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被困住的人

“当我遇荆棘,道不可行,然我开天辟地,才深知光明万里。”

——纸十八

——

刚进入十二月,宁安市的天气就冷的过分,天边飘着蒙蒙细雨,路上的行人都戴着口罩纷纷往家赶,整座城市都陷入了严重的雾霾天气,空气质量大幅度的下降。

宁安一中旁边的高楼林立,这几年宁安市的发展迅速,从以前的一个小城市一跃成为现在的大都市,许许多多的人们选择了在这里定居,生活,养老。

宁安一中也成了大多数家长为孩子选择就读的学校,毕竟,这里可是出了好几届的高考状元。

只是近几年由于坏境污染严重,整座城市的空气质量都不怎么好了,现在的人们出行都戴上了口罩。

路上也有行人时不时的吐糟着这天气是越来越不好了。

一棵种着高大的玉兰树的小院里,有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躺在藤椅上摇摇晃晃的来回晃悠着,即使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但还是被细雨打湿了不少。

“嘎吱——”

藤椅发出声响,梁逢也不知道自己躺在这睡了多久,好像已经很久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脑子也渐渐糊涂了起来,记忆时而糊涂时而清楚。

他拄着拐杖起了身,睁着浑浊的眼看着院子那棵高大的玉兰树,在风雨中显得尤其的挺立,就好像是有着无限的生命力一样。

只可惜,这几十载,从他种下这棵树到现在,它竟是一朵花都未曾开过。

想想也是真的奇怪。

怎么会有树几十载都不开花的呢?

难道是自己养的不好,还是它不愿意开花?

可是自己明明是按照书上养的啊……

梁逢盯着这棵挺立的树看了一会,或许是细雨蒙蒙落进了他眼里,等到他再次睁眼时,眼里一片湿润,他有些哽咽的开口:“都几十载了,你……你怎么还不回来看看我啊……”

“过了今年,我就爬不动敬亭山了,我也找不到你在哪了,我……我快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梁逢停顿了一会,颤抖的擦了把泪,继而开口:“我也快忘记了我在等的人是谁了,我只记得她是一位故人,一位我跨越千山万海都要去见的人,可是,我现在还没等到她来……”

有一阵风吹来,吹的玉兰树上面的叶子簌簌作响,就这样,仅剩几片叶子很快被风吹下来,落在泥土里,和着细雨,仅仅一夜,叶子很快腐烂在土里。

这棵几十载未曾开过花的树光秃秃的一片,就好像是它的出现只是为了守着一个人。

那天晚上,许久未曾做梦的梁逢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他梦见了院子里的玉兰树开花了,大片大片的玉兰花开的尤其的皎洁,宛如天上的明月,他摘下一把玉兰花,嘴里念叨着要送给一个人,他说他要送给他的小同桌。

片刻后,梦里的玉兰花开始衰败,一整棵树的花都消失不见,他的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可是那个人的脸他怎么也看不清,他只能凭借着身影知道那是个女孩。

是他的小同桌回来了吗?

……

日历上标注着今天的日期,1月1日。梁逢记得那是他和小同桌第一次看雪的日子。

说来倒也奇怪,从她走之后,好像宁安市就再也没下过雪了。

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雪是和她一起看的,那天是1月1日。

她说她最喜欢这些纯白的雪了。

梁逢原是想在她忌日那天去看望她的,可是他想了想,或许自己撑不到今年夏天了,他还是在这片细雨中去见了她。

梁逢收拾好东西,在花店里买了束玉兰花,在细雨中撑了把伞匆匆赶去西郊。

西郊那里是宁安市有名的墓园。

梁逢到了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停了,他将伞合上,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人有些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将花缓缓放在碑前。

梁逢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着照片上的人开口:“小同桌,我没失约,我又来看你了……”

照片上的人是一个相貌靓丽的女孩,笑眸明媚,看样子并不大,十七八岁左右,穿着宁安一中的校服,只是那样式看起来有些老土了,大概是许久之前的了,照片拍的不是很清晰,在风雨的侵袭下已经有些模糊了。

只是见墓碑上面写着:爱女许相看之墓。

梁逢又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忽然间他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声音凄惨真切,“好久了,真的好久了,我等你好久了,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我是真的很想你,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一阵风起,天边的雨又开始落了起来。

梁逢跪在墓碑前说了许久的话,一个人絮絮叨叨的,似乎是想要将这一年的所有事情都讲给她听。

从许相看去世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

每一年的这个日子梁逢都会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和她讲述着自己这一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从不间断,年年如此。

等天色快要黑下来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在这呆了快一天了。

擦干眼泪,将唯一的一把伞留在这里替她抵挡着外界的风风雨雨。

临走时他深深看了眼墓碑上的人,直到雨点一滴一滴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像,他抬手擦了把眼,这才缓慢的往外走去。

只是那阵风更大了。

就好像是她也回来看他了一样。

从墓园回来的第二日,梁逢执着的给自己改了个名字,换回了自己年少时的名字,他还是叫梁敬亭。

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梁敬亭。

改完名字回家的那日,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脑子里回忆了半响,还是没记起来自己的家在哪。

交警在发现他时,他正坐在宁安一中门口的公交站外,手里握着一株玉兰花,眼睛看着宁安一中的方向,时不时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交警来询问他时,他嘴里却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来接小同桌放学,她还没放学呢,我不能走,我得等到她放学才能走,不然……”

梁敬亭说到这看着交警的眼睛,有些认真的说:“不然,她会害怕的,会有人欺负她的,我得保护她……”

可是他明明连家都忘记在哪了,却还是不肯离开,他说他要接一个人放学,他得言而有信,他要坐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巡逻的交警看天色已晚,一个老人又执着的坐在这里不肯离开,非要说是在等什么人放学,交警无奈,问他是不是在等他的孙女放学,他摇摇头说不是,交警说那就是孙子了,他又摇头否定。

交警奇了怪了,天都这么晚了,况且还是在这么冷的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能在这里等谁呢?

交警问了许久,过了一会,梁敬亭捏紧玉兰花声音微颤:“她叫许相看,我是来接她回家的。”

“她是我的满满。”

后来交警问了宁安一中的老师们,大家都说没有这个学生,压根不知道许相看是谁。

只是有年迈的老师说好像有点印象,最后在档案里查到了,许相看是几十年前宁安一中的学生,早在没毕业前就去世了。

已经走了快七十年了。

交警这才明白这老人怕是脑子不太好使了,居然在一个学校前等一个去世了几十年的人放学,这可真稀奇。

这怎么会等到到呢?

这是一辈子都等不到的事啊。

他在等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人,他来接她回家。

交警问了他的名字和家庭住址,想要将他送回去,可是这老人除了说自己叫梁敬亭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只是握着那株玉兰花看着不远处学校的方向,嘴里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许相看。”

交警将他送去了警察局,警察见他神志不清,又将他送去了医院,医生诊断出他得了阿尔茨海默症。

这也意味着在他的记忆里他忘记了许多事情,也记不起自己的家在哪,更不知道自己是谁。

在警察的询问中,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梁敬亭,他说他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叫许相看。

他已经等了她几十载了。

警察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好做罢。

原本是想让他的子女来接她回家的,可是竟发现他膝下竟无一子女,家中长辈也全都离世了。

他的家里只剩他一人了。

他一个人独自在这世上活了许多年,这许多年来,他只是为了等一个人。

警察费力的查到他的家庭住址,又开车将他送了回去,临走时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乱跑了,要是再乱跑就回不了家了。

梁敬亭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茫然的说了句好。

警察叹了口气,感叹他的不易后就开车走了。

只是那之后,梁敬亭被送去了养老院,在养老院里的每一天,他神智都不太清楚,甚至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

要知道他以前可是一个有名的教授。

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好像被困在了原地,忘记了许多事情,他偶尔会发呆,偶尔躺在藤椅上睁着浑浊的眼看着一望无际的天,也能这样看上一天不说话。

在养老院的第二年,他握着一张早已模糊了的照片安详离世。

至此,享年八十二岁。

后来有人发现那张照片上被人写上了字:

你的枝头会高挂无数朵花

但你只需记得

有一朵是我为你摘下的

——梁敬亭

第一章:被困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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