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夏日的太阳猛烈而灼热,我站在海城芭蕾舞团大楼二楼的走廊上,挺直背脊,仰头看了一下天空。幽深的蓝天上,几片轻云在缓缓地飘浮,阳光明媚却那么刺眼。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努力想要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今天是新舞剧女主角选拔的日子,对于20岁的我而言,能否从芭蕾舞群舞演员晋升为主演,至关重要。我睁开眼,目光飘向楼下不远处的大铁门,铁门内外是两个世界,门外车流喧嚣,门内宁静悄寂。大铁门被打开了,一辆黑色豪车从外面的世界驶入。豪车行经大楼时,阳光晒得异常干燥的地面上扬起了一片尘土。蓦然间,后座车窗被摇下,有个男人探出身子,他戴着棒球帽和一副大墨镜,很年轻很时尚的感觉。他冲我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又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我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回到了排练厅。选拔马上要开始了,舞团艺术总监秦风等几名评审陆续进场,在评审席上就座。过了一会儿,团长虞星裴领着一名褐色头发、蓝眼睛,约莫四十多岁光景的外国男人走进来,她向我们介绍说,这是来自法国艺术委员会的法国著名舞蹈家、编导让·保尔,舞团多次和法国艺术委员会合作,即将排演的新剧将由保尔担任艺术指导,因此他也是评审团中的一员。排练厅内拉了幕布,我们在幕布后侧候场。参加选拔的女演员和她们各自的舞伴轮番上场,即将轮到我的时候,排练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我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到,刚才坐在豪车上的那个棒球帽墨镜男走了进来,他身型颀长,穿着抢眼的亮黄色无袖修身上衣,搭配白色休闲裤,显露出好身段和结实的肌肉,特别有潮流范儿。他径直走到保尔身旁坐下,随后摘下了墨镜。看清了他的容貌后,一种模糊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就在这一瞬间,腿抽筋了。我几乎灵魂出窍,之前为了这次选拔昼夜苦练,难道要功亏一篑?“童忻,你怎么啦?”和我一起候场的舞伴卓羿宸看出了我的异样。卓羿宸比我年长三岁,棱角分明的脸庞,高大的身材,尤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阳刚之气,几乎往台上一站就足以迷倒那些女性芭蕾迷们。三年前我进入舞团后,他就一直对我很关照。我告诉卓羿宸腿抽筋了,他立即蹲下身,为我揉小腿肚内侧肌肉。但是团长助理尹静姝的声音传了过来。“下一对,童忻、卓羿宸。”已经来不及了,我极力控制着自己,忍住肌肉的疼痛上场。曲调优美的室内交响乐响起,随着音乐的演绎,我的心、我的舞姿都融入到舞剧的情境当中,我和卓羿宸忘情地舞着,踮脚、旋转,我忘记了疼痛,甚至觉得身体已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而是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所引导着。表演结束后,坐在评审席上的保尔对那个害得我腿抽筋的男人小声说了句什么,男人笑望着我,浓密的眉毛稍向上扬起,带着几分不羁。“保尔老师问你腿怎么了。”他带金属质感的磁性嗓音通透醇厚,“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保尔老师的翻译,萧瑟。”萧瑟,果真是他!我的腿在发抖,这种颤抖又立即由我的腿蔓延到我的四肢,我已经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拽住了卓羿宸的手臂。“童忻的小腿抽筋了,她能坚持跳完很不容易。”卓羿宸清润的声音如春风拂过耳际。萧瑟将卓羿宸的话翻译给保尔,保尔听后对我颔首微笑,还伸出了大拇指。我是在卓羿宸的搀扶下,到评审席后方的座位区就坐。其实小腿已经不疼了,但是浑身都不适无力,我瘫坐在椅子上,手脚都是软的。卓羿宸还要给其他参加选拔的演员当舞伴,又回到了幕布后面。萧瑟就坐在距离我很近的地方,他没有回头,似乎很专注地观看演员们的表演。我强迫自己将目光集中到台上的演员身上,他的背影却不断在我眼前晃动,我头晕目眩而心慌意乱起来,终于再也坐不住,悄然起身离开了排练厅。我一个人到楼上的练功房,习惯性地劈着腿坐在地上,取出针线包,开始穿针引线。学芭蕾舞的女孩,基本从10岁左右开始,就随身带着针线包,在练功前或者休息的时间,研究改造自己的足尖鞋。我怔怔地望着肉粉色的足尖鞋,双手机械动作着,思绪却飘回了很多年前。那年萧瑟17岁,我14岁。我10岁考入海城舞蹈学校,学校斜对面是海城科技中学。17岁的萧瑟是科技中学的学生,那学校里有几个“恶霸”,经常到我们舞蹈学校来四处转悠,随意寻找目标搭讪,谁要是得罪了他们,必定被狠狠“修理”一番。萧瑟和他们一样不学无术,又常与他们混迹一处,因此也被视为“恶霸”之一。那天我正在学校大门旁边卖芭蕾用品的小店里买足尖鞋,售货员递给我一双肉粉色的新鞋,我接过来,坐在店内的小凳子上试穿。拿到一双新的足尖鞋,一定要试穿,这是极重要的程序,一双不合脚的足尖鞋是绝不会穿上舞台的。“你是学芭蕾的?”年轻而又略带轻佻的男声响起。我转过头,见是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后来我才知道,那男生名叫江明。我瞧着反感,没理睬他。自顾着试好鞋子,付了钱,没有再看他一眼,向小店门口走去。刚走出几步,手腕却被江明用力拽住了。“怎么不理人呢。”他对我俯下身来,一截烟灰正好掉落在我的手背上,我被烫得想甩手,他却紧握住我不放,另一手还抢过了我手里的足尖鞋。“还给我!”我急得大喊。对于专业学芭蕾的人来说,舞鞋简直就是自己的亲密爱人,怎能忍受自己的爱人被抢走。更何况我家里经济状况不好,一双舞鞋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就是你不理我的下场。”他吐掉烟头,得意地将那双舞鞋高高举起,我根本够不着,也无力夺回。我向小店的老板娘求助,她却冷漠地抛来一句话:“到别的地方去吵,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于是我被江明拖出了小店,我知道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哀求他把舞鞋还给我。可他无动于衷,拖拽着不知要将我带到哪里去。中午时间,路上行人很少,偶尔路过的人也不理会我的呼喊,有几个我们舞蹈学校的女生更是躲得远远的。我用力挣扎着,却无法摆脱他的控制。终于,我满腔的愤怒爆发了,忘了自己斗不过他,伸手对他的脸孔狠狠一抓。他以为我是要抢鞋,没想到会对他的脸下手,毫无防备之下,右脸颊被我的指甲抓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立即扯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腕往背后用力扭转,将我拖到一个角落里,疼痛使我忍不住叫了起来。“知道疼了吧,小野猫。”他吹了一声口哨,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四五个和他一样流里流气的男生,对我包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不由分说扯住了我的头发,一巴掌对我扇了过来,口中大骂“敢抓我们老大,找死!”我被扯得头皮发麻,打得耳中轰鸣,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我仰起头来,那些男生个个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其中就有萧瑟,那时的他高高瘦瘦,留着小分头,嘴里叼着一根烟,模样挺俊秀,但令人生厌,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江明被其他人簇拥着,我的足尖鞋仍被他拎在手中。“想要鞋子吗?那就跟我道歉,不道歉,我会毁了这双鞋子。”他将鞋子丢到地上,抬起一脚,作势就要踩踏。“对不起。”我被困在角落里,无路可逃。为了心爱的足尖鞋,只能舍弃尊严,向他妥协。“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江明邪笑着。“对不起。”我提高了音量。“听不见。”其他人帮腔。他们是存心要玩弄我的,任凭我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他们也不肯放过我。“脱衣服!”那个扇我巴掌的男生突然大嚷了一句。“对,把衣服脱了!”立马有人附和。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正见萧瑟走到我面前,他的目光直向我射过来,打量了我一阵,慢悠悠地开了口:“身材太干瘪,跟干煸四季豆似的,脱了没什么看头。”几名男生一阵哄然大笑,有人嚷着:“见识一下干煸四季豆什么样也好啊。”我跪趴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你们放过我吧。”我绝望得声音都变了。大家越笑越凶,萧瑟又发话:“你们的品味也太差了,走吧。”萧瑟虽不是老大,但他的话还是起了作用,那伙人有些不情愿地散开了。我的足尖鞋被扔在地上。我捡起那双足尖鞋,紧紧抱在怀里,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后来有个看到我被欺负却不敢帮忙的女生偷偷告诉我,江明是出了名的恶霸头子,大家都能躲则躲,害怕惹祸上身。而萧瑟和江明他们是一伙的,因他是富豪的儿子,所以连江明都巴结他,愿意听他的话。指尖的刺痛将我的思绪抽回现实,我居然不留神,针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头,血珠冒了出来。恍惚间,有人拉过我的手。我惊愕地瞪视着面前的镜子,镜中萧瑟就蹲在我的身旁,将我的手指置于唇上重重一吮。我蓦然回过神来,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猛然挣脱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逃去。我没有看路,面前有个人影一闪,我差一点栽到对方的怀里去。“哎哟——”团长助理尹静姝夸张的叫声响起,“这么主动对宸哥哥投怀送抱。”“眼镜蛇,别多嘴。”卓羿宸扶住我,“选拔已经结束了,我们到处找不到你,腿还疼吗?”“眼镜蛇”是尹静姝的外号,因她高度近视,加之超级八卦,有着蛇一般异常发达的嗅觉,堪称芭蕾舞团的一大活宝,故而得名。“结果出来了吗?”我紧张询问。尹静姝伸手将厚重的黑框眼镜往鼻梁上一托,“马上就要公布了,所以才和宸哥哥来找你嘛。”身后传来脚步声,萧瑟从练功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我的那双足尖鞋。卓羿宸和尹静姝看到他都是一愣。“嗨——”萧瑟的脸上有一种有恃无恐的笃定,“我出来随便转转,见到你们很高兴。”他说完扯过我的一只手臂,将那双鞋子往我的臂弯里一塞,便快步的、轻松地踏着阳光走了。“那是保尔的翻译吧,长得好帅啊。”尹静姝先是一脸花痴状,随即又嗅出了八卦的味道,“他为什么会拿着你的鞋子?”“可能是刚才我忘在练功房里,正好被他看到了。”我搪塞着,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刚才被他吮过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但是嫌恶的感觉让我心头一阵痉挛。我冲进洗手间,反复洗干净手后,才和卓羿宸、尹静姝一起回到排练厅。选拔的结果公布了,选出了三对男女主演,我入选第二号女主演,也就是B角。第一号女主演毫无悬念是舞团的首席主演叶梓涵,她向来是众人眼中完美的化身。第三号女主演是和我同一批进舞团的蓝婧予,她是年轻一辈演员中比较有实力的,也颇具姿色,天生一对勾魂眼。我们三个人将跳同一个女主角。我17岁从海城舞蹈学校毕业后,如愿进了海城芭蕾舞团。成为一名主要演员是我由来已久的梦想,但现实却是,我做了整整三年的群舞演员,只在舞台上占据了小小一角。直到这次,团里决定让年轻女演员参与新舞剧女主角的选拔,我才获得了第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能够在腿抽筋的情况下被选为B角,我本该欣喜雀跃的,但是好端端的心情被萧瑟破坏了。一想到他将作为保尔的翻译参与到我们的新剧排练中来,我的心情就从波峰跌到了谷底。“童忻,恭喜你!”身边的余萌给了我一个拥抱。余萌和我情同姐妹,她比我大几个月,我们都是在10岁那年考入海城市舞蹈学校,七年的同班同学和舍友,毕业后又一起进入海城芭蕾舞团,她面容清秀,天生一股江南女子的灵气劲儿,温柔婉约真性情,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她虽然自己落选,仍由衷为我感到高兴。卓羿宸也向我走来,他看起来比我要兴奋得多。“太好了,童忻,我们一起被分到B组,以后就是正式的搭档了。”他向我伸出了手,“合作愉快。”我伸手与他相握,被两位好友的快乐情绪所感染,心头的阴霾也逐渐散开。新舞剧下个月才开排,我当前的主要任务,是完成好明晚的演出。明晚萧氏集团将举办集团成立二十周年庆典晚会,据说集团董事长、海城的风云人物萧鹏程爱好芭蕾舞,和虞团长是好朋友,他希望晚会上能上演一个高水准又有创意的单人芭蕾舞节目。虞团长经过考虑后,决定让我在三角钢琴上跳芭蕾舞,既精彩又刺激,她认为我有能力挑战这样高难度的表演。萧氏集团是国内商业地产的龙头企业,庆典上必将中外宾客、达官显贵齐聚。萧鹏程又有意向和我们舞团签约合作,提供资金赞助,因此我的表演代表的将是整个芭蕾舞团的形象。虽然我不明白,舞团内高手云集,团长为何会挑中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还是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顶着压力,大胆接下了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在一台钢琴上跳芭蕾,难度可想而知。众所周知,芭蕾舞包含了跳跃、旋转等舞蹈动作,要在一台钢琴上做这些动作,对舞蹈演员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在观众看来,芭蕾舞女演员用脚尖跳舞是轻松愉快的,而且穿上那双粉红色的足尖鞋,就像公主般优美高雅。而事实上,用脚尖跳舞十分困难,更何况是在这么一台面积不足7平方米的钢琴上。一旦动作没有控制好,就有可能从钢琴上掉下来,因此一点失误都不能有。为了这次表演,我特意搭了个与三角钢琴差不多大的台子,整整排练了大半个月。萧氏集团二十周年庆典晚会在集团旗下的五星级酒店海城大酒店宴会厅举行,高朋满座,盛况空前。我的节目被安排在最后,可以说是晚会演出的重头戏。我换好芭蕾舞裙,对着化妆间的镜子做深呼吸。镜中的我,身着白色芭蕾纱裙,轻盈优雅。腿美好修长,纤细的腰肢,挺秀的胸部。精致小巧的嘴,鼻子俏丽挺拔,长长的密密的睫毛下,一双水波盈盈的大眼睛明亮而清澈,在灯光照射下,有种近乎纯稚的天真。演出即将开始,我在后台候场,瞥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还有舞台上的那架三角钢琴,心跳有些加速。不过正式上台后,我便如入无人之境。在音乐伴奏下,我的表演动作到位,准确无误,出色地完成了演出任务。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姿态优雅地谢幕,带着成功的喜悦回到化妆间换衣服卸妆。我摘下假睫毛,用蘸有卸妆液的化妆棉擦拭眼影部分,大概有些分神,卸妆液跑进了眼睛,右眼视线一片模糊。我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竟见镜子里面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化妆间的门口,似乎正注视着我。我猛然回过头,人影却瞬间消失了。难道是出现了幻觉?我有些心神不宁地收拾好东西,离开化妆间。午后的练功房简直像个蒸笼,不过一会儿工夫,我身上的练功服已经湿透了。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们现在练的就是三伏,每天练功服干了湿,湿了又干。尹静姝开玩笑说,食堂可以不用买盐了,只要把我们的练功服拿去晒干,抖一抖,白色的盐巴就哗哗往下掉。“小忻忻——”才想起尹静姝来,她就扯着嗓门在外面喊开了。练功房内随即响起一片笑声。“童忻,每次听到眼镜蛇喊你‘小忻忻’,我们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几个男演员在那儿起哄,正在做把上压腿的余萌也回过头来冲我一笑。我低着头,快步走出了练功房。“小忻忻,有人点了你的台,团长妈咪让你去接客。”尹静姝神秘兮兮地瞅着我,“赶紧去洗白白喷香香,不要让客人嫌弃。”我已经习惯了眼镜蛇不着调的行事作风,但还是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咱能说人话吗?”尹静姝哈哈笑出声来,很爷们地往我肩上一拍。“真的有客人要见你,你到了团长办公室就知道了,要不要换衣服随你啦。”我一身练功服,浑身是汗,确实不好去见人,于是匆忙回到宿舍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了身休闲装,前往团长虞星裴的办公室。一进办公室,我浑身的血液就加速运行起来。我看到萧瑟坐在沙发上,一脸笑意地望着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帅,俊雅的脸庞,乌黑明亮的眼眸泛着迷人的光泽,还有高挺的鼻梁,线条完美的嘴唇。但是,那笑容在我看来是十分邪恶的。那一刻,我有夺门而逃的冲动,但是,我不得不停留在原地,强装镇定,等待虞团长发话。“童忻来了,坐吧。”虞团长笑容温和,她是知名舞蹈家,四十多岁的年纪,的确够得上“妈咪”级别了,但仍保持着出众的气质和动人的风韵。尹静姝原本是坐在萧瑟身旁的,立即起身坐到沙发的另一端,将中间的空位留给我,还冲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只好硬着头皮挪动脚步,在萧瑟身旁坐下,尽量往尹静姝那一侧靠,和他拉开距离。我听到萧瑟轻笑了一声,随即一本正经地说:“很期待签约仪式上,能再次看到童小姐在三角钢琴上起舞的风姿。”“什么签约仪式?”我茫然问。“萧瑟是萧氏集团董事长萧鹏程的公子,他现在利用暑假给保尔当翻译。”虞团长向我介绍,“萧氏集团将和我们舞团签署合作协议,未来三年中在人才培养、新剧目创作和市场营销方面提供1000万元的资金支持。”萧瑟是萧鹏程的儿子?我还没从意外和惊愕中恢复,就听得萧瑟接过了话头:“听我爸说,本来董事会内部有不同意见,但是昨晚欣赏过童小姐的表演后,上午董事会就表决通过了。童小姐体态纤美,轻盈如燕,和汉代赵飞燕掌中起舞,有异曲同工之妙,惊艳了所有观众,包括我——”他似乎故意拉长了尾音,还侧过头来看我。这样的赞美之语,我觉得一阵不舒服,忽然厌烦起那个即将来临的签约仪式。我下意识地又往尹静姝身上靠了靠,她突然用胳膊捅我,吓得我差点惊叫起来。“小忻忻,以后你可以改名叫童飞燕了。”我没心思理会她,又听得虞团长笑言:“这次童忻为我们团立下了大功。”我勉强笑了笑。静默了几秒钟后,萧瑟站起身来。“我该走了,以后还会有很多相处的机会,请多关照。”我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他也没再说什么,道声别就离开。虞团长和尹静姝将他送了出去,我仍坐着不动,心里乱糟糟的,有些人,你越想逃离,他越如鬼魅随行。过了一会儿,虞星裴和尹静姝回到办公室,对于我的不礼貌,她们倒没说什么。“对了,童忻。”虞团长从办公桌上拎过一个袋子递给我,“这是你昨晚落在酒店的化妆品,萧瑟给你送了过来。”我一愣,猛然想起昨晚在化妆间时,因为镜子里出现的男人身影而心神不宁,以至于落下了东西都没有发觉。原来那不是幻觉,而且那个男人,一定就是萧瑟,他是在偷窥我?“以后注意点,不要丢三落四。”虞团长的语气很温和,“你回去继续练功吧。签约仪式定在这周六上午,到时还会有经典芭蕾剧目集锦演出,都要好好准备一下。”我羞愧地应了个“好”字,正要转身,尹静姝冷不丁问我:“你和萧公子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了?”“不认识。”我本能地否认,“为什么这么问?”“觉得你们好像有什么渊源。”尹静姝的嗅觉果然相当敏锐,“萧公子很厉害呢,听说是清华大学建筑系的高才生,今年刚毕业,还要去法国留学。”“清华大学?”我大吃一惊,那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居然能考上清华大学?尹静姝瞅着我,那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人家夸你体态纤美,轻盈如燕,哎呀呀,没准看上你了。”“别瞎说。”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团长办公室。回到宿舍打开袋子,里面除了化妆品,还有一幅素描画,一看便知画中人是我,画家捕捉到了我在三角钢琴上轻盈起舞的瞬间,非常传神。落款处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赠童忻,萧瑟”,字体遒劲豪放,潇洒舒展。有那么一瞬间,我动过将这幅画撕碎扔进垃圾桶的念头,但终究舍不得,随手拉开书桌的抽屉,放了进去。周六上午,签约仪式在海城芭蕾舞团下属剧场举行,场面十分隆重。那天大家的心情都很愉快,1000万元的赞助费,对于舞团来说是很大的一笔资金投入。签约仪式前,我们舞团演员为各界嘉宾和各大媒体献上了一场精彩的芭蕾舞演出,赢得如潮的掌声。在签约仪式上,虞团长和萧鹏程先后致辞。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萧鹏程的真容,他身材高大,肩膀很宽,全身的线条都是硬性的,这大概和他曾经的军人生活有关,据说他以前是军人,退伍后才从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眉毛很浓,眼神锐利。午宴上,萧鹏程亲自过来挨桌给我们舞团的人敬酒。到我们这儿,整桌的人都站起身来,我近距离看到,他的额前嘴角有不少纹路,像一个熟练的雕刻家用雕刻刀坚定地、一丝不苟地划下来。突然,他的眼光落在了我的脸上,眼角随之弯了弯。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转身走开了。我怔住了,萧鹏程刚才是在对我笑吗?“童忻,你还站着干什么。”身旁的余萌将我唤回神来。其他人早都坐回原位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呆站着。我赶忙坐下,为自己的失神有些狼狈,有些不安。下午回舞团练功,走出练功房时已是黄昏,萧瑟就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似乎正等着我。“你认真投入的样子很迷人。“他的嘴唇抿成了一道邪魅性感的弧线。惊惶压迫着我,我埋下头,快步从他身前走过。他一个箭步窜上来,双手拦在我的腰间。温热的手掌,掌心的热度渗入薄薄的布料,灼烫了我的肌肤。我的脸被动地贴住他的胸膛,低垂的目光落在他结实的手臂和线条漂亮的肌肉上。鼻端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混和了一种清幽的木香气息。我打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嫌恶和愤恨感,高声大叫:“放开我!”他大概被我的叫声惊到了,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我趁机拔腿就跑,一路冲到楼梯口。我下意识地回头,萧瑟仍在原地,他像木棍般直立在暮色里,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忽然觉得,那暮色中的身影,似乎散发着落寞的味道。但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感觉,霸道猖狂如萧瑟,怎会有落寞的时候。时光倒流到六年前,那场足尖鞋引发的风波过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走出校门。在校园内也要和同学结伴而行,有几次远远看见萧瑟,我立刻躲避开来。大约一个月后,同班一个要好的女生约我周末去她家玩,盛情难却,加上时间一长,我也放松了警惕,便随她去了。我万万没想到,那女生不是带我去她家,而是去了萧瑟在学校附近租的一套房子。当我发现被骗时已经晚了,那女生逃得无影无踪,而我被萧瑟拖进卧室,反锁上了房门,然后,萧瑟的一只手重重地落在我的肩上,他身上的酒气直冲进我的鼻子。我心惊胆颤地看了他一眼,他满眼邪气。明明还是个中学生,可哪里有半点中学生的样子,活脱脱社会上的流氓青年。“抬起头来,看着我!”他在我下巴上一托,顺手拧住我的面颊,“为什么老躲着我?”我被动地看着他,敢怒不敢言。“变哑巴了?”他伸出手指掏我的嘴。我嫌恶地挣扎开去,这举动使他发怒了:“上回要不是我说了那句话,你就要当众脱衣服了,你不但不感谢我,还躲着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冲口而出,扑向房门。他一把抱住我,将我拖了回来,我拼命抗拒,身上的衬衫原本就有些紧,和他拉扯间,接连绷开了两个扣子。他的眼光直勾勾地盯在我的胸前,我飞快地用手抓紧胸前的衣襟,他劈手就打掉我的手。积压在我内心所有的悲愤全在一刹那间爆发了,我崩溃大哭尖叫,对他又抓又咬又踢,完全丧失了理智。“你疯了!”萧瑟大概没想到我会那般失控,有些骇然,他试着制服我。但我可能是真的疯了,不顾一切地咬住他的手指。他又惊又怒,抓住了我的头发。我预备拼命了,手伸向他的脸,直对他的眼睛挖去,差一点就伤到他,他一偏身子躲过,但脸上已留下我的指痕。他没有再跟我缠斗,摔开我,打开卧室门出去了。我听到外面大门“砰”的一声响,像是萧瑟离开了。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随即逃了出去。除了余萌之外,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传扬出去,无论如何都是不光彩的,我也不想让爸妈为我担心,他们为了供我学舞蹈,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还有一个知情者,就是将我骗至萧瑟住处的女生,她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是受到了萧瑟的威胁。我原谅了她,但从此不再把她当朋友,我曾经单纯的世界变了样,原本清澈的心灵蒙上了污垢。我担心萧瑟继续纠缠,终日惶恐不安。但是,萧瑟没有再出现过,不久后听说他没有参加高考,不知去向。究竟是何缘故,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