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云酒庄乃是京城第一酒庄,占地将近一个丞相府。背后的主人不知道到是朝中哪家权贵,反正十多年来,京城的纨绔子弟变了三轮,也没见这销金窟倒下去。这么多年来,朝中多少人想动这口肥肉,但少有人功成。不过碧云酒庄年年能给朝堂交上一笔不菲的商税,久而久之,皇族也便有意无意地护着这碧云酒庄。钟灵毓统共来这里三次,第一次是考上状元郎之后,被一众前来恭贺的文官武官哄到这里花了五百两。第二次便是她出狱之后,教大理寺的众人拱火来这里洗尘,尘有没有洗干净不知道,反正钱袋是空了。第三次嘛,她眯着眼在酒庄里打量了片刻,一旁的掌柜赶紧走上前来,笑意盈盈地问。“大人,是要来定单间吗?”钟灵毓知道这碧云酒庄生意错综复杂,里面随便捞出来一个伙计都跟人精似的。这会儿她要是说来抓人,只怕前脚去,后脚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了。大理寺众人次次来这里抓人,次次都被这酒庄的掌柜给放跑了。钟灵毓在背后给两个司直做个手势,柳玉立即心领神会,上前道:“自然,大理寺晚些要来这里小聚,还望掌柜大人领我等去看看。”掌柜显然松了口气,毕竟世子爷正带着一行人在后院豪赌,这钟大人扭头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专门来逮人的。“那三位大人跟我来吧。”钟灵毓道:“不必,你带他们去即可。”柳玉立即道:“大人不爱操心这些,还是掌柜带我们去吧。”那掌柜心里狐疑,又觉着钟大人确实不像是爱定包间的人,只能冲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才笑吟吟地带着两位司直往楼上走。钟灵毓便坐在楼下品茶,碧云酒庄虽然号称酒庄,但左茶右酒,上下各是一方天地。除此之外暗门、暗室、暗道更是数不胜数。她默不作声地将酒庄大致格局记了个周全,从容地品完一盏茶,也没有动作。那伙计见她确实是来这里定房的,才松了口气,将目光移到别处去。熟料,他转头的那一瞬间,钟灵毓身影一闪,当即消失在原地。伙计再想寻人已经晚了,他就知道,钟大人哪有那么多心思来定包间。谁不知道,大理寺那地方上到大理寺卿下到各差役,一个人当三个用,能有这功夫就有鬼了!他也不敢久留,忙绕到酒庄后院去给那群高门子弟通风报信。碧云酒庄的风景极好,正春日风暖,柳绿棠红,实在是风流之地。钟灵毓心中轻啧了两声,在影影绰绰的柳木当中,跟着那伙计走一条千回百转的长廊,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拐到了一个小院。她心中暗骂一句,怪不得大理寺来这碧云酒庄抓不到人,真要能在这迷宫一样的后院里找到那几个人,那才叫有鬼呢。伙计左看右看,见周围无人,才侧身闪进了院子里。钟灵毓快步上前,翻身上墙,借机躲在树上。进了院子,再绕过影壁,才赫然瞧见那一桌桌张狂的热闹。但先让钟灵毓皱眉的,是那熏天的酒气。其次,她才看见那不可一世的世子爷,衣衫狂浪,斜靠在一方玉石长塌上,玉冠散漫,引颈狂饮。玉榻不远处,就是一方巨大的赌桌,上面各式各样的赌具,是一应俱全。世子爷虽不参与,但不难看出来,在座的赌徒都对其鞍前马后。钟灵毓只觉一股泻火自丹田直冲天灵盖,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见里面几道十分下流的调笑。“哎呀,世子殿下光喝酒多无趣,要不小弟从花楼里叫几个姑娘来弹琴?”没等沈檀舟说话,他旁边的青衫男子就笑道:“这可不行,咱们世子殿下可从来不碰那些东西,说是要给钟大人守身如玉呢,您说对吧,世子殿下?”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之子陆永,和沈檀舟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钟灵毓气得后槽牙都痛痒难耐,却见那玉榻上的男子抬眼一笑,将那眉眼间的七分风流撑起来了十分,灼目得惊人。“知我者,陆兄也!”他话刚说完,那厢从正门进来的伙计已经推门而入,满目惊慌:“世子爷!那钟大人来了!各位还是避避风头,快些离开此地!”这些个人敢背后讥讽钟灵毓,但真听见钟灵毓的名讳,到底是有些胆颤心惊。几人目光变了变,忙想收拾前面的赌局离开,就见院内西角翩翩落下来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几人看清之时,当即如临大敌:“钟,钟大人.......”那伙计更是抖如筛糠:“大,大人您.....”钟灵毓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就瞧见方才还在玉榻上喝酒的风流世子,正踱着小碎步,悄悄往门口跑去。她神情阴郁:“沈檀舟,好久不见啊。”沈檀舟身影一僵,到底是在众人惊异他如何跑那么远的目光中,稍稍转身,微开折扇:“哈哈,别来无恙别来无恙,不知大人特意来访,所为何事?”几位世家子弟目光交汇,无不是在惊恐世子殿下明知故问。这还能来做什么?自然是来抓他们去蹲大理寺的大狱了!谁不知道钟阎王六亲不认,谁踩到了大夏的律法,那便一律关到大理寺的昭狱里面,静等狱期。有人窃窃道:“估摸着咱们得蹲三天,世子殿下少说得五天。”钟灵毓一眼看过去,那人当即噤声,再不敢多说。沈檀舟心里却打着鼓,按理来说,就算是来抓他们豪赌,那也不会是大理寺卿亲自前来。何况钟灵毓中午才接了一桩案子,这会儿怎么说都不会亲自来抓他这么一个惯犯。难道说,是和那案子有关?完了,他想,这下摊上大事了。对上钟灵毓那阴恻恻的眼神,他到底是往后退了两步,强撑着面子,笑呵呵道:“大人来此一言不发,莫不是单纯地想见我?”众人在心中默默给世子殿下竖个大拇指。只有陆永想着世子殿下头七的时候该烧什么香比较合适。气氛陡然剑拨弩张,眼见钟大人握着刀柄的手已经激起青筋,就在众人以为钟大人要拔刀斩逆徒之际,忽然听钟灵毓轻笑了一声。钟大人是极少这样笑的。众人只听过一次,那就是去年有一纨绔子弟酒后犯病,连杀三人。钟大人正在其旁,见制止不住,拔刀砍了那人脑袋之后,对惊骇不止的百姓轻笑一声,才让众人如梦初醒。几人当即不管世子殿下死活,他们皆是知名酒囊饭袋,既没有武功又没有官职,真要在钟大人刀下趁孤勇,那可不是他们的作为。沈檀舟一马当先,跑得最快。钟灵毓哪肯让他跑,越过众人就来挡在他跟前。沈檀舟武功下等,常年喝酒,被她一堵,差点没站稳,一头栽到钟灵毓身上。见周围没人,他赔笑道:“大人,你看,我可没参与,我就在一旁看着。您,您去抓陆永,他带的头。”陆永浑不知自己已经被卖,事实上,他已经卖了世子殿下。钟灵毓心里嘲讽,二话不说就将沈檀舟反手铐住,谁知沈檀舟这人本事大得很,不但不服,反而敢偷袭朝堂命官,乘其不备推得钟灵毓一个踉跄,差点让钟灵毓栽到湖里。眼下碧云酒庄人多眼杂,若是传出去世子殿下被当街拷走,那他半点颜面也别想要了。为了这点颜面,世子殿下自然一腔孤勇,决定先跑到小巷子里,再教钟大人逮回去比较体面。钟灵毓本来就肝火旺盛,被他这么一推,只觉着自己拔刀的心蠢蠢欲动。但可惜,沈檀舟此事罪不至死,公报私仇一事,她向来不做。见沈檀舟顾头不顾腚,她提气飞身,一脚踹在沈檀舟的后腰上。沈檀舟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来脚步,不至于摔得太难看。得了空,他还往后瞥了钟灵毓一眼,见其风采肃然,昳容灵眸,心神一刹动容。钟灵毓自然更气,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如此好色!等沈世子再回过神想跑之时已经晚哉,钟灵毓疾步上前,两手用力,卸了世子殿下的胳膊,铐上手梏,冷哼一声。“跑?”沈檀舟疼得龇牙咧嘴:“不跑了不跑了,大人您,您赶紧给我的手臂接上,疼,疼疼死我了!”钟灵毓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才说:“活该。”事到如今,世子殿下到底没有维系住他的体面,被钟大人提溜着后领,拎出碧云酒庄。酒庄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陆永那几个人想跑,却还是被堵在门口的两个司直给拦住,拷在了酒庄的大堂里面。掌柜正谨小慎微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临到门槛,钟灵毓手臂有些酸痛,遂推了沈檀舟一掌。他一个没站稳,一头栽在地上,仰面望天,只看见了百姓的千评万指。“大家看哪!沈世子又被抓啦!”“抓得好!这等牛粪早该被人铲了!”“可怜钟大人年纪轻轻就探上这么一个未婚夫婿,实在是让人惋惜啊——”沈檀舟潇洒闭眼,一概不闻,唯独听见热闹当中另一句,才略显幽怨地睁开了眼。有人道:“我听说,今日钟大人和陆大人并肩同行,端得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若是钟大人得以配良人,我等也不枉受大人照拂。”该死,哪里来的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