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钟晚悄无声息回来时,衙役竟从梁逍床底下翻出一包五毒散。就这样把他押走了。明玥惊讶:“难道真是他?!”“不一定。”钟晚摩挲着下巴,心中有了计划。夜色深沉,浓云半掩弯月。寂静空旷的墨坊,时而听得几声蝉鸣鸟叫。两道身影戴着面纱,鬼鬼祟祟穿梭在屋宇之间。“小姐,我们到底要做什么?”“等会就知道了。”“可是,这不是刘师傅……”“眼神不错。”钟晚推开刘师傅的门。白日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刘师傅房间附近都有人守着,等到他们昏昏欲睡时,钟晚带着人潜入。冷风袭来,带着彻骨的寒意。明玥瑟缩了一下,揪着她衣袖:“小姐,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怕什么,他人已经被抬走了。”房内,依然是白日里的模样。她仔细侦察着每一处细节,钟晚探究欲很强,本是可以告诉邵夫人的,她却自己上手了。走到床头,她又看到了那副仙人骑鹤图。画风简单大气,颇具风骨,画布材质一般,并无出奇的地方。只是隐约中,渗着一股梅花般的冷香。约莫是墨中掺杂了麝香、艾草、红英等香料。啪嗒。窗子忽然被吹开。明玥忙上前关门,回头对她说:“小姐,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免得被……”突然,她望着钟晚身后,神色惊惶,手指都在不停颤抖。“小、小姐,你你……”话未说完,明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明玥!”钟晚忙上前接住她,冷风一阵阵袭来,她仿佛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在慢慢靠近。咽了咽口水。她心口怦怦直跳,悄悄握紧身旁桌上的小木锤。待那东西靠近时,猛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的女子悬在空中。她一双眸子通红,向下流着骇人的血迹,滴答一声,砸在了钟晚脸上。那一瞬间,她呼吸一窒,整个头皮都在发麻。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闭着眼睛,握着锤子砸去:“滚开啊!”砰!却只听一声闷响。钟晚慢慢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木锤正砸在了罗十七的脸上。“……”他维持着一个出拳的动作,脸挨着木锤,疼得呲牙咧嘴。钟晚忙收手:“怎么是你?”罗十七捂着腮帮子:“我还想问你呢。”钟晚懒得解释,随意应付了过去。“那恶鬼呢?”“什么恶鬼?”罗十七指了指不远处,“你是说它?”钟晚这才发现,那所谓的恶鬼,只不过是一个极为逼真的纸人罢了。她暗想:“看来刘师傅的死确有隐情,这凶手还挺聪明,居然想到利用这些阻止调查。”事情有了不错的进展,钟晚麻烦罗十七,帮她把明玥扛回去。钟晚看着他矫健的身姿,好奇道:“罗大哥,你以前练过?”罗十七含混道:“嗯,是有些拳脚功夫,但比宫里那些大内高手差远了。”这是自然。一个民间武夫怎能与大内高手相比?待罗十七帮她把明玥送回屋舍后,钟晚跟他道谢关上了门。确定她看不见后,罗十七足尖一点,身轻如燕般跃上房梁,像一只黑猫般如履平地。-昏暗潮湿的监牢。狱卒们昏昏欲睡,突然角落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只见一只大灰鼠堂而皇之出现,在狱卒身边磨蹭了会儿,偷走他碗里半个玩馒头,而后在偌大的监牢遛弯儿。梁逍被关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他盘腿坐在草垛上,撑着下巴饶有兴味打量那只胆大包天的灰鼠。身后传来脚步声。梁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慢悠悠道:“你又把人家大门的锁给撬了?”罗十七一脸郁闷:“说到撬锁,昨夜您要是直接让我撬门离开墨坊,哪还有这些事。”梁逍却浑不在意,轻摇折扇,斜倚墙壁,一派慵懒闲赋之态,仿佛轻舟赏荷,而不是在肮脏的监牢里。只道:“你是大内高手,又不是贼子,做什么总是走偏门左道呢?”罗十七嘀咕:“至少不会让您坐牢……”“坐牢有什么不好?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着梁逍从袖口里掏出笔纸,竟是开始写《市井秘闻》。“方才那只胆大包天的灰鼠,便是我的下一个主角。”“……”罗十七哽住了。“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您要是真认了罪,那真凶岂不是就逍遥法外了?”梁逍搁笔,摩挲下巴道:“这倒是的,故意陷害我,总不能不给点教训吧?”罗十七登时眼睛一亮,摩拳擦掌:“不如就交给我吧!我定让那小子哭爹喊娘!”梁逍斜眼过去,“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呃,这倒不知…”罗十七立刻又道:“可这墨坊不大,调查起来也并非难事。”“嗯,此人能在你我毫无察觉的情况,放五毒散陷害我,绝非无能之辈。”只是没想到,罗十七还没来得及调查,当地县令新官上任三把火,便要将刘师傅一案拿来立威;而这位县令向来擅长刑讯逼供,次日一早,便提出堂审,衙役拿着粗壮的棍子候在一旁,似乎梁逍不乖乖认罪,他就要使用残忍手段。眼看县令问了好久,都被梁逍四两拨千斤,约莫是觉得被轻视,脸色愈发阴沉。罗十七立在房梁上,悄悄攥紧拳头。若是这个狗官敢对殿下下手,他决不轻饶!然而,下一瞬间,县令就黑着脸丢下一个签子:“来人,拉下去,打二十大板!”他正要动手,下一刻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且慢!此案有冤情。”只见,钟晚从门外疾步而来。县令皱眉:“来者何人!”钟晚不卑不亢道:“民女叫钟晚,和梁逍一样都是东院的墨工,经过我调查发现,刘本权并非死于五毒散,而是江湖中流传的一种名为血梅的毒药!”县令虽想借机立威,但也并非糊涂过头。便问:“血梅?那是何物?”“这是一种流传在江湖中,极为隐秘的毒药,和五毒散一样中毒后会七窍流血。”“大人可还记得刘师傅房中那两幅仙人骑鹤图?我发现,凶手将血梅渗入墨中,画了这两幅图,寻常人嗅之,只觉得墨中梅花清新怡人,可长期下去,血梅散发的味道不利于人,会出现头昏脑胀等现象,最后七窍流血过多而亡。”钟晚呈上物证,县令看了两眼:“那梁逍住处发现的五毒散,又作何解释?”钟晚不急不缓道:“我猜测,是凶手诡计多端,用五毒散转移视线,嫁祸梁逍。”县令:“那你又如何证明梁逍是被害的?”这倒问住了钟晚。她看向梁逍,后者便道:“事发当夜我去了一位老友家中,他可以为我佐证。”县令当即传唤梁逍的友人,不多时,一位耄耋之年、须发全白的老人佝偻着走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梁逍,好似被吓一跳,哆哆嗦嗦的默了片刻,才出声作证。由于人证物证俱在,县令当场宣布,放了梁逍。从县衙出来,钟晚又碰上了他。这短暂的牢狱生活,似乎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笑眯眯道,“我想这画里头的玄机,总归有一个聪明人会发现。”聪明人钟晚,毫不谦虚地受了他的奉承,“原来你也早就看出来了。”不禁惊诧于梁逍的眼力,要知道,她去现场看了两次,都没发现玄机。是后来回到住处,闲极无聊翻开制墨的香料,这才察觉那画中的香味不对劲。梁逍:“若我没猜错的,刘师傅专精于手工艺活,房中摆满各种大大小小的器具、素材、雕刻品,大体上是一个较为务实的人;而仙人骑鹤图,传达的却是务虚。刘师傅之所以如此重视地悬挂床头,恐怕和送画的人有紧密的关系。”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呢?很快,钟晚就得到了答案。几日后,天刚蒙蒙亮,一阵喧哗声打破了宁静。钟晚被吵醒,走了出来,便只见对面的屋舍里,几个衙役押着一个人走出来——而那人赫然是……曾柳河!门口围着的人七嘴八舌,钟晚这才知道,原来,得到血梅的线索后,县令暗中派人在江湖中打听,顺藤摸瓜找到了曾柳河。他被押送出来,身上还穿着寝衣,显然没来得及整理,看起来有些狼狈。平日里温和的人,此时满是惊惶。有人唾骂道:“真没想到啊!凶手是他!当初刘师傅如何对他的,他竟是这般恶毒?”人被押送着路过眼前时,钟晚稍一抬眸,却意外对上了他的眼神。曾柳河笑容苍白,低喃道:“钟姑娘,我到底是低估了你。”“磨蹭什么呢!”后面的衙役粗暴地推了他一把。曾柳河向前踉跄,摔倒在地。钟晚始终是难以置信的,短暂的几次交集中,男人温和友善,怎会是凶手呢?!可事实摆在眼前。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那个雨夜,两人擦肩而过之际,空气中诡异的铁锈味。原来,一切早有暗示。曾柳河摔在地上,却好似爬不起来。他趴在地上,双手狠狠地嵌入泥土里,仔细一看,他在笑,压抑的笑声让他浑身都在抖,眼泪无声地滑落。一切,都是从遇到那个神秘人开始,当他拿出银票的那一刻,他便坠入深渊陷阱。他恨透了现在的生活,恨透了总是操控他羞辱他的阮覃,如果拿到这笔钱,他就能拿回被她死死攥在手里的卖身契,彻底摆脱她。神秘人给他的是五毒散,他耍了小心眼,托人得来了隐秘的毒药血梅。还为自己找了后路,嫁祸给梁逍。这个看起来懒散,却用看破他内心不堪的男人。后来,为了阻止钟晚继续调查,还用纸人吓唬他们。可是,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也许,这便是他的命吧!衙役不耐烦地狠狠踹他一脚,曾柳河跌跌撞撞起来,回眸看了眼笼在灰霾中的墨坊。离开阮家,他在这里度过了无拘无束的两年,如今,心底只剩下深深的荒芜。--江陵,钟家。一只信鸽停在窗台上,钟冲打开窗叶,取下信件。看完信上内容,钟冲笑容得意:“母亲,那要教导钟晚的刘师傅被我派去的人杀了。”程氏皱眉,有些不安:“手脚可是做干净了?”“放心,他买通了别人动手,那人从未见过他真面目,即便事发,也供不出他。”“那便好,”程氏勾唇冷笑,“没了老师傅带她,她再多待几年,掌印早晚是你的。”言罢,又问:“林素素母女最近可有动静?”钟冲不以为意:“不过是两个乡下女人。”程氏:“你大伯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林素素当初能拿捏他,也是一种本事。”钟冲觉得母亲草木皆兵,但还是说继续让人盯着她们。两人并未察觉,门外有双墨绿色的绣鞋停了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离开。-熙洲,邵氏墨坊。刘师傅之案水落石出,钟晚想做的事却没了下文。原本是想被刘师傅推举参加季度考核,如今刘师傅死了,谁来推举她?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机会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他们东院需要有几个参加季度考核的名额,无人推举,便主动报名。钟晚当即便去找了邵怀音。邵怀音没有说话,却只是细细打量她,轻笑道:“以前没发觉,你和他真像啊……”钟晚迷惑:“谁?”邵怀音只是摇头失笑,“一个故人罢了。”约莫是借了故人的面子,邵怀音破例让钟晚参加了季度考核赛。没想到事儿就这么成了,钟晚还没来得及喜悦,邵怀音又说:“不过你还缺一些历练。这次考核赛有墨务府的人过来,可不能砸了招牌,正好老乔回来了,缺人去寻松,你跟他一起去。”松烟墨之根本,便是松。而选松是一门极为考验耐力的活,十年松和百年松烧出来的烟又是不一样,且难以辨别。这么多年来,络绎不绝的制墨人,都在上面栽了跟头。若是能一眼辨别出好松,便是打好了第一步的根基。这时,外头走进来一个微胖的男人,他手里拿着酒壶,笑眯眯的,像一尊弥勒佛。他说:“夫人,你就安排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和我去寻松?山上可危险哩!”邵怀音没说话,只是看着钟晚。女子掌家非易事,钟晚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一个丫头片子能干什么”之类的句式。她极为不服气,女子怎么了?哪里比别人差了!于是当即道:“我身上有些功夫,又会辨认松木,这位老师傅你莫要瞧不起人。”微胖男人哈哈大笑:“有意思!姑娘,既然如此,你便跟我去吧,我叫老乔!”老乔原也是邵夫人手底下的老人,前阵子因为生意去了其他地方,眼下才回来。原本因为他看不起自己,有些小小的不爽,但后来钟晚发现他就是个老顽童,嘴上时不时地管不住,便也原谅他了。几天后,乔师傅带了一名叫夏木木的徒弟,三人一起前往九原山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