走到堂前,朝宾主行揖礼,随后才走到西处,从放置弓箭的器皿里各取出四支弓矢。然后六人列队返回场地一字排开,准备进行共三轮“三番射”的首轮初射。司射上场,先射出一箭以作示范,箭矢正中靶心。随即六名礼生各自射出手中箭矢,权当练手。此轮虽不计成绩,可今日到场的除了皇帝、皇后和傅贵人以外,傅蔺、安郭吕等朝中重臣皆到场。换言之,二皇子和五皇子各自身后的安家和傅家的最高掌权者皆出席,若是能得这两家中其中之一的青睐,未来的官路会好走许多。礼生们严阵以待,再首轮初射后,场上最优异者,显而易见是容弘和傅子晋。容弘看傅子晋四支箭矢全部正中红色靶心,面上淡淡一笑。傅子晋,昨日在公主府的小宴上,果然跟他一样,也故意隐瞒了他真实的箭术实力。目睹了容弘和傅子晋竟不相上下的在座者们,看容弘的眼神都微微发生了些变化,昨日在公主府上比箭的传闻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第二轮射击开始,这一次便是正式比赛,会计入成绩,分出胜负。因为上一轮的初射结果,这一回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容弘和傅子晋身上。六名礼生还是各自取四支弓矢,然后逐一拉弓射出。第一箭,容弘和傅子晋皆命中靶心,毫无方向偏离。第二箭,傅子晋的箭矢离靶心稍有移位至左侧。第三箭,容弘的箭矢离靶心略有移位至右。众人屏住呼吸,紧盯两人射出最后一箭。下一刻,弓箭离弦射发而出,伴随着“噌”的一声命中沉响,两支箭矢分别牢钉在各自的靶板上。皆是正中靶心位置。静候片刻,第二轮的成绩被公布,矢射最优异者是傅子晋。相较于容弘第三箭偏离靶心的范围,傅子晋第二箭的偏移点离靶心要更近些。得到这个答案的席安公主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看向还在场上的容弘,气恼不已。姜软玉嘴角咧出一笑,脸上带着得意之色,朝席安公主的方向比划了一个“三”字,席安公主当即拿手里的巾帕出气,将其任性地朝自己面前一掷。姜软玉摇了摇头,扭回头去,再次看向场上已进入最后第三回合的四箭射击。这最后一轮,与第二轮的差别仅在于增加了曲乐伴奏。身着统一礼服的乐工上场后,奏响一曲《驺虞》,声声入耳,节拍均匀如一。曲乐在此处的功能自是与射箭比赛有关,六名礼生必须应着曲乐里鼓点的节拍来射中靶心,否则即使射中也会被判为无效。四箭逐次射出,最后拔得头筹者是容弘。不过容弘箭术的确了得,能与傅子晋势均力敌,这个结果倒也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这回轮到席安公主得意了。但姜软玉却不忘泼她冷水:“他二人各胜一局,你想让我学狗叫三声这事,估计成不了了。”席安不顾皇帝皇后和贵人和其他众宾在场,当即站起身,直指着姜软玉的鼻子,怒声道:“第三轮需踩着鼓点来命中靶心,难度明显高于第二轮,容弘就是要比傅子晋箭术更好!这比赛当属容弘胜出!是本公主赢了!你马上给我学三声狗叫!”席安这一席话一出,原本刚热闹起来的场上顿时陷入一阵死寂。原本傅子晋跟容弘打了平手就已经算是下了傅蔺的面子了,现在席安公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吼出这么一嗓子,顿时让大家努力为傅蔺维持的表面上的体面当即被戳破。席安公主所言,其他人何尝不知这其中道理,可此事看破却不可说破啊。众宾面面相觑,都不敢强出头。可至此,心思深的人又看透了另一层。第二局故意输,反而在难度更大的第三局赢,以这种委婉而不伤大雅,且极容易引他人好感的方式最终拔得头筹,这很可能是容弘赢箭的策略。更甚至,他已将席安公主因与姜软玉的打赌,必会吼出这一嗓子之事提前预料到了。容弘此人,城府谋略的确是深。傅蔺显然已想到了这一层,他眼中杀意一现,缓缓从位子上起身,故作朗声一笑,笑声却低沉肃穆:“席安公主说的在理,今日比试,确是犬子输了,他技艺不精,在陛下、皇后娘娘、贵人娘娘和各位大人面前献丑了。”傅蔺说完,提步走到容弘面前,他眼神锐利,里面渗出丝丝寒意,死盯着容弘的双眼。容弘嘴角含笑,目光无惧,更无退缩之意,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傅蔺双眼微眯,逐渐收起周身的厉意,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容学子前途无量,将来必成国之栋梁。”容弘却从傅蔺眼神里读到了威胁的意味。他神色不改,只揖手躬身,恭敬道:“傅相谬赞,在下受之有愧。”傅蔺转身,背对容弘折回方才的位子。这时,一支箭矢划破空气,突然朝容弘的方向直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