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赠簪
夏允心头一阵狂喜。这可是傅子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主动问起她!他强压住嘴里蹦字时产生的颤音,故作镇定道:“表姐她……明日便回来。”傅子晋点点头,转身要走。夏允不失时机地道:“我明日便不与你们一道了,我有事要回夏府一趟。”夏府不在洛阳。“好。”傅子晋一走,夏允就让怀安关合上窗户,在屋子里高兴了好一阵。然后她犹自未觉尽兴,当即让怀安准备纸墨,写了几个字,让怀安送到隔壁容弘房中。容弘收到信打开,看到上面写着几个娟秀大气的字:“谋软玉一计,甚妙!”他神情莫名,再次朝窗外的那棵大槐树望去,萧河已经不在了。隔日,夏允不知何时已离去。已变回女身的姜软玉在未时归来。下人们都开始收拾明日回洛阳的行李,五皇子却突然提出去拜访容弘的双亲。容弘想拒绝,但二皇子今日罕见的跟五皇子站到了一起,也提出想要去容府看看。再推辞,便会让人起疑了。“既如此,那就先容在下派人先回容家告知我家父家母,好让他们也提前有个准备。”说完,他吩咐商鱼提前去容府知会容家人准备迎接来客。商鱼心领神会,立马朝容家赶去。容府坐落在汉寿县的郊外之地,虽稍显偏僻,却远离喧嚣,不失为一处幽静怡然之所。一行人下马车后,走到容府正门时,看到一个穿着朴素,面相憨实的婆子正站在围着正门的竹篱笆旁候着。那婆子被容弘称呼为容妈,她逐一拜见前来的各位,态度恭敬不谄媚,恰到好处。之后,容妈打开竹篱笆围栏,将众人引入院内。姜软玉开始打量院落四下。这间院子虽房梁瓦砾皆显陈旧,却规整亮洁,地面铺着青石板,虽已有些许磨损,显出些年代,却在上面看不到一丝灰尘。左侧一方花圃,其前有一架秋千,院落角落慵懒酣睡的花斑小猫仔,经绕右侧花圃流有清泉的人造沟渠……一切,都井然有序。虽简朴,细节处却无比精细。看似普通,实则处处透着讲究。这种观感,与容弘苏清院的布景一模一样。姜软玉的视线最后停在前方一位静立的妇人身上。她着一身水青色绣芙蓉花曳地长锻衫,头发绾了个松散的坠髻,上面别一根镂空梅花珠簪,右手执一柄画有水墨兰草图的团扇,正悠闲地轻轻来回摇晃扇风,她执扇柄的手指白皙纤长,在初夏的日光照射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丝毫看不出年龄留下的痕迹,竟比那些洛阳勋贵家的妇人们保养得还好。若是跟宫里保养最得宜的傅贵人相比,也是不相上下。而且她的面容素净雅致,气色沉敛,身上隐透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与容弘身上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天生矜贵完全相合。姜软玉总算知道,不管是容弘那张精致的脸,还是周身的气质,皆是遗传至眼前这个妇人,他的母亲,容家徐氏。徐氏眉眼含笑,走近几步,跟刚才的容妈一样,也是依次朝众人见礼。最后,才看向容弘,口中轻声唤道:“阿弘。”容弘脸上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动容。“母亲。”徐氏朝他点点头,然后引众人进屋。屋内的摆设就跟院子外一般,一如既往的以极其低调的方式行讲究之风。跟进来的容妈将诸位逐一引入座,坐下后,大家才发现在座次的安排上也尊卑有序,长幼、身后家族地位等皆入其考量。众人不由交换眼色,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和探究。姜软玉无意间对上坐在自己对面的萧河,心道这萧河整日不见踪影,今日来容家倒是罕见地跟过来了。徐氏开口道:“事出突然,今日寒舍只略备素茶,还请各位莫嫌弃。”姜软玉随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冽淡雅,微苦之中竟还有甘甜之味。姜软玉不由朝茶杯中的茶水瞧去,除了茶叶,并未见多出什么东西。“这茶水中竟有回甘,不知里面放了何物?”安思胤提出了跟姜软玉一样的疑惑。徐氏温婉一笑:“未多加什么,只是这泉水所取之处山花遍布,山花分泌的花蜜被引入泉水之中,所以浸泡出来的茶水才有回甘。”安思胤此时轻笑道:“以小杯啜山泉水浸泡过的茶,是为品茶味之绵长雅意;而以青釉为底色观茶水,即可突出茶水的清轻甘洁。”徐氏眼中透出一丝赞赏,看向安思胤:“人生太苦,不过苦中取甘罢了。”安思胤赞同地点点头,看着徐氏的眼神里带着一抹思索。徐氏突然看向正端着茶杯细品的姜软玉。“姜姑娘杯中之茶,味道如何?”姜软玉没想到徐氏会突然跟她说话,下意识地便回道:“甚好。”徐氏却开始打量起姜软玉来,眼神带着审视。姜软玉正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徐氏突然开口:“我家阿弘在洛阳,多得姜姑娘照拂。”。姜软玉尴尬一笑:“容夫人客气了。”一声讥讽笑意突然自座位一处传来,席安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她自是用心照拂,把人家可都照拂到她自己府中去了。”室内静了一下。徐氏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容家家训曰,男子不近二女,及冠当娶,当初阿弘应是告知过姜姑娘此事吧?”姜软玉看了一眼容弘:“是听他提过。”“既如此……”徐氏边说边从发髻上取下那支镂空梅花珠簪,让容妈递到姜软玉面前,“这是我容家祖传之物,专门留给容家未来儿媳妇的,今日便交给姜姑娘了。”“这……使不得。”姜软玉边说边朝容弘发去求救加警告的眼神。可容弘却稳坐如山,还朝她挑了下眉。姜软玉心中登时气急,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傅子晋,却见傅子晋眉头微蹙,正盯着自己。而他下侧的傅婉之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姜软玉心头一虚。徐氏还在继续让容妈塞那簪子给她。姜软玉不由火了,她怒气上涌,正要伸手直接一把推开,傅子晋却在此时突然出声:“容夫人,您可能误会了,姜小姐早在十几年前,便与我定下婚约,所以您这份礼,她怕是受不了。”包括姜软玉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傅子晋。要知道,傅子晋对于跟姜软玉的这门婚事,可是一直十分嫌恶排斥的,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这门亲事,对姜软玉更是长达数年的漠视。傅婉之幸灾乐祸的笑容迅速褪去,她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傅子晋。“此事当真?”徐氏一脸讶然,问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看戏的容弘。容弘脸上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仿佛傅子晋刚才所言早在他预料之中,他朝徐氏淡淡道:“母亲先将这簪子再多放些时日在您那处吧,现在送,还太早。”这句话分明是在挑衅。不但没有认同傅子晋与姜软玉的婚事,还向在场所有人传达出了他谋软玉之心的坚决之意。傅子晋的脸色微变。五皇子等人看容弘的眼神也复杂起来。姜软玉上一刻还气恼的心情,此时却雀跃无比。傅子晋竟然主动承认了他与自己的婚事!而且还因为容弘吃醋了!傅子晋他,果然是中了“谋软玉”之计!一顿茶宴过后,大家起身告辞,遗憾的是,走前众人依然未能见到那位在荆州第一望族何家任职护卫的容父。*夏至秋来,秋去冬临,一转眼,春又归。傅子晋、安思胤、傅良从太学院结业了。两年一考,三人皆得了甲,入仕为郎,进驻皇宫,为皇帝效力,这是许多勋贵子弟的必经官路。容弘虽在太学院习读未满两年,但他也提前结业了。原因很简单,傅子晋已不在太学院中。容弘年考只得了乙,其中自是有傅蔺的插手。如此一来,容弘就必须得去地方上任。原本他应该回到自己老家所在地荆州汉寿县任职,但傅蔺却将他调去了最北边的边陲之地,幽州范阳郡的治所涿县。原本有意拉拢容弘的二皇子和五皇子见此,皆未有下一步的动作。五皇子是因为看出了傅蔺对容弘的排斥,而二皇子则是想要静观容弘之后能否翻身重回权力中心洛阳,进而再做定夺。容弘派出的暗卫久前,终于调查出了傅家和各地方诸侯王之间的勾当,他们竟联合在做贩私铁的生意。商鱼面色颇有些沉重地问站在窗边的容弘:“小公子,如今您被傅蔺支走调出洛阳,还如何跟他斗?”容弘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棵花期刚过,初现凋零之相的腊梅树,缓缓道:“私铁的开采、冶炼均不在洛阳,我不在不是正好?”他说完,眼神不禁变得悠远起来。渐渐的,思绪也抽离飘飞出窍。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他收服了暴虐好色却蠢笨直接的席安公主。收服的方法很简单,他不过略施一计,帮席安克制住了安思胤,让席安偶尔能瞒过安思胤继续做坏事。又比如,前些日子,姜软玉刚过了十三岁生辰,离她及笄还有两年。可不知为何,姜、傅两家已经开始准备姜软玉和傅子晋的婚事,挑选礼服样式、材质、裁缝、绣娘等。容弘最近总能听到隔壁朱幽院姜软玉哼小曲的声音,还有她跟怀安嬉笑打闹的欢快声。容弘从前很少听到。傅子晋现在对姜软玉一改从前的冷漠态度,偶尔两人还会相邀一起去听戏划船郊游。只是,姜软玉再也不白天黑夜的爬墙偷窥他了。不知何时出门去的商鱼拿着一张拜帖,从外面走进来,对容弘道:“小公子,萧小姐来了,想见您。”容弘看了一眼那张拜帖:“请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