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人疏

张妈妈见她疑惑,于是解释,“她叫采芸,素来和蝶蕊交好,蝶蕊之死让她备受打击,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刚才还胡言乱语来着,说什么她寅时还见过蝶蕊,你说,这不是发糊涂了吗?哎,也是可怜。”

张妈妈无意间的一席话却让容岁岁不由得朝那个房间多看了几眼。

离开倚兰阁,青竹面色如铁,“昨夜见她也不像有寻死之意,如今又要匆匆下葬,我看这张妈妈就是做贼心虚!”

司徒瑾安丝扇一合,话语意味深长,“倚兰阁终究是个生意场,出了人命,为避免影响自然要尽快处理,况且人家老板娘哭得情真意切,你怎的说人是做贼心虚?”

青竹被他一番话说得哑然,倒是容岁岁清冽的声音娟然道:“她确实情也真意也切,不过不是对人,而是对银子,她的眼泪只是为了失去的一棵摇钱树而流,况且,这棵摇钱树还是整个倚兰阁里最大的一棵。”

司徒瑾安蓦然一笑,“看来十两你也有不同见解?”

容岁岁不卑不亢,一双杏眼明亮澄澈,眼神却异常坚韧,“蝶蕊或许并非自尽。”

听她如此言道,司徒瑾安来了兴致,毫不避讳地低下头,凑近了些,“何以见得?”

容岁岁想起方才在倚兰阁外的事,胜雪的双颊又是一红,紧张地退后了半分,就连声音也失去了先前的气势,“我瞧见她房中事物井然有序,即使是床脚下不起眼的香炉也纤尘不染。”

未等容岁岁说完,青竹坦坦道:“她贵为倚兰阁花魁,自然事事俱细。”

容岁岁明眸忽闪,语气渐冷,“不错,可偏偏这等身份,却在自尽时穿了一双连花饰都未绣完的缎鞋。”

听了她的话,青竹惊地双目圆睁,恍然大悟,“是啊!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刚才她右脚上的那只鞋,面上的蝴蝶只绣了一半!身为花魁,她平时也不见得会穿那样不完整的鞋,何况是寻短见的时候,常人都会让自己走得体面,就更加不会衣着不整!”

其实在见到蝶蕊尸身时,司徒瑾安就察觉到了这处细节,只是没想到容岁岁也发现了,顿时对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起了丝兴趣,朝她笑问:“既然你看出死因有疑,为何在倚兰阁时却一言不发?”

容岁岁虽初涉江湖,但在红香苑里已经领略过世间险恶,自然知晓人情冷暖,“就如十七爷你说的,倚兰阁说到底就是个生意场,张妈妈自然是个生意人,若是大张旗鼓地宣称蝶蕊是被人所害,那还会有多少不怕死的花间客上门?”

见她三言两语便道出了人心叵测,司徒瑾安不免又侧目细看了她一眼,“有趣。”

这声轻喟,不知指事还是指人,片刻后,又淡淡道了句:“可官府的人已经确认了死因,依着十两你的意思,是官府的人弄虚作假了?”

容岁岁秀眉微蹙,樱桃般娇美的唇动了动,“倘若真是官府故意隐瞒,其中恐有内情。”

青竹满腔愤怒,似乎就连腰上的佩剑也蠢蠢欲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草菅人命,我看这覃狗官定是收了张妈妈的贿银,所以才故意隐瞒蝶蕊死因!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管,我要去衙门找他对质!”

司徒瑾安扶了扶额,这个青竹,历来莽撞孤勇,虽说心肠善良,可因此也易被奸人利用,丝扇一挥,在他头上就是一敲,“你不饿吗?咱们原本可是出来吃早点的。”

哪知青竹依旧义愤填膺,傲然道:“不饿!”

司徒瑾安已无话可说,手上力道不由得加大,对着青竹的脑袋又是一击,沉色道:“可是小爷我饿了,如今立刻随我去春风楼。”

青竹吃痛地揉着头,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

春风楼临江而建,是淮阳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已近午时,江水倒映着碎落的阳光,一阵清风拂过,江畔杨柳细枝随风飘摇,风光大好。

可即使美景在前,青竹也无心观赏,正竖着耳朵听隔壁桌几个食客的闲论。

“我本来还打算今晚去倚兰阁听蝶蕊唱上一曲呢,没成想竟突生了这等事,不知她是为何想不开,如此佳人香消玉殒,真是可惜,可惜啊。”

“除了为情,还能为什么?前些日子芬芳园的小莲投河死了,听说是和哪家公子好上了,但妾有情郎无意,那人终是嫌她风月场出身,说什么也不愿娶她,小莲一时想不开就……”

“依我看,蝶蕊定是被张妈妈逼死的,我听说无数豪客出上天价就为和蝶蕊共度春宵,奈何她向来只卖艺不卖身,许是被那见钱眼开的张妈妈给逼急了,所以才一死了之。”

听到这儿,青竹的脸色骤然变黑,“咔嚓”一声,手中竹筷被他单手拧断,张嘴要和司徒瑾安说些什么,却见他神色平淡地轻呵了句,“有何事,用过早点再说。”

青竹老实地闭上嘴,憋着一肚子气就连一杯茶水也没喝。

等到离开春风楼时,他捺了许久的话噼里啪啦就冒了出来,“我看蝶蕊就是被张妈妈给逼死的!我如今就捉她去见官!”

“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捉她?就凭听了旁边不认识的随口之言?”司徒瑾安沉声道。

容岁岁也好言相劝,“是啊,青竹大哥,你先冷静一点,眼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蝶蕊的真正死因,究竟是被害还是自尽。”

青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着急道:“可如今就只有官府的人才知晓啊!”他眼神带着询问之意,时不时地扫向司徒瑾安。

司徒瑾安英姿挺秀,缓缓地摇着手中丝扇,“吃饱喝足,走吧。”

青竹闻言,顿时欣喜激动,迫不及待地走在了最前边,来到衙门,更是不客气地让守门的衙役去叫覃寻冬。

本在书房处理事务的覃寻冬听了衙役来报,眉头皱了又皱,虽再不情愿,但还是出来见了他们,“不知几位找本官何事?”

青竹冷声道:“找你当然有事了,你和倚兰阁的张氏勾结,故意隐瞒蝶蕊死因!”

覃寻冬的师爷大喝了一声,“大胆刁民,竟敢出言不逊,污蔑朝廷命官,你该当何罪!”

不过覃寻冬却示意他退下,不禁疑惑道:“何出此言?”

青竹将蝶蕊之死的细节一一诉说,覃寻冬拧眉一叹,“本官当时未曾留意,依你们所言,案情似乎确有隐情。”言罢,命人将仵作传唤了过来。

仵作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交待,“先前小人仔细查验过了,那蝶蕊全身上下未有任何一处外伤,体内也无中毒之象,确实是自尽而亡。”

青竹愤然,“你定是学艺不精,草草了事!”

仵作已是花甲之龄,听见青竹这话尤为震怒,驳道:“老夫在这行做了四十余年,自然分的清是自尽还是他杀,轮不到你这个无知小儿凭空污蔑!”

容岁岁一直盯着仵作的一举一动,他目光笃定,神色昂然,看上去的确不像在说谎。

覃寻冬思忖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或许就是场巧合吧,蝶蕊无意之间穿了那双未绣好的鞋,未发觉罢了。”

青竹依然不服,师爷从刚才就瞧他不顺眼,根本没让他再说半句,叫来衙役,似是威胁:“办案本是我们官府的事,你们这些个闲杂人等懂什么,要是谁家死了人都像你们这样胡搅蛮缠,那还有没有王法了?我们大人已经待你们不薄了,若再闹事,可就要依法处置了!”

一拨衙役围着他们虎视眈眈,青竹立时拔剑而出,护在了司徒瑾安身前,双方登时剑拔弩张。

第六章 故人疏
岁岁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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