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我等你回家
2021年1月18日。北京时间上午十时二十六分。北京市第一人民医院。自从来到北京后,梁逢就很少见到太阳了,这里的天气好像一直都不太好,从他来的那天到现在,不是下雨就是下雪。他很少能真真切切的沐浴到阳光。医院里并不吵闹,或许是大家都心里装着事,每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憔悴,对周围的其他事物已然提不起任何的兴趣。是啊,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有人离开的医院中,哪里会有笑容呢?大家都是背着一身苦难和艰辛往前走的人。哪怕背压的再弯,眼前雾再迷茫,这路也得走下去。梁逢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自己已经来到北京一个多星期了。母亲也已经住院整整一周了。这一周的时间里继父前前后后的忙碌着,为母亲的病操劳了不少。梁逢都看在眼里。母亲会好起来么?可是就连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是比他往年参加的奥数还要难上几分,他怎么算也算不出这好起来的几率到底有多少。爱往往就是最难算的题了。往里套再多的公式也无用。梁逢坐在医院里母亲的病床前,看着母亲熟睡后的容颜,他起身替母亲掖了掖被角。母亲气色比刚刚来北京那日已经好上不少,想起刚刚来北京那天母亲惶恐不安的样子,他心里难免心酸。母亲住进医院的那天情绪很是激烈,她时不时的抓住梁逢的手害怕的让他别走,梁逢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何这样,但是仍然温柔的安慰母亲说自己不会离开的。就这样,他时刻陪在母亲身边直到现在。而今看到母亲病情比刚刚来时好上不知多少,他心里也宽慰了不少,看来继父说的对,来北京是个不错的选择。窗外开始起了风,大风吹的窗户呼呼作响。病房外的窗户并未关紧,那阵风吹了进来,吹乱了桌子上的物件。桌子上那张白色的纸张被风轻飘飘的吹到了地上,而后又被风吹的翻了个面。梁逢跨步上前将窗户关上,随后蹲下身拾起了地上的那张白纸。白纸的最后一行的落款是他的名字。梁逢看了那张纸半响,眼底爬上一丝失落,他还没有好好的和小同桌说再见呢。她或许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来北京了吧……梁逢盯着纸上的“异地高考申请书”几个字迟迟不言,最后,他垂下眼将那张白纸叠好放进了口袋。他回想起之前在宁安市的一切过往,忽而间想起了继父许久之前告诉自己的一句话,他说:等你有一天遇见了喜欢的人,你爱她会胜过爱自己。梁逢脑海里反反复复的想起这句话。风停,雨淅淅沥沥的下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喜欢算不算的上是爱。这能称其爱吗?可是他都没有为她做过什么。现在的他们都太小了,这并不能为以后的漫漫长路做肯定。窗外的雨依旧那般大,砸在玻璃窗上,也重重砸在了他的心底。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小同桌了。他有些憔悴的闭上了眼,回想起那日来。那天陈柯将自己叫到办公室,他到了办公室时才发现里面还有自己的继父。继父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他,而后又温和的告诉陈柯他此行的目的,他说了母亲的病情,随后又交代了自己需要去北京的事宜。陈柯沉默了半响,随后还是点了点头,他拍了拍梁逢的肩,宽慰他:“没事,你高考还是要回来考的,无论你在哪学习,我都相信你一定是最棒的!你母亲的病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担心,去了北京后,你要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欢迎你找老师,老师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你!”就这样,梁逢还没来得及和小同桌说上一句再见就急匆匆的离开了。他原以为继父的到来只是先给陈柯说一下这件事情,可是他没想到母亲的病已经拖不起了。他的那些书本还是后来陈柯送到他家里去的。继父没有给他和其他人说再见的时间,直接将他带去了医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他闻着那刺鼻的味道一直往里走,他其实是很怕医院的。只因为父亲和弟弟走的那日,也是这样刺鼻难闻的味道,也是在这样洁白的病床上,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离开了自己。从此再也不见。梁逢摒住呼吸跟着继父一直往前走,直到最里面的一间病房里看见了母亲。母亲此时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她的脸色比起往常要白上不少,人靠着病床上温和的看着梁逢,她看见自己儿子来了,挣扎的起身:“真是的,我让你父亲别去喊你,他还是去了,没耽误你学习吧?”梁逢摇着头,忍着泪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回:“不耽误的,那些题老师都讲过,我都会的,我就是……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怎么样了……”“我没事的,你别听你父亲瞎说,都把我自己说的害怕了。”她明明是睁着眼睛带着笑意的看着梁逢,可是偏偏梁逢就是觉得那样的母亲是十分脆弱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和母亲说了一会话后,梁逢走出门外,继父梁承正在和医生交流着。他脑海里还是混乱的,从来到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是迷糊的。他还没完全缓过来。母亲从之前的一个温柔娴熟的人变成了躺在病床上的易碎品。这对他来说未免有些难以接受。他并未听清医生的那些话,直到最后一句他才听清楚。医生告诉父亲:“我建议你们是尽早的去大医院治疗,大医院的治疗比我们的好很多,好起来的几率也更大,最近病人的睡眠质量大幅度降低还常常做噩梦,有的时候甚至彻夜难眠,我看啊,去北京这件事情你们还是得提上日程了。”梁承回头深深看了眼梁逢,两人目光对视上,梁承又扭过头,看着医生,随即坚定的点了点头,“好,这周内我们就出发去北京。”梁承经营着一家大公司,他拥有很多钱,那些钱可以让他一生无忧。他遇见梁逢母亲黎淑兰的时候,是在他十八岁那年。那是他们俩学校第一次联谊,联谊当天大家都穿着精美的衣服表演节目。梁承的成绩算不上好,但是却生了一张巧簧如舌的嘴,在班里也哄得大批女孩子喜欢,但是他这人什么都好,家境也殷实,就是一点不好,没个定性。他在他们班里换女朋友的速度相当之快。但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只因为,他看见了她。那个站在台上穿着民国服装垂着脑袋一心一意表演着诗朗诵的女生。她和周围人穿的都一样,无差别的站在一群人中,她甚至都没有站在中心位,但是偏偏在梁承转身时,眼里望见的,只有她。情犊初开的少年只此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里发着光的少女,那一眼印在他心底无数年。在他的猛烈追求之下,两人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对。在一起之后两人也算是幸福,梁承也收起了以前的性子不再靠近别的女孩子,只一心一意的对黎淑兰好。但是之前的那些女生也总是会来找他,在找了七八次后黎淑兰终于忍不住了,两人开始了无休止的吵架。直到分开。这一分开就是十年。后来梁承也找过她很多次,但是一直未曾找到。找到第十一年,他终于找到她了,可是她却告诉他她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儿子。和她结婚的男人也姓梁,只不过他的工作是个警察。他本来想着两人从此以后再无干系,但在外人口中他得知她丈夫因公殉职了。于是,他又开启了猛烈的追求,最先开始她并未同意,而是避着他,远离他。但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梁承也天天跟在她身边,做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让她来,久而久之,黎淑兰心里的那份年少的情谊被唤醒,在时间的推移下,二人又重新走在了一起。婚后一年生下一个儿子,起名为“梁遇。”意为一场缘分的遇见,上天的恩赐。夫妇二人寄无限希望于这孩子身上,也盼望着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只可惜这个孩子并未能健康的长大,在六岁时因病去世。自此,他妻子时常会发呆,走神,然后彻夜失眠,嘴里呢喃着小儿子的名字。……从来都没有人发现她病了,大家只因为她走不出来而已。可是怎么会有人年复一年的失眠睡不着觉呢?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生病了。她生了一场很难治好的病。或许不仅仅是脑瘤那么简单。……为爱困住的囚徒,不止他一人。梁承爱黎淑兰,从年少时就爱,很爱很爱,哪怕他有很多很多钱,可是他也愿意用这些钱换一个健康的黎淑兰。他愿意为了她倾家荡产。只要她好起来,他都愿意。可是,落在一个人身上的雪不是撑了把伞就可以抵挡的住的,当他站在那里时,已然站在了潮湿里。可他只想要他年少时喜欢的女孩好起来而已,仅仅如此。年少时的喜欢到如今也不曾改。……梁逢走到一旁望着窗外的继父身旁,刚伸出手准备安慰他几句,却又听见他嘴里那句极轻的话。他说:“我一定要治好她的,一定要的,我不能丢下她,她是我的妻子啊……”梁逢顿时泪如雨下。只是,这一生偏爱他们的春色实在是少之又少。……去北京的那天是放寒假的第三天。天气算不上多好,天空中细细碎碎下着小雨,朦朦胧胧的雨丝蔓延开来,形成一股雾气,梁逢撑着伞走在雨里,看不清前方的路。他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继父正挽着母亲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的往前走着。梁逢看着他们俩,忽然有些欣慰的笑了。好像脚下这路,也并不是那么难走了。梁逢和父亲一起赴北而去,飞机飞在遥遥万里的高空之上,他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离他愈来愈远的宁安市在他眼里渐渐模糊成一个小小的点,直至最后消失不见。他抬眼间望见母亲靠在继父的怀里,瘦弱的不成样子,他低下眸,眨了眨酸涩的眼,眼泪无声滑落。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人这一生苦啊难的总是要历一程的,无论是何种结果,或喜或悲,或苦或乐,总是要过这一遭的。生活报以我千难万险,我还之永不相弃。许相看留在了宁安市,宁安市属南边,入冬以来,便是冷的,从第一场雪落下后,自此南方的雪就一直落个没停。好像没有个尽头似的。而梁逢为了母亲,则选择了远赴他乡,难遇故人。北方的雪不比南方,北方的雪落得早,在南方雪第一场雪落下时,北方早就下了好几场的雪了。后来梁逢在北京也见过许多场比宁安市还大的雪,甚至能覆盖他走过的痕迹。但是,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仍然怀念那年宁安市落的第一场雪。走的那天,他站在机场时,拿起手机给小同桌发了句消息,他说:再见,小同桌。他知道,他选择了北上,那么,宁安市的一切,这里所有的人和物,都要和他无关了。他坐在飞机上,俯首间远望那片土地,却又忽然间惊觉,自己离那里越来越远了,他开始看不清那片他生活了许久的沃土了。继父曾告诉他,如果母亲的病情得到控制的话,那么一家人从此以后就要留着北京生活了。他们要留在那个灯火通明,浮华万千的大城市里,也意味着他们要在那里点起一盏属于他们的灯了。或许在每个为生活打拼的人心中,北上广的灯光都彻夜长明在他们心里,是他们漫长旅途中的一颗星星。为此,有些人宁愿背井离乡也要成为摘星星的人。可是,梁逢不是的。他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他只想留在小小的,并不起眼的宁安市,他只想留在这里,看他喜欢的人,然后顺顺利利地过完这简单的一生。当时,继父站在玻璃窗前,垂下头轻声问他:“你愿意留在北京吗?”那时的他,并没有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还在犹豫,但母亲是他一生挚爱之人,可是命运早在冥冥之中规划好了一切,它让你得到些什么,也就意味着你也会失去些什么。此时此刻,少年还不知道,他失去的将会是他一生中仅此出现一次的挚爱。我亲爱的小同桌,我没来得及和你说上一句再见,希望你不会生我的气。梁逢也因为母亲的病情很难抽出身来回宁安市看上一眼,要是一天忙起来,他甚至得没有时间回复许相看一句。但好在梁逢也寻求了时机告知了她自己已经来到了北京。许相看也问过他此程远去是为何,梁逢在手机那头沉默许久才捏着手机回复她:“来北京带一个很重要的人回家。”他要治好母亲的病,然后带她回家。他不想留在北京,也不愿意留在这里,这里虽然可以治好母亲的病,但是他还是喜欢那个小小的宁安市。他想着等母亲病好后,他就去和继父说一家人回到宁安市。他相信无论在哪里一家人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在梁逢说完这句话后,许相看紧接着告诉他:“那我等你回来。”她说:“我等你回家。”“好。”他告诉她,自己不会留在北京很久,自己会努力回到宁安市参加高考,会和小同桌一起努力考来北京的学校,然后一起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他对她说,开学后两人便能相见。可谁又能知道来日之事又是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