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奇货可居

要想找到干将剑,找到柳叶——柳居延和另一片叶子——卫青是关键。

为了寻找柳居延,我每天在渡口观察、借机上到来来往往的船只,却是一无所获。我打算离开长安,沿泾水寻找。

临行,我见到了落芸舫驶来,子夫姑娘站在船头,似也看到了我。有小舟沿岸驶来,上方站着一位八字胡、高鼻高眉的匈奴人。

我吓了一跳,此人面目阴鸷,和伊稚斜有几分相似之处。上岸后,对方和我擦身而过,我们都互相看了一眼对方。艄公是我认识的,伸手示意,主动邀请我前往。

我本不打算上舫,可想着兴许可以和子夫打探些消息,便上了画舫。

“子夫姑娘!”我同她打招呼。

“我们家公子想要见你!”子夫同我说话,并引着我上楼。二楼有琴声,三楼有喧闹的嘈杂声,到至落芸舫最高的四层阁楼,花厅装帧淡雅素丽,雕花细致,小叶紫檀茶座足见主人身份尊贵。

有位华衣贵公子正悠闲坐着沏茶,见了我来,抬眸望着我,他只有一只眼睛,却格外明亮。

“是你!”居然是柳居延,我想寻他,没想到居然在落芸舫上碰到他了。

“你带着行头,准备出城吗?”他见我背着包裹,问我去哪。

“你找我有事吗?”我坐了下来,直接吃起他的果盘里的水果,瞪着眼睛问他。

“不该是我反问你吗?”他笑着,似已揣测到我的心思。

“你怎么会在落芸舫的?”我拍拍手。

“这是我的画舫,我还不能上自家船上坐坐?”柳居延回答,一只眼睛露着精光。

落芸舫居然是他的产业,那霍织艳和他是什么关系?我回想种种,可以说和他的牵连甚广。

“霍织艳和龙公子会面,也是你安排的?”我质问他。

“很多事不用我刻意为之。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摇摇手头扇子,点拨我,“才子佳人,如花美眷,金玉良缘,天生一对。你年纪轻轻,可能还不明白这些。”

“落芸舫上你可不止招徕了龙公子,我看到了匈奴人。”我喝了杯茶,而后看着柳居延,他果然不似之前那般淡然。

“你又是攀附朝廷要员,又是结交匈奴贵族,你可算是狼子野心,居心何在呢?”我不服气地怼他。

“你听说过奇货可居的故事吗?”他提到了前朝丞相吕不韦,“赵人吕不韦扶持质于赵的异人,还把自己的舞姬赵姬送给了异人,后来自己成了秦朝的丞相、秦始皇的仲父。我无权无势,只有金银钱财,这么做无非是效仿前人。”

我狐疑地看着柳居延,他以吕不韦自比,显然志在高位。他让霍织艳与当朝太子交往,这一招和吕不韦将赵姬送给异人,可以说是同出一路。

“你要做这些,跟我有什么关联?”我愤愤地回应,此人目的不纯,我不可与之深交,“为什么要把我的剑拿走?”

“干将剑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他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口气极大,大言不惭地表示,“留在你身边迟早要丢的,我拿着至少丢不了!”

“你!”我火冒三丈,愤怒难当,他简直是在侮辱我,“干将剑打我出生之时,便陪伴在我身侧,跟随我走南闯北数十载!”

“不过区区一把墨香带去匈奴的宝剑,却能惹你们争来争去,当朝驸马、代王刘武都想要。而今这长安城中恐无宁日,你拿了只会招来祸患!”他讥诮地说道。

“我不懂你说的墨香、驸马、代王是什么人,你是何人也与我无关。我只想取回被你偷走的东西。”我不敢质问他的身份,却也暗暗怀疑,此人是师父的同门吗?如此忒坏之人,师父见了怕也会逐他出师门。

“你不是要见天地,见君王吗?我可以把剑给你,助你一臂之力。”他见我急着与他撇清关系,反而又提出要把干将剑还我。

果然干将剑在他那,这人真是阴险狡诈。

我厌恶地看着他,恨不得立刻搜索落芸舫,拿了干将剑赶紧走。他又唤住了我:“你的目标那么快就实现了,接下来你打算跟着刘彻那小子?”

“你别觉得对一切了如指掌,别妄想掌控一切。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为你所用的。”我明确告诉他,“我也不堪大用,你省点心吧。还有,干将剑是我的,就应该还给我!”

“你怕是对现在的局势情况一无所知?”柳居延告知我,“代王刘武、匈奴使臣都进京了,其中大有文章可作,你可别搅入其中,沾了荤腥是小,看不清局势,站错队可是大麻烦!”

“谢谢告知,我可是一介良民,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我的剑呢?”我实在不想同他再说话,只想赶紧拿了干将剑离开。

“你让曹时亲自过来拿。”他果然还是不肯轻易把干将剑交出。

我无奈下楼,准备去找曹时。恰好撞见了阿娇,她竟带了人上了落芸舫,一路咋咋呼呼:“我要见霍织艳,让她给我出来。”

“这位姑娘是?”子夫迎了上来。

“阿娇翁主,你都不识得吗?”跟着阿娇身后的婢女喝道。

“见过阿娇翁主,阿娇翁主万福。”子夫福身。

“你一个婢女,不应该跪下行礼吗?”阿娇不依不饶。

子夫颇为无奈,只能依言跪下,再一次向阿娇行礼:“见过阿娇翁主。”

“你们落芸舫有什么勾人的伎俩,我家哥哥回府都不肯见我啦!”阿娇极是愤懑,噘着嘴心烦气躁。

“天干了,人容易躁,翁主坐下喝口茶。”有人递上了茶水,子夫接过,给阿娇奉上。

阿娇显是不耐,她伸伸舌头舔舔茶水,似被烫到,惊忙将茶盏掷开,叫嚷着,“这茶怎么这般烫嘴!”

她茶盏真是扔在了好地方。杯子擦着子夫身子落于地上,子夫裙裾沾满茶水,紧紧贴着细致的小腿,美人咬着牙关,显是痛楚。

我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开子夫。此时,一个高大的青色身影在我眼前一晃,随即响亮的耳光已应声落下……阿娇脸颊涨红一片,白皙的脸颊印出五个指头!

子夫裙裾还贴着肉,却上前拉住大手的主人,“我说过,你不可以做伤害别人的事。”

我定睛一看,此人腰间提的是干将剑,我目光往上,待看清楚眼前之人,我实在是不可置信,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卫青。

干将剑居然真的在卫青那!我眼睛盯着干将剑,一时没有顾及当下的情景。

“曹驸马,居然是你,我没看错吧,是你同我动手的?”阿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卫青,“你居然来这种地方,而且你还要为这群人出头?我没看错吧?”

我听着阿娇的说法,一瞬间明白阿娇是将卫青看错成曹时了。

卫青毫不退让,步步紧逼:“请你认错,跟子夫姑娘陪不是,否则休想离开。”

“子夫姑娘奉上的热茶,也就七层热度,子夫姑娘当无大碍。”我端起一盏茶,一口气喝完,对着卫青言笑,“可你却是出手在先,扬手就先打阿娇翁主一巴掌,我倒要问问,这就是你们落芸舫的待客之道?”

“刘丹心!”卫青也认出了我,警告我,“你休要插手。”

“快向翁主赔罪,我还能对你客客气气的,否则,你怕是难逃发配,要去九原屯田。”我让卫青赔罪,不想事态扩大。

我提到九原屯田,卫青面色沉冷,那双晶亮的眼睛直愣愣看着我,“堂堂一国翁主,这么欺负平头百姓,真的像话吗?该治罪的也是陈阿娇。”

“你……”我被他气得不轻,我也急了,“你个愣头青。”

“倒是哪位贵客?”声音冷艳,我转眸望去,霎时呆住,宛入梦中。巧笑倩兮,婉兮清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云之回雪,美人素纱轻掩下颌,那落出的半边脸明丽出尘,活脱脱一下凡仙子。

美目胜秋水,丹凤醉玲珑。

耳间恍惚响彻《沧海》之音,我如梦初醒,那夜弹奏的,不正是眼前之女子?

“你们让开!”本是命令,声音却是和美,不愠不火,不偏不倚。

“阿娇翁主,你为你家公子而来,今日织艳就把话挑明了,我和你家公子并无牵连。”美人很明确地告诉阿娇,随后淡淡地道了声,“送客!”

阿娇不死心,又在闹腾:“何必自命清高!你分明是在勾引他,欲擒故纵,你手段厉害!”

霍家织艳丝毫不为所动,拂尘自去。

阿娇临行愤愤,“走着瞧,你们一个个,我都不会放过!”

她点点霍织艳、卫子夫,还有卫青……

经过卫青身侧,我看着干将剑,又想到了卫子夫的手链,本想同他们说明,但想到卫青得罪了人,还是改日再说,便追着阿娇离开了。

上船后,阿娇仍是气急,重心不稳,我靠近想搀扶她,她却甩开我的手,差点将我推入河中。

上了岸后,我又追着她解释:“翁主,您不要动怒,此事容我跟你细说,打你的人并不是当朝驸马曹时!”

“你当我眼瞎吗?”阿娇瞪着眼,随后甩了我一巴掌,“你等着,等我告知平阳,看看她还有没有脸面!”

我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一时间也心绪上涌,不知哪来的胆子,执意拦住她:“太子殿下正与驸马一起寻干将剑、迎接匈奴来使,你为了出口气,失了太子的心,值当吗?”

“我是长公主的嫡女,可不比曹时分量重?”阿娇显然是没有听进话,随后,她甩下我扬长而去。

我无语地目送陈阿娇离开,想到她的种种作为,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阿娇喜欢的,是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明显不喜欢她,换我是太子殿下,我也喜欢霍织艳。”

“我才不想安慰陈阿娇,我只不过不想让平阳公主受委屈。”想着,我加快了脚步,往明部尉府狂奔。

到了明部尉府,我声言要找曹时汇报干将剑的消息进展,很顺利入府。让我意向不到的是,曹时和龙公子竟在一起议事。

“刘丹心,你可来了,找到干将剑了?”曹时见到我,便急不可待地追问。

“有眉目啦!”我点点头。

“怎么是你?”龙公子俊美一挑,很意外见到我。

“你们也见过?”曹时疑惑我和龙公子也是相识。

“丹心见过太子殿下。”眼前站着丰神俊朗的男人,可不是落芸舫中的贵公子,不是为灾民开城门的将军,而是当朝太子刘荣,我总算认清楚他的身份,向他跪地磕头。

“眼力不错,居然猜出孤王身份。”刘荣打量着我,似对我刮目相看。

曹时又急着问我:“干将剑现在在何处?”

“在落芸舫!”我点点头,说出这个地点的时候,曹时和刘荣都一脸不可置信。

“还不快走!”曹时当机立断示意,刚走几步,又摸摸脑袋,似想起什么,转身对刘荣说道,“太子殿下,此事就交由在下处理,您大可放心。”

“驸马殚精竭虑,孤又怎可置身之外,同往吧。”刘荣执意要一起去。

“那就遵从殿下的意思。”曹时也遵照刘荣的安排三人前往落芸舫。到至渭水畔,没想到,柳居延竟亲自在画舫桥头迎接。

“贵客前来,幸甚至哉。在下落芸舫舫主柳居延,这厢有礼。”他对我们作揖,笑脸相迎,很是欢迎我们几位入落芸舫。

“落芸舫舫主不是霍织艳吗?几时易手的?”刘荣打量着柳居延发问。

“这条画舫是我五年前亲手打造的,全权交给了织艳姑娘。如今,大家想到落芸舫就想到霍织艳打理,想到霍织艳就想到落芸舫,岂不知真正的主人是我柳某人。”柳居延笑着回应。

他望着曹时和刘荣的时候,独眼桀骜,他这是在宣誓主权吗?霍织艳不会也是他的人吧?我对柳居延的身份很是怀疑,可我未有头绪,对他的身份猜测,并无太多办法。

“霍姑娘是自由之人,是我们的主心骨,柳某多方依仗着她。”柳居延解释,赔笑着邀请我们,“各位请。”

柳居延请了我们几位去阁楼上喝酒,三人分别坐下,柳居延对左右吩咐到:“把霍姑娘也请上来。”

没一会儿,霍织艳也上来了,身后跟着卫子夫,她一出现,就如寒冬中独自绽放的独一枝的腊梅,傲骨绝尘,冰清玉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霍织艳款步走来,坐在了刘荣身侧,坐定后,她垂着眸子,谁也不看。柳居延观察着刘荣,刘荣果然目光都在霍织艳身上。

“这是有人送到落芸舫的好酒,各位一起品一品。”柳居延拿出我送给霍织艳的酒,示意子夫上前斟酒。

子夫给刘荣、霍织艳、柳居延一一斟上,待她给曹时斟酒时,看清楚曹时模样,竟是吓了一跳,酒也洒落大半。

“无妨。”见子夫惊慌失措,曹时淡定表示。

“酒可以慢慢喝,公务在身,先要劳烦柳兄。”刘荣挑眉,先出声了,他看了眼柳居延、又看了眼霍织艳,哪怕公事公办,他也风度翩翩极是蛊惑,“曹大人,你请说话。”

“柳公子说要将干将剑交予朝廷,不知可否先行奉上?”曹时接过刘荣的话茬。

霍织艳抬眸,看着曹时,一向面不改色的她竟有丝难以淡定,可她还是未有说话。

柳居延见过卫青,眼下却装作不知情,他问卫子夫:“子夫,你去取剑。”

卫子夫下楼时,神色有几分慌张,我跟了上去,拦住了她:“你也看清楚了,卫青和曹时长得极像,阿娇翁主误以为曹驸马打了她,你一定要让卫青澄清!”

“他已经走啦!”卫子夫颦眉,“他留下干将剑,人便走了。”

卫青怎么一走了之了?可仔细一想,我便知晓了原因。定是得罪了陈阿娇,他畏罪潜逃了!

“走了?去哪里?”我急着追问。

“他没告诉我呢!”子夫否认,一脸无知表情,“只说要四处走走,四处看看,要去找他的姐姐。”

“哎,你知不知道,卫青是你亲弟弟,你是他的亲姐姐,我本打算拿到干将剑同你说明的!”我望着卫子夫,在心底叹气。

我想开口说明,助他们姐弟相认,可卫青已人去楼空,我也毫无凭据,子夫断然不会相信。我一说,可能还会惊吓到她,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寻剑。

于是,我试探问子夫:“为什么他愿意把干将剑交出来了?他有没有跟你说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我在河边救下他时,他负着伤,浑身发抖,这把剑一直揣在怀里。”她跟我说明,如何遇到卫青的过程,并跟我说,“他没说什么,只说这把剑是他用命换来的……”

“哦,他为什么会受伤?看来果然有多方势力追击干将剑。”如此想来,柳居延让我小心点,并不无道理。

子夫摇摇头,并不清楚状况。

当务之急还是干将剑要紧,至于其他的,等有时日,我再跟他们说明。

“去把干将剑给我吧。”我赶紧催促她。

子夫连连点头,给我取了干将剑。我们二人拿着干将剑上楼,奉给几位座上宾:“子夫姑娘主动将干将剑交予我,我找回了干将剑。”

“快拿过来看看。”曹时兴奋不已,急着从座位上起身,从我手上拿走干将剑,细细端详,仔细确认,连连感慨,“是真的,真的干将剑!”

“既然二位已经寻得干将剑,那落芸舫但求无功无过。若还有不是之处,柳某敬给两位贵客一杯,当是赔罪。”柳居延拾起酒杯,给刘荣和曹时敬酒,他还跟霍织艳说道,“织艳,你也来敬一杯。”

霍织艳拿起酒杯,站起身来,直接对着刘荣说话,她眸光流转,面露戚戚之色,“小女子借龙公子送的酒,敬太子殿下一杯。”

没等刘荣回应,霍织艳已直接将酒饮完。随后,她转身拂袖离开,像一朵流云飘散了,在场的人却收不回目光。

刘荣的酒杯空停片刻,他一口喝完,微微颔首掩饰尴尬。

我看得目瞪口呆,霍织艳竟也知晓了刘荣的身份,她对刘荣敬酒时的眼神,真是又媚惑又决绝,美人有丝哀怨又冰冷的水汪汪的眼神,真是我见犹怜。

“原来大人是太子殿下……那这位想必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柳居延故作不知,拿着酒杯,敬刘荣和曹时,连连赔不是。

“我们走!”刘荣面色难堪,美人已经拂袖而去,他也无心流连,放下酒杯,拉着曹时离开。

我们匆匆下了画舫,船靠岸去,刘荣则一直背转身望着落芸舫,似在叹息。落芸舫上又传出了袅袅琴音,又是那日《沧海》一曲。

江风徐徐,吹得人愁绪满怀。我看着刘荣,长身玉立的贵公子,谁家女儿见了不心动?我又看向落芸舫,子夫推开窗户,也望了过来,我猜想霍织艳多少也是对刘荣心动了的。果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六章 奇货可居
汉武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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