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钿
容弘将手中的缠枝纹墨玉挂坠一握,敛于袖中。衙役退出后,容弘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留一丝缝隙,朝外一望,只见一名穿着银白色鹤氅,外罩桃粉色披风,脖颈间拢着一条毛茸茸的雪狐毛的少女正站在雪地里。她的身侧,一名小厮正恭敬地弓着身为她撑一把油纸伞。她亭亭玉立,面容如一株幽兰花开,清冷、神秘又大气,此刻冻得不停地给手上哈着气。容弘盯着慎芙茹额头上贴的花钿,问身后的商鱼道:“翁主额头那朵花钿,我近日倒从许多女子脸上瞧见。”商鱼发了下愣,心道容弘何时开始注意起女子家的这些小玩意儿了。“涿县近日在女子间流行起来的。”商鱼还是答道。容弘合上了窗户,准备出门去迎慎芙茹,商鱼连忙抓起放在一旁的一件更厚实的披肩给容弘换上。半个月后,自容弘手中寄出了一封前往洛阳的信。收到来信时,姜软玉刚起身不久,穿着一身绯红色亵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身边的几名婢女伺候她梳妆打扮。姜软玉一脸的睡意,宛如一只倦怠的小猫,半眯着眼,一副将醒未醒的慵懒模样,素面朝天的一张白净小脸,虽还未上脂粉,却已艳色无边。待有下人来禀收到涿县寄来的一封信时,姜软玉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涿县?”姜软玉对这个地名十分生疏。下人递上信封,姜软玉懒得抬手,直接悠慢地对站在一旁的怀安吩咐道:“你帮我打开瞅瞅谁寄来的,写的什么。”怀安应是,接过信后拆开,里面却不见一张信纸,怀安狐疑地抖了抖那信封,一个指腹大的小物什突然掉落出来。怀安眼疾手快地接住,见竟是一枚红梅状的花钿。“主子,这……谁寄的红梅花钿给您啊?”怀安将那枚花钿递到姜软玉手中,同时再在信封内外一通找,看是否有找到来信人的名字。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姜软玉指腹间夹着这枚红梅花钿,嘴里不由轻念道:“涿县……”努力回忆一阵后,姜软玉面上突然一冷。她想起来了!这之后,姜软玉又陆陆续续不断收到从涿县发来的信件。每次信件的内容完全一样,没有信纸,只有一模一样的一只红梅花钿。在收到第五封信时,姜软玉顶着一张寒如冰块的脸,吩咐怀安:“以后再有信才那地方寄来,全给我烧了。”可信还是如雪花般一片接着一片不断飞抵朱幽院。姜软玉终于怒了,她撕碎刚送到的又一封信,气恼道:“他到底想干嘛?!”一旁的怀安被姜软玉这罕见的怒气吓得瑟瑟发抖,他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小的猜测,他兴许是……想让主子您贴上这朵花钿?”姜软玉一愣,脾气渐收。为了不再收到这烦不胜烦的信件,姜软玉觉得就恶心自己一回,贴一次这朵红梅花钿,看是否真如怀安所猜测的那般。本来单看着这朵花钿也没什么出彩的,但当真的贴到上完妆的脸上时,那一抹红给她整张脸顿添一抹幽魅之气。若是先前她的脸让人难以引开目光,那贴上花钿后,她的脸就犹如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吸附力,让每个瞧一眼的人都犹如被瞬间摄去心神一般。姜软玉虽还未及笄,年龄尚不大,但说来也是奇怪,她的脸天生就比其他同龄女子长得要成熟许多,全身的发育也要更明显一些。既有少女的无邪,又有成熟妇人的丽色。“就这样吧。”已换好一身华丽宫装的姜软玉从梳妆台前起身,和怀安一道出门,前往皇宫赴今夜的晚宴。当姜软玉抵达宫宴时,原本还有低低的谈笑声的殿内,突然迅速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所有宾客的目光瞬间全部积聚到姜软玉的身上。男人们眼中全是惊艳痴迷,女人们则是羡慕嫉妒。今夜的姜软玉一身盛装,将她本就艳色无边的姿色彰显得越发夺目耀眼,再配上那双正散发着骄纵之气的灵动双眸,让姜软玉浑身散发着别具一格的气场,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一勋贵子弟伸出一只手搭在傅子晋的肩上,一脸艳羡地望着姜软玉的方向,对他道:“子晋,抛开别的不说,单就姜软玉这容色,在洛阳那是堪称一绝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傅子晋也正端着酒杯看着姜软玉,他眼神微动,姑且算是默认此人的话。宫宴进行到一半之时,姜软玉带着怀安出来透口气,在廊下却遇到了正独身一人的傅子晋。两人便临时相约,一同前去殿外附近一处梅林散步。这梅林离举办宫宴的大殿不远,走几步路便到了。夜里的梅林冷冷清清,远远近近几盏孤零零的宫灯悬在一旁,视野内黑黢黢的,看脚下的路并不清晰。自迈进梅林后,梅花浓郁的冷香气便扑鼻而来,近处枝丫上各色梅花在灯下若隐若现,姜软玉心情极好地伸手去采摘下一朵,放在手心闻了闻,满足地笑了。走在她身旁的傅子晋不由侧头看她,在弱光下的姜软玉,脸庞未尽显,却让她本就明艳的姿色越发诱人。姜软玉此时脚下突然一崴,她一声低沉的惊呼,身子跟着就要栽下去,傅子晋连忙俯身去扶稳她。只是搀扶的瞬间,两人骤然挨近,彼此的双唇竟就这么不经意地突然碰擦了下。两人意识到这点后,同时僵住。隔着极近的距离,他们静静地注视这彼此,险些忘了呼吸。远处,宫廷丝竹声声正起;这处,梅香静处一方暧昧渐生。傅子晋眼底浮起一丝迷离。他鬼使神差地突然朝前微一倾身,姜软玉只感觉唇上有温热紧贴过来。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让她脑中瞬间闪过容弘那张精致带笑的脸。姜软玉心里很诡异地突然生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抗拒……内心正在挣扎时,额头上似有什么脱落。染了梅香的红梅花钿好巧不巧,正坠在两人嘴唇相衔之处。这打断了傅子晋更进一步的动作。姜软玉心里莫名一松。她立马站直身子,后退一步,有些尴尬道:“那个……我先去整理下,花钿……掉了……”说完,逃也似的离开。姜软玉心里咚咚咚的如同鼓擂,面色显出几分仓惶,正守在梅林外的怀安见此,赶紧跟上询问:“主子,出什么事了?”姜软玉只愣愣地摇头。她带着怀安去重新整了下妆容,心情已平复得差不多,她再次往梅林而去。傅子晋还在梅林等着她,也不知他生气没有?姜软玉心里正想着,突然听到身侧一暗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女声:“还请五殿下莫要再戏弄小女了,若是被傅小姐看到了,我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你为何就是不信我对你的感情?”片刻后,响起五皇子的声音。姜软玉和怀安对视一眼,两人极为默契地停下脚步。之后,姜软玉没有再回梅林,而是提前离开了宫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她回到朱幽院后,打发走了所有前来伺候的人,只一人独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发着呆。额头上已被她重新贴回去的那朵红梅花钿在灯下闪烁着淡淡的红晕,弱化了她眼中因怒意而生出的尖锐之气。她不再去想今晚傅子晋与傅婉之的糟心事。反而想起了容弘。姜软玉伸手摸了下额间的红梅,上面还残留着若有似无的梅香。幽淡的梅香,让姜软玉猝不及防地想起了容弘半年前离开洛阳时,在她唇间留下的那个冗长的吻。容弘当日吻她时,她是心悸后愤怒。今夜,傅子晋无意的吻,带给她的,却更多是慌乱。为什么?莫非喜欢一个人,才会在被亲吻时,因紧张而心生慌意?姜软玉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她突然大声唤怀安,刚才被她撵出去正候在门外的怀安连忙应声进来。“备些纸墨,我要回信。”怀安愣了下,连忙应是。简单的几笔,便写完了信,她将封好的信交给怀安,道:“寄去涿县。”怀安又是一愣,连忙伸手接过信。姜软玉朱幽院的灯火很快就熄去,而姜府主院的书房内,灯依然亮着。今夜宫宴结束后,送姜软玉回到姜府的傅子晋并未立马离去,他此刻正与江淮在书房里议事。而且他们所议之事,正是跟姜软玉有关。“伯父,我有此一问并非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望伯父能解惑。”傅子晋和姜淮相对而坐,傅子晋眼中带着诚恳道。姜淮点了点头:“既然傅相已经将软玉的事情全告诉你了,我便也不瞒你了,软玉之所以到现在还跟外面那些男色牵扯不清,不过还是因为那个天谴。”他说着,脸上浮现起一丝惑色:“当初乾虚道长曾说,唯有当软玉真心喜欢上一人时,才能彻底解除她这好色的性子,可软玉明明对你一直都……”姜软玉明明喜欢傅子晋,可为何好色的性子还在,就算现在傅子晋对她不同过去,可姜软玉还是未曾停止去跟那些美少年厮混一处。傅子晋愕然,他也明白姜淮的困惑。姜软玉曾为他以身挡下过刺客一剑,做到这种地步,也不算喜欢?傅子晋也很困惑。他思索片刻,推测道:“乾虚道长神机妙算,既是他所言,应不会有假,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姜小姐其实并未真的心慕于我吧。”“这……”姜淮有些迟疑。“不急,慢慢来。”傅子晋安慰姜淮。姜淮有些过意不去:“子晋,多谢你的体谅和包容,软玉她这么些年来,没少让你和傅家受委屈,你却还能这般大度,老夫着实惭愧。”傅子晋摇头:“既然我父亲与您已经定下了这门亲事,所有的事情,我们两家自当一起面对,将来都是一家人,伯父不用如此见外。”姜淮闻言,欣慰一笑,再看傅子晋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赏。傅子晋这时不经意地突然问道:“夏公子……近怎么没见着?”姜淮微怔,随即镇定回道:“他这只皮猴子总归事情多,三天两头找不到人,连我跟她姨母都好一阵子不见他了,这么多年我们早习惯了。”他故作好奇:“怎么?你找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