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着这一声惊呼,旁边的几个差役动手越发卖力,林不群面上的难堪还未调整好,那一枚恶心而荒诞的人头,就被差役用白布捧了起来。人头埋得深,地下阴凉,腐烂得倒比尸身慢了不少。平心而论,死者当真是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姑娘,可惜再漂亮的姑娘,成了一颗人头,也只剩下惊惧和可怖了。在场的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可这颗新鲜出土的人头却还是给众人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尤其是徐泽,他眼睛瞪得老圆,欲吐又止,声音也情不禁颤了起来。“这,这!这贼子好狠毒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成仇大恨!竟然残忍至此!”钟灵毓面色未改,一副从容平静。实话实说,钟大人自入官场那一日,乃至女扮男装被揭发之时,也从未见她面上出现什么惊惶之色。她面上那副沉稳平淡像是烙在脸上,多年也没变过。谁也不知道这么一个闺阁女子是如何修炼出来这么一副铁面,但大家不敢多问,生怕触及钟大人的逆鳞,被那把御赐宝刀砍了脑袋。虽说钟大人从不随意砍人,但老百姓还是看过她砍了不少人的。旁边一众凑热闹的百姓伸着脖子望着看,起先差役还能拦得过来,但不知道谁听说了钟大人也在这里,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凑热闹了。见六扇门忙活了一早上没找到的人头,被钟灵毓半刻功夫就找到了,便不免有些激动。“钟大人果然是才智无双!我就说,只要钟大人来了,这事儿保准不出十天就破了!”有人应和着:“可不就是,只是隔得太远,瞧不见那人头到底长什么模样。哎,好端端的京城,竟然出现这么一桩案子,说到头来,还是六扇门治下无方,才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林不群越听,脸色越沉。但这会儿倒不是因为这些言论,而是因为那颗人头。先前钟灵毓问他京城有没有高门贵女失踪的消息,他有心刁难,再加上此事乃世家辛密,断然不能公然道之。人头尚未挖出来的时候,他就生怕这事和失踪案沾上关系,倒未曾想,此人竟然就是总督府的嫡二女陆千凝!前些天陆夫人还暗中托他找到此女,说她是私奔出府。若是寻常人家,他肯定不愿意揽这些破事,可那陆夫人和他又有些交情,再加上陆千凝身份贵重,还是庆王未过门的正妻。若她当真是私奔了,死在路上还好,一旦被有心人发现,那可是藐视皇室!可.......此人又为何会被这样残忍杀害,还埋尸花垒?他心绪浮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和钟灵毓说出此事。见钟灵毓一直盯着那人头出神,林不群便按捺不住出声了。“怎么了?大人难道看出些什么破绽?”说实话,还真没有。钟灵毓虽说是世家之女,但早年生父惨死,自己又被丞相义父接回府中,左是经纶右是武艺,和这些京城的女儿家,并没有什么交情。她看了半天,只从那颗人头上,读出来几分人心可畏。“既然尸身已经健全,本官便将尸体带回大理寺了。此案想必事关重大,暂且不易声张。总捕虽将此案移交本官,但到底是先过了六扇门,若是本官有不察之处,还得劳烦林总捕多提点几句。”老狐狸,还想和这件事撇清关系?眼下此人非富即贵,上面真要是怪罪下来,他林不群多少也得掉下来一块肉。林不群心里正想着事儿,对上钟灵毓沉若寒潭的眼眸,饶是无瑕分心,还是情不自禁地冷笑一声:“岂敢。”钟灵毓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没再多说,只让徐泽封锁了墙头一带,就带着这尸体回到了大理寺。若是平常人,指定就命人画一幅肖像贴到告示栏了。好在林不群这人有点脑子,亲自派人请她过去看看,若按照那群衙役的办案思路,只怕不会管这人的身份,就广而告之了。世家中人最忌讳名声,若得罪了世家权贵,那她这大理寺肯定是第一个眼中刺。寻常时候林不群总爱给她下绊子,今日却不知为何,竟然干了一件人事。她当然不指望林不群是转了性子。窗外忽而来了一阵春风,将公案上的宣纸吹得哗哗作响。她眉头微蹙,静坐了半晌,到底是起身往外走去。既然林不群不是转了性子,那就是别有图谋。京城治安多是有六扇门负责,若家中有女儿失踪,世家为了顾及门楣,肯定不会大肆寻找,那定然会暗中找到六扇门,委托林不群帮忙搜寻。林不群早在看见尸体的时候就知道了尸体来历不凡,且不说死者是不是失踪的高门小姐,但总归是一个引线。他若是继续查下去,少说得查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林不群此人贪生怕死,又好高骛远,自然不会沾染这等事。但尸体是他发现的,若是大理寺真要是发榜找人,到时候肯定会惹恼世家。这要真是他要找的人,那肯定会引火上身。为了明哲保身,这老不死的玩意儿就先找到了钟灵毓,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抛给了她。钟灵毓越想越气,若是平常,林不群挤兑她两句也就罢了。人命关天的事情他还遮遮掩掩——前脚刚出去,徐泽就迎了上来。“大人,仵作说了,死者具体死亡时间,是在三日前酉时左右。下官已经命人去将更夫请来,问问那时街上有没有可疑之人。”语罢,他才看见钟灵毓正往外走,又疑道:“大人,您这是.......”钟灵毓没工夫解释那么多,只是说:“此人身份定然贵重,林不群指定知道些什么。我去六扇门走一趟,你且先去寻更夫。”徐泽刚想再唠叨几句,钟灵毓却已经抬步走远了。出了大理寺,她有心想掩去自己的行踪,就走一条隐秘的小路,不多时,就已经到了六扇门的后门。六扇门要比大理寺热闹些,但再热闹的地方,也总有一个冷寂的后门。钟灵毓不知道这会儿来晚不晚,她寻思着,若是没蹲到林不群前去通风报信,那就蹲到林不群散值,闷头打他一顿,铁定得撬开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她匿在暗处,正盯着那扇古拙的木门,忽闻远处传来一阵调笑声。“世子好大的福气,能娶那么一位钟大人回去镇宅,倒真让我等羡慕唏嘘呀。”说得是好话,可语气讥讽,没有一点恭贺之意。朝中没有几位钟大人,能让世子殿下娶回府的钟大人,自然只有大理寺的那一位了。钟灵毓心中冷笑,倒是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他。正想着,便又有人附和道:“依照我看,若是那钟大人和世子殿下成亲,那再厉害的女人,又哪里是咱们世子殿下的对手。只要那钟大人垮台,咱们这些个的日子,也就能清闲些了。”“是矣是矣!自她当上了劳什子的大理寺卿,朝内法度一年比一年严苛。以前咱们豪赌也没见人抓,就她钟灵毓敢来老虎头上拔毛,要不是看她是个女人——”诸多奚落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这些七嘴八舌。“今日钟大人在长安街查案,没空出街,咱们还提她作甚?本殿做东,咱们去碧云酒庄,好生堵上两把!”啧。钟灵毓立在暗处,眯着眼望着那一群渐行渐远的世家子弟。这些各个都是身着华裳,面容俊秀,玉佩绕腰,金玉镶靴,说是意气风发属实有些抬举。钟灵毓只从上面看见了八个大字: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尤其是触及到那人群拥趸间的一抹艳红,心中又气又恼,只觉万分刺眼。没错,咱们这位钟大人,自小就定下了这么一门亲事,乃镇国公府的世子殿下。此人无甚功绩,唯一能说的上第一的,便是那放在大理寺的里的狱史。放火打人,惹是生非,豪赌纵马,纨绔子弟爱做的事情,他是个个不落十分娴熟。京城的百姓提起他时,话毕总要再呸上一声,才可以消得愤懑。可惜这位世子殿下做事总是注意分寸,再多恶事也从不触碰夏朝律法的红线,至多只能算个破坏治安,就是她钟灵毓想管,也管不到这位爷的头上。好在,今天这口恶气,她总算能找到个出头的地方了。沈檀舟等人前脚刚走,六扇门的后门就迈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才扭头拐上了朱雀大街。虽不是林不群,但应当是林不群派出去传信的人了。她屏气凝神,不再去想那劳什子的世子殿下,抬步跟了上去。可走了一段时间,她才发现,这人停在了总督府的后门。这......江南总督.....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