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屋藏娇

我原以为刘彻大婚,会将我排除在宾客之外的,未曾料想,他亲自登门,跟我说了这件事。

“父皇让我和阿娇尽快完婚,我答应了……”他如此说明。

“恭喜你,这是喜事。”我笑着为他庆祝。

“丹心,总觉得这件事我还没想好,怕自己负担不好责任,怕自己做出错误决断。”他打开心门,跟我说道。

我看着他,刘彻的眼神有丝神伤,自从他姐夫出事,我再也没看到他无忧无虑笑过,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

刘彻拿出一个人偶给我,是一个梳晓鬟的小人,眉间有几分像我,只听他说:“这估计是我雕的最后一件小像了,是你小时候,我琢磨着雕的。”

我接过,把人像放在掌心里,看着小人眉眼舒展,似在对我笑,我也对他笑笑。

我想回礼,却发现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便跟他说,“我没什么可送你的,给你弹一曲吧。”

于是,我弹奏了一曲《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拨弄着琴弦,哼唱着歌,我竟不自觉落泪来。

刘彻一直注视着我,而我则一直侧着身子,低着眉头。待我回神,和他目光相对,却见他目光灼灼,我又赶紧低下头来。

“丹心……”他似鼓足勇气,对我说道,“你若是女孩该多好!”

这句话,让我心跳漏了半拍,却也让我更加清醒,我提醒他:“你我始终是兄弟。”

“是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他似也很意外,自己竟会有把我当作女孩的想法。

“出门走走吧。”我带着他出去走走,屋外的桃花又开了,鸟儿叽叽喳喳闹着。树下我支了一个秋千,我跟刘彻示意:“你上去荡一荡。”

我拉他坐到了秋千架上,随后我摇起了秋千。他在空中飞得极高极快,连连惊呼出声。等他落地之后,他又意欲对我报复,我躲闪着,同他嬉戏追逐,一时间二人又回到初遇时的快乐时光,完全忘乎所以。

直至离开,他也是高高兴兴的,临别他也没开口邀请我去他婚宴,我长舒一口气。

目送他离开,我往回走,我知道他与我走在相反的方向,二人越行越远,心里更加空落了。

大婚当日,未央宫红灯高挂,一片欢歌,我依然在清河殿待着,独守冷僻处。

一人独坐,我给自己斟酒,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酒杯落在地上,我便拿酒壶喝,酒壶也喝干了,我才踉跄着起身。

我去照镜子,望着铜镜里,冠面楚楚之人,一袭白衣出尘落拓,衬得那腰线分明,如蒲柳细韧;眉形似月,却勾上了深黛,那般刻意的矫饰,难道我真是一男儿郎?

落下白袍宽袖,散下发冠,三千青丝如瀑开散,我痴痴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晶莹如玉,身姿幽深窈窕,明肌吹弹可破,星眸顾盼神飞。我颤缩着手攀上自己的腰身,轻轻摩挲胸脯,我第一次这般亲近它,第一次仔细端详它,它便已如此匀称,精致,诱人高兀如仙桃。

勾起笑靥,明眸闪着诱惑的琥珀光,唇如两瓣桃花,米粒细牙密齐,我的影子竟是如此——艳丽!我一时恍惚,心口那颗心突突直跳。

“是呀!我不过是一区区女子,何苦敢为天下先,何苦不画朱颜?”越看自己的身子,我眼前越是迷糊,目色泫然。

犹记得霍家织艳身披红衣,娇妍似牡丹开。我若是着红衣,那会是怎样的景象?

何须他人作比!我一身白衣,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心中狂气被激起,我轻晃裙裾,直奔月下,折一树桃花,编成花环,佩于散发之上,不需绾髻,我更是自在无拘。

玲珑曼舞,点足踏月,我舒展手臂向月,欲乘风归去。舞的犹似流星,白衣飘飞,置身白幔之下,身轻得如抹彩云,又恰似天边的孤鹜,落于秋水长天一色间。我跳到秋千上,舞得更是欢畅,好似真要飞起来。

我恣意地笑,恣意地舞,将月华的光辉都散了去。

箫音似自天边传来,如芳菲初坠人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饺入镏兮。”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在《月出》之音中,我已彻底沦陷。

流光清影,飞花满袖。破尽东风,我再无拘束,遥望大鹏扶摇同风起。

手可摘星辰,我从秋千上一跃而起,向着不远处那轮明月奔去……可我却急速下坠,完全失去了控制。

就在此时,一双手将我整个人托起,我落入了一个坚实有力的怀中。

颔首回眸,我迷糊中见一俊俏少年,他有着一双晶亮的眸子,与我肌肤相亲,近在咫尺,似要托住我翩跹欲飞的身子。

试问吹箫人,可知名姓?我望着眼前的人,终于认清了他的模样。

他将我抱起,抱回屋中,我浑身绵软无力,无法从他怀中挣脱,便任由他摆弄。他将我放置榻上,他为我盖好锦被,随即坐在一旁,离我远了些。

我怎能放任他走开,我抓住他的手,不舍得松开,呼喊他:“彻儿,不要走。”

对方闻言,先是顿住,随后还是果决地挣脱了我的手。他隔着我很远,正襟危坐,我视线逐渐模糊,酒力上来,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我的头依然有些昏沉,我一瞬间想到昨天做的事,四处观望,抚摸自己的身子,总算确定自己还在清河殿。

我望了过去,竟见一人在我屋中坐着,头靠在撑起的手上,似在休息。

他也警觉,睁开眼睛看向我,我和他对视,脸又似醉酒般绯红。

“昨晚是你?”我问他,不敢直视他那双雪狼的眼睛。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站起身子,嘴角露出一抹讽笑:“把衣服穿好,头发束好,再说吧。”随即,他径直走到院落,毫无声响。

我赶紧穿好衣服,束好发,恢复往日男儿装的模样。我再次出门,便见卫青高大背影,青衫落拓,携玉箫于侧,玉带飘飞!

“昨晚你如此失态,竟是为了刘彻?”我还想着该怎么同他说话,问他如何看待昨日的我,未曾料想,他竟开口直言我失态。

“我只是遗憾,不能亲临他婚宴为他祝贺,难免感伤。”我掩饰。

“祝福需要你换回女人身份,还要翩翩起舞吗?”他仍在质疑,饶有兴趣地打量我,“也就你知我知,你就不敢直接面对吗?”

“愣头青,你别跟我说话,你不说话没人嫌你烦!”我赌气,坐在秋千上,不愿理睬他。

没想到,他居然爽然一笑,安慰我对我说道:“昨晚发生的事,我保证不会外泄。”

“你最好忘掉!”我不希望他记得。

“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我这辈子恐怕都难忘记。”他笃定地表示,神色认真,眸光带彩,却不知在我听来很像是要挟。

“你昨晚都在这?一晚没睡?”我满心疑问。

“你这模样,我怎么睡得安心?”他望着我,似笑非笑。

“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清河殿?是随处乱逛逛到这来的吗?”我还是有丝恼他。

“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他却否定了我的想法,解释道,“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待待,便找你这来了。”

“你怎么不陪公主?”

说到平阳公主,他沉吟良久,方启口:“公主对曹时情深义重。她对曹时依恋多一分,我内心的愧疚也就多一分,我不能再骗她了。”

“公主柔情似水,又坚强勇敢。”我试着探听,“你有没有喜欢上公主?”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怎可做如此逾矩之事?”闻言,卫青面红耳赤,很是恼我。

“我随口一问,你不必当真。”我知触了他的逆鳞,也知他为难,便提出帮助他,“当初让你假扮曹时,也是为了让公主平安生产,而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确实不该再继续欺骗公主了。”

“公主聪慧,我猜她早已知晓我并不是原来的驸马,只是谁也不敢戳破这个事实。”卫青有所感知,他对我直言,“纸是包不住火的,她总有一日会知道的,我决心要同她说明。”

“切莫妄动,如果公主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办呢?”我有顾虑,担心平阳在连遭打击之后无法振作,“你离开之后,又有哪些新的打算?”

“从军,我记得跟你说过。”的确,这话他在九原的时候便对我说过。

我有丝触动,他的初心一直没有变过。一时之间,也觉得对他的猜测,是我卑劣了。最近他跟刘武走得比较近,一度让我怀疑他在为虎作伥。

“少壮从戎马上飞,说我军前射虎归。你有此高志,他日封侯拜相,可别忘记我。”我赞美他的志向,也试着吹捧他。

他望着我,竟有些失神,“这还是从你嘴里第一次听说,你希望我封侯。”

“难道你不希望吗?”我反问他,低着头说道,“功名之于一个男人,就如猎物之于猎犬,追名逐利,不是本能吗?”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没想那么远,我只希望做自己想做的事,功名之外有山河。”他似浑然不在意功名利禄。

二人皆望向远方山河,心中似也壮怀家国。

我也大胆地问起他和刘武过从甚密,“你跟刘武最近一直在接触,他是想让你为他所用吗?”

“我不便细说,你不日便会知晓缘由。”我触及这个话题,他却不肯告知真相。

我与他也未再有说话,他匆匆告别离开。

几日之后,卫青便有了行动,未央宫传出了刘武畏罪潜逃回封地的消息。

赵信将此事告诉我的时候,我难以置信。原来,卫青名义上将干将剑奉给刘武,让刘武择吉日祭剑,刘武找了苗疆的术士,按照嘱托,择了吉日,邀请文官十余人,至高祖长陵,进行祭剑典礼。

一路随行的几个大臣,受了驱使,到达之后,竟见刘武说起“殷道亲亲者立弟”,要求诸位大臣上书皇上,立他为太子。

这几位老臣面上是刘武的支持者,可在刘武逼迫之下,通晓经术的楚相袁盎本是座上宾,可他却忽然站出来痛斥刘武所为。

这让刘武所料未及。袁盎之所以敢站出来痛斥刘武,只因袁盎曾在当年吴楚之乱时收受刘濞的贿赂,陷害忠臣晁错,后又背叛刘濞,潜逃至刘武处。可近日,袁盎与吴国私通的罪证,又再次浮出水面。袁盎战战兢兢,只能依照暗处那人的指示办事。

刘武大怒,正欲阻挠袁盎,未曾料想,竟失手刺死了袁盎。刘武当即乱了阵脚,当场还有几位欲跑的官员也当即殒命,此事一出,朝堂上下震动。

窦太后闻之,第一时间倾尽全力协助刘武出逃,刘武得以逃回封地。皇上想下令治罪,太后以死相逼,皇上也不敢强令下去。

听完赵信的叙述,我心情激动,我留意到他的陈述中,一段之前我从未得知的真相。

“我从没问过他,到底要找谁复仇。”我喃喃自语,不住摇头。

“丹心,你怎么了?”赵信不解。

“柳居延,是我哥哥……他……逼死了袁盎……”我告诉赵信。

赵信闻言,也默不作声,久久之后才反应过来问我:“他会不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他人在何处。他前段时间告诉我,准备离开长安。”我据实告知,心下迷茫。

深夜,突传平阳公主进入未央宫,赵信让我也去漪兰殿看看。

我到了漪兰殿,卫青正站在正门口,对着紧闭的门叹息。

“你……跟公主怎么了?”我问他。

“我跟她说了事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垂下头去,没有正视我的眼睛。

“你……你怎么那么冲动呢?”我责怪他,走到门前,正欲推门进去。

“刘丹心,你凭什么一直拿我当棋子?”他口口声声质问我,“我也有血有肉,我也会有感情,我不想再顶着其他人的身份而活。”

他的眼神炙热,那双本就亮堂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如星闪耀,他说话始终是低沉着嗓音,这让我反而有些底气不足。

“公主依恋你,你应该对公主有感情,不该轻易伤害她。”我纠结于感情这个词,还刻意提醒他。

“谁不是在伤害她呢?你能置身事外吗?”他摇摇头,不愿和我多说,转身离去。

我推门而入,漪兰殿内,平阳公主正抱着刘彻大哭,王夫人和阿娇在旁安慰。

“驸马早就没了……你们骗我……你们骗我……”她哭得撕心裂肺,也戳中了我的心坎。

“是我害了姐夫……”刘彻抱着痛苦的平阳,姐弟二人尽诉心声。

“你们都是假的,假情假意,假得让我恶心!”平阳训斥在场的人,极是厌恶我们每一个人,卫青说的没错,我们每一个都在伤害平阳,“还有那假曹时,我早就看出他是假的,他终于承认了,结果,他不肯走……居然还敢说要留下来照顾我,他怎么能那样欺负我!”

说着说着,平阳又呜咽起来。

“到底是谁害了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孩子?”平阳挣脱开刘彻,对着漪兰殿一众一声声质问,最后走到了母亲王夫人面前,停下了脚步,“是你吗?”

“平阳,我是母亲啊,我怎么会害你?”王夫人闻言颤缩,更是梨花带雨,温婉的面容更显娇弱,她低声下气自责,“你说的没错,是我的过错,我没有照顾好你。”

王夫人越说,情绪越难以自抑,一个人躲在了角落抽泣。

平阳停止了哭泣,却开始冷哼,她走到我面前,怒目对着我:“都是你,让刘彻去落芸舫,才会遭此灾祸。”

“丹心有罪,甘愿受罚。”我没有躲闪,主动认罚,又转而说道,“可公主千万要保重身体,要留精力为驸马复仇!”

我担心平阳寻短见,便想着先劝服她,让她有活下去的目标。

“不是太子吗?”平阳闻言,瞬间清醒,再也不哭闹了,她抓着我问,“你们调查得出的一致结论,难道不对吗?”

我将头撇在一边,眼睛晦涩,我该告诉她,我怀疑是刘驹做的吗?自从确定刘驹是我的亲哥哥,他在长安城中伺机复仇,很多发生的灾难似乎又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可他是我哥哥,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这和栽赃陷害有区别吗?

“前太子虽被废,可仍在临江即王,皇上也直言,他被废并非因为落芸舫失火一案,而是他自己选的路,要美人不要江山;代王刘武因命案潜逃回封地,他到底有没有牵连其他,也未可知也。”我陈述自己的观点。

“你瞎说什么?这话传出去,我们漪兰殿轻则落人口舌,重则被治罪,你担得起吗?”王夫人很是慌张,厉声呵斥。

“他是我的夫君,也是我孩子的父亲,如果他没有出事,我的孩子也不会没了,我也不会孤苦伶仃一人……现在什么都没了……”平阳却听进去了,她无比痛切,也极是痛恨,“他怎么可以死得不明不白?怎么可以?”

“丹心的忧虑,也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也曾私下探寻,虽未有眉目,但总归发现蛛丝马迹。”刘彻竟和我一样也有疑虑,他下定决心,坚定地站在姐姐这一边,“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姐姐的人,我要他偿命。”

平阳得到了弟弟的允诺,似又有了生气,她站直身子,握住刘彻的手,殷切地说着,“弟弟,你一定要当上太子,只有你当了太子,日后当了皇上,你才能真正为你姐夫报仇。”

“除了要为他报仇,也要让他死得其所。”平阳再度低下头,哀怜自伤,涕泪交加,“他不能白白死去。”

刘彻紧锁眉头,紧咬双唇,他终是下定了决心,郑重地答应平阳,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我答应你。我刘彻立誓,从今天开始,我的目标,便是当大汉朝的太子,天下的储君。”

第十五章 金屋藏娇
汉武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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