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番外(1)许相看自序篇

2003年,9.12。

我在华德小镇出生了。

小镇身处深山,四面环山,外面少有人进来,里面也少有人出去,但是我的出生还是给我们家带来了莫大的欢喜。

特别是父亲,他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一个孩子了。虽然是个女娃娃,但是父亲也对我疼爱有加,幸好爷爷奶奶也不重男轻女,对我也是极好。

父母给我起了小名叫满满,意为圆圆满满,一生幸福顺意,没有波折。

在我满月后,全家已搬至安县,县城比小镇大的多,里面好玩的也比小镇多,我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年月。

父母靠做点生意让我们家在县城站稳了脚,买了一间小房子。房子虽然不大但一家三口生活的也是很幸福。

我满三岁时,父母把年迈的爷爷奶奶也接到了县城,爷爷奶奶不肯来,说是住小镇里住惯了,但是爸妈说县城比小镇好,让他们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爷爷奶奶不愿意,说是老家住的舒适。哪怕父母劝了许久,爷爷奶奶还是不愿意来县城。

无奈之下,父母只好在节假日和爷爷奶奶生日里回去看望他们,怕老人孤单,父母也会增加回去的次数。

但是在某一年在我们回去看望他们老人家时,山路崎岖,车子太难行驶,在盘旋崎岖的山路上差点与别人的车撞上,无奈,为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只得减少回去的次数。

爷爷奶奶又实在想念我们,父母商量后将爷爷奶奶接至县城。

那时,爷爷奶奶并没有再拒绝。

在我五岁时,我已经是我们学校跳芭蕾跳的最好的了,学校其他小朋友都夸我是芭蕾公主,连父母也不止一次笑着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我们的满满长大以后一定是一个芭蕾舞演员。”

当时我还小,不知道做“演员”是什么概念,只晓得仰起脑袋,穿着美丽的舞衣在他们面前转着圈,做着跳芭蕾舞的动作,一遍又一遍笑着问他们:“我是不是小公主呀?我好不好看?我是不是最好看的那个?”

父母骄傲的将我抱起,父亲的大手将我举过头顶,脸上堆起笑容,一遍又一便的重复着:“我们的满满肯定是公主咯!”

“是我们的小公主!”

爷爷奶奶也在一旁看着我笑的面脸褶子,将父亲手上的我接下来,慈祥的摸着我的脑袋说:“我们的小公主要一辈子幸福快乐……”

我当时笑着露出小虎牙,我也相信自己会幸福的。

童话里的小公主都是住在城堡里的,虽然我没有城堡,但是我有着对我很好的爸爸妈妈,爱护我的爷爷奶奶,我们一家人圆圆满满的在一起。

那于我而言,和童话里的小公主是没有差别的。

爷爷奶奶在我五岁半时又回到了小镇,他们说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地,这一看便也固执的留在了小镇里。

父母也知道老人家两个放心不下自己的土地田园,也就没有多加挽留。

……

六岁那年,我因为在学校里的优异成绩被选去市里比赛了。

比赛的地点在宁安市,距离我生活的安县很遥远。

我那时小,不知道“遥远”这个词的具体含义,我只知道父母带着我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才到达。

两天一夜是个很长的时间,可我并不觉得累,一路上我都很激动,想着终于要站在大舞台上了。

我止不住的欣喜和欢悦。

那也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比赛很顺利,评委老师也很喜欢我,父母在台下笑的很欣慰。

出来的时候,我遇上了一家人,一家三口。

夫妇俩带着个小男孩,小男孩生的十分精致,面色很白,穿着小西装,脚下踩着锃亮的小皮鞋,走起路来十分昂气。

我出来的时候还穿着芭蕾舞衣,远远望去就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小男孩似乎也被我吸引住了,挣脱父母的手来到我面前,他用好奇的目光看了我许久,之后才奶声奶气的问我:“你是公主吗?”

我当时十分神气,捻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个圈,还做了一个标准的芭蕾舞动作,然后仰着脑袋告诉他:“当然!”

小男孩的眼里放出光芒,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惊奇,然后“哇”了一声,他问:“那小公主能给我跳支舞吗?”

我哼了一声,叉着腰告诉他:“都说了是公主了,你得说请字,不然公主才不跳舞!”

他像个小绅士一般,穿着小西装对我伸出手:“请小公主为我跳支舞好吗?”

我当时有些愣神,眨眨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随后反应过来,他说了“请”字。

“那行吧,小公主就答应了。”

我在他面前跳了一支白天鹅。

此时此刻,我在他面前高傲的就像一只白天鹅。

我在市里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他经常来找我,我们俩天天在一起玩,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他的学校,带我去看玉兰花,去看迎春花,我的父母也说我们两的感情好。

他走的时候,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他说他姓梁。

叫做梁敬亭。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我笑了笑,告诉他:“我叫满满。”

他不明所以的问我:“满满是你的大名吗?”

我笑了下,告诉他:“我的大名叫许相看,小名才叫满满,是圆圆满满的意思。”

他有些惊讶,随后笑了笑,雀跃的告诉我,说我们两天生就是一对的。

他叫梁敬亭,我叫许相看。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也只有敬亭山。

他走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等以后,等长大后要记得来宁安市找他。

来找我的敬亭山。

他让我一定要记得。

“小公主,你要记得敬亭山,要记得梁敬亭。”

我当时很小,只是看着他跟父母坐上车然后远去的身影,愣愣的对车子招了招手,心里一直在想他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小公主要记得敬亭山,要记得梁敬亭……”

我们会再次遇见吗?我也不知道。

比赛结束,我又回到了安县,那为期一个月的旅程也至此结束。

但我记得,在我童年时光里,曾出现过一个很耀眼的小男生,他叫梁敬亭。

……

我一直坚信我是只白天鹅,是一个公主。

于是在我的前半生,我一直仰直了脖子,像一只公主似的骄傲的生活。

在我14岁那年,父母做生意,在县城里欠了许多的债,债务压身,也压的我们一家人喘不过气来。

14岁的我并不知道什么叫做难堪,什么叫做艰难,什么叫做不易。

我只知道要债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来我们家,在我们家里大放厥词,说我们要是还不起钱,就把屋子给砸了。

当时的我害怕极了,根本不敢一个人出门。

父母将仅剩不多的钱都给了他们,但那仍是杯水车薪,家门口的大铁门被泼上了油漆,上面写着两个大字“还钱。”

父母趁着天黑,费力的将门上的字擦掉。

但那仍是掩耳盗铃,贷款越来越多,利息越滚越多,我们要坚持不下去了。

14岁的我正在上初三,学业也愈加紧张,父母多方面凑钱,也不愿意让我在家里住,把我送去了住宿。

等初三那年结束时,我回到家里,父母愈加沧桑,父亲的背也很弯,母亲的眼角也被纹上了一朵又一朵的双生花。

那时的我才知道,原来家里的贷款已经很重很重了,父亲每天都要去码头抗重物,母亲也去了县里社上的十字绣社,给有需要的人绣十字绣。

父亲的背几乎要直不起来,而母亲的视力也俞加不好。

这一切我当时并不知晓,他们依旧给我买好看的衣服,称我为小公主。

初三那学期快要结束时,我给父母打了个电话,是有关于中考的电话,老师让我们问中考那天的午餐是在学校安排的酒店吃,还是学生自己带盒饭去。

我举着手机问母亲,将老师的话重复一遍说给她听,她在电话那头丝毫没犹豫的说:“在酒店吃,酒店饮食比家里好,你考试不能饿肚子,带饭去我怕你忘记了,听妈妈的话,就在酒店吃!妈给钱,妈有钱!”

我将母亲给我的钱留下,拿着自己的零花钱交了餐费。

中考结束,我回到家里。

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家里的债务已经很重了。

但他们并没有告知我,只是在电话里一味的告诉我要好好读书,要出人头地,要走出大山,要去到更广阔的世界里。

我以为那些话就是他们本该告诉我的,但其实我忘记了,在以前我们家还没有负债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说这些话的,他们只会让我开心快乐。

要债的人比以前更多,一波又一波的来到我的家里。开始砸东西,嘴里嚷嚷着要拆房子。

父母无奈,将房子抵押给了他们,也将车子抵押给了银行。

存折上的钱都被拿去还债了,家里快要揭不开锅,那个时候他们仍没有让我吃半点苦。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让小公主吃苦了……

但其实我不怕吃苦的,我也不想当小公主,假如当小公主的前提是富有的话,那么我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很好。

……

15岁的我也即将升入高一。

我们一家在县城实在呆不下去,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有任何存款,更没有任何底金可以拿去做生意,借钱都没有人愿意借给我们了。

于是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小镇里。

华德小镇。

2018年,八月底,我跟随着父母和爷爷奶奶一起回到了小镇。

我那时15岁。

来小镇的那天我甚至都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大家说的话我要费好大劲才勉强知道是什么意思。

父母在老家待了没有几天,又要出去打工。

他们说这次要去到更远的地方去打工,来赚得更多的钱,想让小公主过上好日子,我当时一直哭着挽留他们,但还是没有留住。

他们骗我说不去了,在家陪着我,等一个月后再去,可是等我回到家时,父母早就背起重重的行囊奔赴在另外一个城市的路上了。

他们去了宁安市。

我不知道宁安市在哪里,他们在电话里告诉我说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要做两天一夜火车才能到的地方。

我哭着说以后我也要去这里,要一家人圆圆满满的在一起。

父母的电话来得急,挂的也急,无论我在电话这头怎么呼喊他们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可是陪伴在我的身边的只有爷爷奶奶。

我哭着跑出院子,一直往前跑,等到我跑累时停了下来,也是这时我才反应过来,我这不是在以前的县城,而是在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小镇里,我甚至都听不懂当地人的方言。

“你站在路中央很危险的!”

我回头,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那个他,他留着刚过眉梢的短发,五官精致,唯一不一样的是,在闷热的大夏天,他穿着厚实的外套将自己包裹在里。

他似乎很怕冷。

我走上前,注意到他肤色很白,是那种异于常人的白,他却很自来熟似的,用标准的普通话和我打招呼:“你是刚刚来到小镇的吗?”

我点了点头,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笑着对我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江彦,你也可以叫我的小名——江青山。”

“江青山……”我将这个名字轻声念了遍。

在他告知了他的小名后,很奇怪的,我并未将我的小名告知于他,我只是告知我的大名叫许相看。

而我的小名到如今,我也只告诉过我六岁那年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个小男孩。

他知道我迷路了后,自告奋勇的将我送回了家。

也是那个时候起,我和江彦成为了朋友。

江彦人很有礼貌,待人也很好,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我也会和他保持着距离,因为我知道我来这里是来念书的,要是被一些人传出闲话来就不好了。

开学的那天,是9月1号。

小镇上的人尤其多,但他们都十分抗拒外来人,我就是那个外来人。

由于我是第一次来到小镇读书,所以我开学的时候十分重视,穿的很精致,一身洁白的长裙,扎着丸子头,远远望去,就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

跟着新班主任走进班级的第一天,所有的同学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的眼里有艳羡,也有惊讶,也有毫不掩饰的夸赞。

我被班主任李荷李老师安排在了第一排,第一排距离讲台很近,是个很好的位置。

开学已有两三天我的同桌一直没出现,我在她的书上知道了这个没见过的同桌的名字,叫白澜。

那时的我就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是一个很好看的女生呢?

我们以后会不会成为好朋友呢?

毕竟刚刚来小镇的我除了认识江彦外一个朋友都没有,而身为女生的我还是想交到同为女性朋友的。

所以即使李老师让我在新同桌的书上做笔记,我也没有写上一个字,因为我怕新同桌会生气,我不能在没有经过对方同意下就随意在她的书上写字。

这是很不好的。

那几天里,我期待着和新同桌的见面。

终于,在开学后的一个星期我终于见到了新同桌,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她似乎不如她名字那么秀丽,她有些健壮,肤色也比其他女孩子黑上许多,最重要的是,她似乎有些不太喜欢我……

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我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不好的话。

我甚至在她来的第一天开始就跟她分享我的零食,可是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大手一挥就将那些零食扔到地上。

我问她问什么这样对我,她说是因为我抢了她的第一名,我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也不配和她交朋友。

……

我不明白,难道第一名不是能者居之吗?

这怎么能算是抢呢?

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误会我了,要不然怎么会这样想我呢……

可是在后来的时间中,我貌似猜错了。

她并没有误会我,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这个第一名,不喜欢我会跳芭蕾舞被别人叫做小公主,不喜欢我写得一手好字,不喜欢我会说标准的普通话,不喜欢我博览群书在课堂上积极发言,不喜欢我笑起来的明媚……

她好像最不喜欢的,是我这个人。

在次次示好得不到回应之后,我也懒得再想她对我的看法了,毕竟我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再怎么努力也没什么用。

此后,她不接受我的东西我也不再给她了。

我还是照样拿着我的第一名,做着我该做的事,面对她的嘲讽时,我也不做声,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我们俩的关系就这样冷淡着,谁也没有低头的意思。

时间久了后,我也不在乎这些了。

但我仍然是别人口中的小公主,大家的口口相传让我在华德高中名气大震,不仅仅是高一的男生来班门口看我,还有高二高三的学生,有的时候在放学路上我还能看见好几个同学跟在我身后。

那个时候有几个男生跟着我,我也不在意这些。

我通通没有理那些人,只是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原以为在这里我会度过很好的一段日子,但其实不是。

我也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如果事情早该是这样,那我宁愿不要来。

大家对我这个外来人十分的好奇,女生用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我的长裙和我柔顺的黑发,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

那些男生则是一遍又一遍的来我班级堵我,更有甚者还会跟我写情书,一路护送我回家。

那一段日子,我好像过上了十分耀眼瞩目的生活。

在下课时会有人特地来看我,看人人口中传言的那只白天鹅。一只会跳芭蕾舞的白天鹅。

就这样,大家口言相传,我成了他们口中的校花。

但是后来并不是这样。

小镇虽然民风淳朴,但是仍然会有一些不好的人在,他们的思想顽固,糜烂,陈腐,为人嚣张,歹毒,似乎不惧一切。

她们对我进行了校园暴力。

很严重的校园暴力。

我不知道事情究竟因何而起,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总而言之,我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针对了。

最先开始仅仅是因为我的书包被人丢掉,课桌上被人乱画,凳子也不翼而飞。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经常喝水的杯子里面被人放了很多不知名的小黑虫,密密麻麻的铺满一整个杯底,我也是在喝水时无意间看到,在那瞬间,我几乎要崩溃了。

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呢?

我是真的想不通……

可是当我举着杯子问是谁干的后,班里没有一个人理我。

我哭着去办公室告诉李老师,最初李老师也十分严厉的说要严查到底,可是在过了几天后,班里的风向忽然变了,李老师也说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眨着眼,坐在座位上,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只有那天的作业本承载了我厚重的泪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班里开始有人说我以前的成绩都是靠抄袭得来的,一时之间班里流言四起,怎么也止不住。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针对了。

迫于压力,我的位置被调在了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

而这些事我也不曾告知年迈的爷爷奶奶。

我怕老人家担心,只能自己默默承担。

只是坐在那里后,我的书包经常被人扔在垃圾桶里……

我忍着泪,只是默默的将书包捡起,将课桌整理好,和别人共坐一个凳子。

但是后来和我共坐凳子的那个女生也被针对了。

大家的目的似乎很明显,只是针对我。

仅仅只是我。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连一个具体的原因都不知道。

但是那个“背后操控者”似乎并没有选择罢休,而是愈来愈猖狂,不仅是我的书包被丢进垃圾桶中,我的作业本也会被人用红色的笔画上大大的叉。

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事情不仅仅是那么简单,也不是我眼里所谓的小事。

我不止一次想要告知我的父母,但他们节假日才会匆匆忙忙回来一次,看我一眼就走。

每次我看着他们越来越沧桑的脸,嘴里一遍又一遍叮嘱我要好好念书,要走出大山,要出人头地,要跨越龙门……

我的嘴巴顿时又紧闭了。

或许我不应该给他们添麻烦。

但是我实在懦弱胆怯。

在某次放学路上,一个叫赵时泽的男生拦住了我,嘴里一直说着一些喜欢我的话,还拽住我的手不让我走,我挣脱不开,只好大声骂他。

可是我的力量实在是微弱。

最后,在我快要哭出来时,江彦出现了。

他当着大家的面带走了我。

在距离学校很远的书店门口他放开我的手,然后认真的告诉我以后要坚强一点,不能任人欺负,要大胆的奋起,要反抗,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猜想他大概是知道我在学校里的事情了。

最后,他在临走时还告诉我一句话: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

他让我在该站起来该勇敢的时候就要勇敢。

终于,在某次他们将我的书包丢下高高的楼层时,我实在忍不住了,拽着其中一个女孩子的手去了办公室。

她是主谋,也是所有人里面煽风点火的那个,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

原来是白澜。

居然是她。

我自认为我在和她做同桌的那些日子里并没有哪里招惹过她。

可是她却这样对待我,我想不通……

……

在我没有成为她同桌的那些日子里,她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她和以前改变了一些。

头上开始别着蝴蝶发卡,眼上画着夸张的眼线,嘴里经常嚼着口香糖对来来往往的人仔细打量。

也经常在学校周围收保护费。

这和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很不一样。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我以为这次我抓住了她,但没想到我只是抓住了一角。

小小的一角。

她在办公室里哭得像一个受害者,赚足了所有的眼泪和同情,反而是我这个真正的受害者在一旁显得有些无措。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本末倒置了。

但是我一张嘴就千万句话等着我,会无数个人捂上我的嘴巴。

李老师也做不了这件事的主,闹到主任哪里去,这件事反倒成为了我的错。

我那个时候才懵懂的知道,原来小镇不是不欢迎外来人,而是他们小镇里面的人已经抱成了一团,他们紧紧相依。

他们甚至不分对错,不论黑白,只是因为,白斓是小镇本地人,我不是。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我仍然被针对。

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不仅仅只是丢书包的问题了,她们会把我的作业,我的书本,我的纸都撕掉,丢到垃圾桶里,我只能一页一页的把它们拼凑起来,然后再继续装作无事的上课。

上课的时候,书本上蓄满了我的泪。

我透过那些泪光,朦胧的看见她们在远处看着我笑。

眼睛里面满是不屑和嘲弄。

好像在说:“看吧,什么白天鹅,什么小公主,还不是被我们整成这个样子了?”

也有男同学替我出头,但是白斓不仅仅是我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的家在小镇上有几分势力,家里有点资本,为我出头的人都只是说说而已。

我好像跌进了黑暗里。

我并不知道要该怎么办,我去告老师去告主任,去告校长,但是他们都只是让白斓跟我道个歉就完了。

仅仅只是这样就完了。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抱团取火是这个意思。就是取他人的柴火,让自己暖和,哪怕他人已处冰天雪地,冻得瑟瑟发抖,但那又如何?他的柴火只会暖和自己。

道完歉后,她们并没有因此得到惩罚。

反而更加严重。

我讨厌这样的日子,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在某一天上课的时候我逃出了学校,去了我最经常去的书店。

书店的老板认识我,我经常来这里,她并没有将我逃课的事情告知他人。

或许是老板看得出来我心情不好,她只是给我倒了杯水,我静静的坐在角落,看着窗外落下的雨。

一声不吭。

江彦找到我时,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这场雨下的太大了,我没有伞。”

我无神的看着窗外,哭着告诉江彦:“这雨真的太大了,我站在雨里好久了……”

可是江彦知道的,我其实坐在书店里,雨并没有打湿我。

他并没有纠正我的话,也没有说其他的,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温柔的告诉我:“我其实身体不太好……”

他说这话时,我扭头看着他。

他没有看我,而是在看窗外的雨,他说:“我当时还在生病,吃不进任何药,任何人来劝我都不顶用,我想着自己这一生就要这样了,或许在某一个普通的夜晚就突然而去了,我想我的存在和离去大概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但是,我身边的父母亲人都在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他们都希望我能长命百岁,后来我想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后来有一天,我在一本书中看到了这样的一段话,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星辰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他看着我,目光带了些坚定:“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不要让自己身处黑暗,我们都要醒着,给自己机会,会有破晓的那天。”

我抬头看向了他,眼里的泪和着那场雨终于落下。

我是第一次听江彦说起自己的故事。明明他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他莫名的给我一种他能战胜一切的感觉。

命运的十字路口,它让我以生死搏击,或许我难以逃脱,但是我知晓一个道理,无论何时,我所面临的从来都不是他人的攻击,而是来自内心的怯弱和自卑。

我想,我得振作起来。

要成为自己的太阳。

……

然后下一次赵时泽想要我做他女朋友时,我严肃的拒绝了他。

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放过我。

这算是这件事的爆发点。

赵时泽一再的为难让我很难脱身,而这个时候拯救我的,依然是他,江彦。

他越过人海,来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手让我先走。

可是我怎么能丢下他呢?

我做不到。

我拼了命的挡在江彦面前想要替他挨住那些打,可是赵时泽死死的抓住我,然后将我从江彦身前拽走,他嘲笑似的抓住我的头发,逼着我看着趴在地上的江彦,狠声道:“看见了吗!他江彦就是一个废物!连保护你这件事都做不了,他有什么用!你别喜欢他了,你喜欢老子,老子仗着你!”

我狠狠的瞪着赵时泽,嘴里开始骂他,我让他滚,说像他这样的人不配和江彦相提并论!

赵时泽一下子将我摔在地上,我疼的快要哭出来,可在那时,我却偏偏忍住了。

我不能留江彦一个人在这里,我得带他走。

我奋力的站起,然后冲上前想要带走江彦,可是我的力量与他们的实在是悬殊。

江彦被赵时泽那群人狠狠的压在地上,直到江彦的血流了一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家才反应过来江彦他其实是个病人。

白澜冲出来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将我撞倒,我爬着上前想要看看江彦怎么样了,伤的严不严重,可是白澜哭着喊着让大家滚开。

……

救护车带走了江彦,白澜也跟着上了车。

一场闹剧以这样荒唐的结尾结束,我实在难以想象。

我实在是对不起江彦,是我连累了他……

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打听江彦的事情,可是始终一无所获。

其实赵时泽说的不对,我并不喜欢江彦,江彦于我,只是朋友关系,但在这层朋友中,江彦的真心是很难遇见的。

所以我也十分珍贵这份友谊。

我们俩之间,也从来没有逾矩。

……

那之后的日子白澜也很少来到学校,而江彦我也没有再见过。

过了一段时间后,江彦托人告诉我他没事了,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那年冬天,安县下了一场不大的雪,江彦站在雪里捂着胸口告诉我他要去美国治病了。

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生的什么病。

我也很看重他这个朋友,他算是我在这个小镇里交到的唯一一个朋友,一个为我出头的朋友。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他的。

我站在雪里看着他远去,雪落完时,我的泪也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但我希望我们会有再见面的那天。

……

高一下学期,因为爷爷奶奶的腿脚不方便且学校附近出现了流浪汉的缘故,我开始了住宿。

很不巧,住宿的我和白澜分到了同一寝室。

我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人为。

最先开始我们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她也很少住在宿舍里。

她回宿舍的那天,我正在水房洗衣服。

并不知道宿舍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等我开门时,一堆人将我围了起来,特别是白澜,她的目光凶狠,一直追问我枕头底下那本《小王子》是从哪里来的。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冷淡地掠过她,回到我自己的床上。

但是她扯着我的头发,大声的质问我“青山依旧在”是不是江彦,我被她弄急了,一脚踹开她,大声说:“你管是谁呢!那是我的东西,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目光变得狠辣起来,将手里的被撕成碎片的纸条扔在我身上,嘴里骂着一些不堪的词。

与此同时,她还将江彦送给我的那本《小王子》撕的稀烂,直到它不像一本完整的书。

可这本书我连打开都没有打开过,我甚至不知道里面有个纸条。

这本书是江彦临走时送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成为了碎片……

这件事似乎是个起点,往后的日子里我过的更加艰难。

我也是这时才知道,我身上背负着江彦的喜欢,所以我就得背负着白澜的欺侮。

因为白澜喜欢着江彦。

而我,不过是她爱而不得的出气筒罢了。

可这,又是何其的荒诞!

在那之后,我被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霸凌。

被逼喝臭水沟里的水,喝她们的洗脚水,跪在厕所里举着水盆,被子也被抢,作业本被撕,一群人围攻我一个……

有两个月的时间里,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学校里管的并不严,我有一天晚上趁着天黑跑回了爷爷奶奶家。

站在门口瑟瑟发抖,院子里打扫的很干净,爷爷奶奶在里面安详的睡觉,我站在门外,似乎还可以听见爷爷的鼾声如雷。

我越过铁门,看着院子里高高的梧桐,那棵梧桐树长的很高大,我曾无数次在树下温习着老师布置的作业,那棵树上有许多条我系上去的红丝带,父母离开多少天,我便系了多少条。

……

自来到小镇,这棵树比父母陪伴我的时间还要多。

我站在门口,前进的脚步迟迟不动,我知道的,我只要进去了,那么,我可能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念完高中三年了。

可我还想成为父母的骄傲……

我忽然想起,那天来小镇的时候。

父母曾在我的面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脑袋告诉我说要记得好好念书,要有出息,不要爷爷奶奶担心,要懂事听话。

我站在门口很久很久,泪也流了很久很久,一阵风起,梧桐树上的叶子被风吹落,而后在风中打个旋轻轻落入尘埃,我看着那些叶子想到年迈的爷爷奶奶,想到他们拄拐杖送我上学,接我放学,陪着我走过那长长的泥路,攒钱给我买漂亮的裙子……

我深吸口气,梧桐树叶又被风吹起,飘向远方。

我眨了眨眼,抹了把眼泪,手里紧紧握着脖子上的长命锁,想到了在外奔波的父母,想到了以前住在县里时被要债的日子,家里的大铁门擦了一遍又一遍,上面的印记还是很明显,我们从漂亮的小房子住到潮湿的地下室,半夜吱吱呀呀乱叫的老鼠,下雨天漏雨的墙缝,老是不出水的水龙头,饭里面总是会落上屋顶的灰……

眼泪越来越多,我拼命的擦怎么也擦不完。

我的脚下好像有无数个藤蔓拽着我,我只能往回走。

在天快破晓时,我又跑回了学校。

在寝室门口一直等到上课,我没有进去,等到上课时我直接去了教室。

高一结束,我变得越来越沉默。

……

高二开学,校园暴力越来越严重,我也经受越来越多的痛苦。

因为一个寝室的缘故,她们霸凌我似乎成家常便饭。

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我也经常会跟她们打起来,但是一个人怎么会是一群人的对手呢?城市里的小孩不会是乡村里的野孩子的对手。

她们的手劲大的像泼妇,打我的时候,会将我的头直接压在寝室的门上,我拼了命的挣扎,甚至往后踹她们,但是那并没有用,会有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成为她们的帮凶,捉住我的手脚,按住我的头,一遍又一遍狠厉的问我:“跪不跪下?”

我拼命的摇头,说不。

有用吗?并没有。

我还是跪着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清楚的意识到我不是公主了。

怎么会有公主跪在别人面前呢?

从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公主,而且还是被按着跪在地上,脸上身上全是灰,嘴里甚至还吃了泥土的狼狈公主。

说起来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居然坚持了那么久。

但是后来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这实在是太难受,太难受了。

高二开学不过三个月,我回到家里,这个学我实在上不下去了。

周围人所有人暗暗讽刺的目光,不屑一顾的眼神,看好戏似的表情,指指点点的手势,扎做一堆的讨论,喋喋不休的谩骂……

而这些在我15岁那年的青春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开始厌恶上学,厌恶这份土地,厌恶小镇,厌恶所有的人。

爷爷奶奶去学校,去替我打抱不平,爷爷拖着残缺的腿,走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到了学校时,大门紧闭,奶奶敲着门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嗓子都沙哑了。

校长还是没出来。

只剩下那些坐在高楼上的同学看着好戏。

最后校领导决定她们郑重的给我道一个歉,然后接受严重的处分。

但是我并没有接受,我甚至没有在她们接受处分的时候看上一眼。

我想,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接受。

跌落谷底的,从头到尾只有我。

我开始变得不太正常。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噩梦里全是一张张狠毒的脸,那些脸上刻着两个字“废物”。

我害怕,我辗转反侧,我也不能寐,我心慌,我无处可逃……

终于,在做了无数次噩梦之后,我自杀了。

刀划过动脉的时候,我居然觉得很快活,一丝痛意都没有,有一瞬间,我甚至感受到了解脱。

我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欺负了。

再也不用了。

我很开心,甚至有些快乐,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下辈子一定要做一个胆大又勇敢的人。

就算不能反击,也要殊死一搏。

爷爷奶奶发现了我,将我送去了小镇上的医院。

等我醒来时,爷爷奶奶靠在我的床边满眼是泪。

他们一边心疼我经历的所有,一边想要带我回家。

他们连夜给外省的父母打了个电话,父母从市里赶回。

当他们看到躺在医院上的我,瞳孔里满是震惊,似乎完全没能想到,以前那个乖巧懂事听话的女儿,会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毫无求生的欲望。

母亲靠在我的床边抹了一把又一把的眼泪。

父亲的背越弯越下,他虽然没流泪,但我看得出来,他看着我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不忍,仅仅大半年的时间,我就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与从前的那个骄傲的小公主相比,我似乎已改变太多太多。

父母连夜做了个决定,把我送去县里医治。

县里得出的结论是我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

父母靠在县医院外面的墙上,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父亲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脚下的烟头堆积成小小的一摞,等到最后一支烟抽完,烟头余烬灭,父亲忽地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头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我记得走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啊……怎么会病了呢……”

我距离父亲很远很远,隔着县医院透明的窗玻璃,我轻轻的看到有一滴泪落到了那堆烟上。

是父亲的。

可在那以前,我甚至没有看他哭过。

一次都没有。

哪怕我们家被人要债,半夜被人威胁,铁门一遍又一遍被人泼上油漆,家里房子变卖,车子抵给银行,住大半年的地下室,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借我们一分钱,和父亲做生意的人都躲着他,每天都过得望不到头的日子,除了要钱就是要钱……

可是那样的日子里,父亲也从未叫过苦,喊过累,也从未留下过一滴泪。

可偏偏,就在刚刚,父亲落泪了。

我看着他站在墙角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一下又一下抽泣着,我的眼神十分茫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是座山。

可现在这座山现在已经被压弯了腰,要直不起来了。

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蜷缩在医院的墙角处,一声又一声的抽泣着。

我看着那一幕,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我连安慰父亲的勇气都没有,我甚至都不敢走上前跟父亲说我们回家吧,因为我知道我的心是真的生病了。

我心里有一块地长满了杂草,这里荒无人烟,没有人走的进来……

……

县医生建议父亲送我去市中心。

父亲看了我一眼,我的脸上依旧是淤青遍布,父亲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去吧,去治病,花再多的钱我们也治,把娃治好比什么都强!”

母亲在一旁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让我不要害怕。

我那个时候已然说不出话,看向母亲的目光仍然有些呆滞。

临走时,我站在爷爷奶奶的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梧桐,叶子已变得光秃秃,心里竟有些凄凉。

而树上的红丝带在大风中显得十分孤寂。

……

等到真正坐上车时,天空已下起大雨,层层环绕的山林,在大雨的冲刷下只剩枝桠。

在坎坷崎岖不平的山路里,我没有回头看一次。

那场雨也冲刷了我来时的路,车轮驶过的痕迹也很快消失,而我有记忆中关于小镇的一切也彻底的封锁在这一刻。

母亲抱紧我,嘴里不停的说道:“满满,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回来了,妈妈带你走……”

我没应声,但我知道我终于逃出来了。

逃出了华德小镇。

父母在市医院旁边租了个房子,房子很小,里面摆放着两张小床。

一间屋子里,有两张床,中间仅用一个帘子隔开。父母睡一张床,我睡一张床。

但我的情绪仍然不是很好,整日整日不说话,人就像根木头,看着天,看着地,看着飞过的鸟,看着街边的树,行走的行人,也能就这样看一天。

我又重新住进了医院里。

宁安市第一医院。

医院的环境很好,我知道住在这里需要高昂的费用,我开始几天有些抗拒,情绪很不稳定,我想要回去待在父母身边,但是医生说我的病情很严重,已经达到了重症抑郁症,必须要留院。

我拼了命的砸东西,想要跑,想要远离这里。

父亲抓住我的手,歇斯底里的对我喊:“我们好不容易让你住起来,想要治好你的病,让你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你还想我们怎么样!”

“你说啊,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

父亲看着双眼无神的我,脸色苍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害怕。

他顿时又有些歉疚了,握紧我的手慢慢松开,语气哽咽:“娃,咱们就好好治病吧,好不好?”

我看着父亲,眼神空洞,愣愣的说了声好。

住在医院里的每晚,我都会做噩梦。

我的梦里有一条坎坷的,难越的,崎岖的大河,我站在河的另一边,我曾经有无数次想要越过它,但是河水太深,波浪太汹涌,岩石太凌厉,我有无数次差点被河水没过头顶。

风吹走了我的帆,雨侵袭了我的船,我站在河中央,像一只浮木。

永远得不到救赎。

我的呐喊没有人听见。

每一次的呼吸都十分艰难,甚至连说话都困难。

怎么办呢?我应该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呢?

……

噩梦连连,每一个噩梦里都是一张丑恶的嘴脸,她们像一个小丑一样,在我的周围转转圈圈。我被围绕中间,紧紧抱着脑袋,嘴里喊着让她们滚……

医生和护士不止一次安抚着受伤的我。

可我此时已像一只漂泊已久的浮木,早也找不到归路,所有的雨后甘霖对我来说,都是要命的赌注。

我在医院的那几个月,并未得到任何好转,我惊慌的不敢见任何人,只敢在黑暗里生活。

我不敢看太阳,不敢抬头看大家的眼光,我怕里面有鄙弃,有嫌弃,有不屑,有恶心。

我什么都害怕,我害怕生人害怕陌生人,害怕大家不善的眼光,甚至不敢独自一人上厕所,害怕太阳,害怕光。

同时我也害怕黑夜,一旦黑夜来临,我就会做噩梦,梦到无数个伤害我的人,站在我的眼前,好像下一秒就要像魔鬼一样朝我扑过来。

……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太难。

而我坚持了很久。

——

那天,是个早春。

父亲挽着我的手说下去走走吧。

我抗拒的说不。

父亲用浑浊的眼神看着我,放低了语气,轻轻的对我说:“下去走走吧,看看太阳,感受一下阳光……”

我本想拒绝,看着父亲眼底的期盼时,我轻轻的点头了,说好。

我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那天的太阳并不十分热烈也不很刺眼,父亲用一把扇子替我挡住了阳光。

我和父亲同坐一张长椅上,父亲没有说话,但我似乎听见了他的叹息,是在心上的叹息。

我那个时候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能够正常的与人交流了,我那个时候很想开口对父亲说一句,我们回家吧。

但是我没有,我怕自己又发病。

我和父亲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晒了很久的太阳,也看到了夕阳。

父亲临走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他的背已经越弯越下,他说:“好好治病,娃,我去给你挣钱……”

父亲走后,我又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直到看到了那晚的月亮,我才明白,父亲其实也是爱我的,这份爱一直都在。

只是我现在生病了,父亲在努力当那个为我心里除草的人。

只是连我自己都不能肯定我会变好……

第二天,我独自一人去了医院的花园,坐在长椅上,看着墙角的迎春花。

看了一会后,我的面前来了一个小男孩,面色苍白,但是他却很活泼,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他胆子很大,一上来就握住我的手,问我:“漂亮姐姐也生病了吗?”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没有和陌生人讲话的习惯。

自生病后我对人也更加的冷漠了起来。

但他好像并不介意我的态度。

他直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木椅上,用手扶着脑袋,眼神很乖:“我也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我听到这里,并没有感到很诧异,毕竟我知道这里是医院,住进来的大抵都是病人。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小男孩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怎么会……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自己的话:“医生说我要活不过明年了,或许今年冬天就要走了,但是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

小男孩的话络绎不绝,他的话很多很多,好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好像不是。

我想,可能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听他讲话吧。

我坐在那儿听他说了很久很久,有些同情他,他这么小就要离开了,而我起码还有时间,只要治好病,我还可以活下去。

我安慰他说:“没关系的,或许奇迹会降临到你的身上。”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笑着说:“不会了,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我是心脏病,治不好的那种。”

我心脏狠狠一击,像是被人撕裂般的疼痛。

上天怎么总是这样,只晓得亏待好人。

“你不要怕,你这么可爱一定会活的很长的!”

小男孩对我天真一笑,露出一排小牙,真诚道:“谢谢你,漂亮姐姐,你也会长命百岁的!”

……

小男孩陪我在外面坐了很久很久,临分别时,他折下了墙角的一枝迎春花送给我。

他说,“这支迎春花是我哥哥让我送给你的,你一定会在春天越过你人生的荆棘的。”

我看着那只迎春花,愣住了。

会吗?会越过荆棘吗?

小男孩似乎知道我的想法,静静的将花塞进我的怀里,“一定会的,你要活得比谁都好看!”

小男孩的话说的很坚定。

顿时,我心里的勇气也被鼓舞了起来。

此后的好些天,我都和小男孩一起。

在医院里他似乎成了我另外一个好朋友,他虽然只有五岁,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但他也会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小男孩告诉我,他有一个愿望,就是可以在他过六岁生日前见到他的哥哥。

他希望他哥哥能来给他过生日,他很爱他的哥哥,但是他的哥哥似乎不是很喜欢他。

他还告诉我说他的哥哥为了能够进入到他们家,还被逼着改了个名字。

小男孩很心疼他的哥哥,也很爱他的哥哥。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心疼地问他:“那你哥哥爱你吗?”

小男孩轻轻的摇了摇头说:“他不喜欢我,他有点讨厌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是同母异父。

他母亲带着他的哥哥改嫁他现在的父亲,父亲很有钱,母亲也很漂亮,但是父亲就是不喜欢哥哥,因为哥哥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哥哥在这个家里过得很艰难。

他希望他哥哥能够开心起来。

我说会的,一定会的。

在小男孩生日的前一天,他哥哥还是来了。

陪小男孩过了一个很愉快的生日,我以为就那样,小男孩会很开心,然后顺利的度过这个冬天。

但是他还是走了。

他走的那天是春分。

墙角的迎春花开得正艳。

我忽然心里一阵阵的难受,眼睛开始酸涩,手里握着那只他跟我见面时送我的那只迎春花,原来一个人的生命就这么轻易的就消失了。

我没有见过他的哥哥,但是我知道他的哥哥,叫梁逢。

究竟是那两个字我也不知晓,只是小男孩说的不清楚,我也听的不太仔细。

但我想,他哥哥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小男孩的名字叫梁遇。

只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小男孩走的那天,我病床旁边的柜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一句话:“你当越过荆棘来到春天里,与我重逢。”

在纸条的旁边有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迎春花,在迎春花的中间留了一只玉兰花。

我看着纸条上面端庄的字,仔细的辨认着究竟是什么人送给我的,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但好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的病也慢慢的好了起来。

我不仅能够与人交流,我也能够直视太阳,吃饭,睡觉,看迎春花,看玉兰花。

晚上做的噩梦越来越少,甚至睡得很香。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纸条的作用,或者是说小男孩送给我那枝迎春花的作用,我只知道,我的冬天过去了。

我的身体慢慢好转,脸上结的疤也慢慢消失,肤色也渐渐好了起来,不像以前那么惨白,人看起来也有了些精气神。

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夸我恢复的好。

其实我知道都是那个小男孩的功劳,以及那封安慰我的纸条。

2020年9月15日。

我正式出院。

2020年,9月25日,我步入新的校园。

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让我觉得很好很好的人。

他叫梁逢。

他很温柔,也很优秀,他为人善良,也很敦厚。

他品质兼修而且乐于助人。

他帮助了我很多很多。

后来我们俩成为了同桌,他对我很好,他送了我一瓶茉莉花茶,其实不只是一瓶,第二瓶我没要。

我不知道他送我茉莉花茶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有一句话: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我那个时候心里开始猜测他会不会有点喜欢我。

但是我又在心里说不可能的,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心情时好时坏的抑郁症患者呢?

我开始否定。

觉得他是不可能会喜欢上我的。

但是后来。

我喜欢上他了。

仅仅因为一支玉兰花。

他在一个雨天,送了我一支玉兰花。

恰是那天雨并不大,但也凌乱了无数次枝桠,也凌乱了我的心。

他比我遇见的所有人都要好,会耐心的叫我小同桌,会教我写作业,给我讲不会的题,还会督促我学习,让我上进,下雨给我撑伞,没伞就背我回家。

我时常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让我也遇到了。

所以,我算是遇到了我的敬亭山吗?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貌似也有点喜欢我。

有无数次我在认为他在跟我表白。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白玉缀枝头,无忧也无愁。”

“紫薇荣邸远,有蝶即有愿。”

……

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话。

但是我只记住了这些。

他像是在表白,又好像不是。

我时常在日记里写上他的名字,写上我的心事,我也很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也很害怕,我的这一切都是猜测。

于是我又开始躲避他。

他好像发现了,上课有意无意的碰我一下,我的心跳得更快了,他问我怎么了,我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不敢抬头看他,只敢小声的说没什么。

但其实那一刻,就在那一刻,我的心里早就波涛汹涌。

为了他,我愿意修正一次又一次不恰当的别离,我是第一次如此的渴望当一个正常人,一个不会生病的正常人,一个不会有坏情绪的正常人。

我很怕他知道我有病。

于是我吃药的次数越来越多。

没有一个人知道。

……

父母也很为我高兴,认为我那个时候已经完全好转起来,他们的生意也慢慢变好了,在学校的不远处租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

房子分上下两层,他们住在一层,我住在二层,房子空间很大,我有独立的自己的房间。

我那个时候似乎又是公主了。

只不过不是住在城堡里的公主。

但起码境况比以前好了很多。

我在新的学校也交到了好朋友。

辛欣。

她活泼开朗,时常能够调动我的情绪。

但是她也有心事,她喜欢上了她的青梅竹马。

她喜欢她的青梅竹马已经十七年。

她的青梅竹马叫陈琛。

但是陈琛并不是很喜欢她,只是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陈琛有女朋友,叫白晴。

我曾见过白晴几次,她肤色不白,人倒是很苗条,只是穿衣打扮有些夸张,不太像个学生。

在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心里就某名不舒服,很奇怪,在此之前,我们俩并没有见过一面。

我也不知道这种心理从何而来。

而白澜似乎似乎很喜欢陈琛,到哪里都跟着陈琛,哪怕去看他比赛,也要步步紧跟,生怕辛欣和陈琛多讲一句话。

但陈琛似乎很厌烦白澜这样,还有几次在我和梁逢面前吐槽白澜不给他私人空间来着。

……

陈琛毕竟和辛欣是从小到大就认识的关系,所以两人免不了要接触,而白澜对此很介意。

但这些我也只是听辛欣在我面前简单提起过,其余的我也不知。

但我是真心希望辛欣能够幸福,毕竟她那样好的人,站在她身边的也一定是个很好的男生。

……

转眼间我也以来到宁安一中许久,在这段日子里我也改变了许多,我交到了好朋友,有辛欣,有梁逢,还有陈琛,齐思明……

我认识了很多为我好的人。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相信母亲说的话,这里的人们都很好。

虽然在班里我也会被针对,但我的那些朋友们会立刻站出来替我出气,也会大声的反驳那些人,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诉我我很好……

我想,我来到这里收获最大的可能不是知识,而是友情。

是友情救了我。

我心里的那片贫瘠之地开始有光透了进来,万物发芽,我相信终有一日会长出希望的种子。

而我,也一定会越过人生中的荆棘。

高三下学期,我和小班长梁逢的关系越来越好,他时不时的关心和亲近也让我的心里变得不一样,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或许他于我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

只是当我还未分辨出这是不是喜欢的时候,小班长去了遥远的北京……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小班长的身影,在学校里我也寻不到他,他就这样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那个时候我才清楚的意识到,原来我是真的喜欢上小班长了。

没错,是喜欢。

在小班长去北京的那段日子,我日日夜夜的思念着他,我怕他会忘记我,会忘记宁安市的许相看……

终于,在某一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那头他的嗓音疲惫,像是很久没有休息一样,我问他一句他回答一句,我们俩之间的话随着距离也变得很少……

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我也很想和他多讲些话……

最后,在电话快要挂断时,他忽然很认真的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大学愿不愿意去北京。

问完这句,他似乎很紧张,在电话那头的呼吸也变得厚重了起来……

我几乎是没有考虑的,立马告诉了他我的决定,我说我愿意。

为了他,我愿意。

只要是他,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班长,我愿意的,为了你,我愿意去北京。

……

也是因为如此,去北京也成为了我的第一目标。

但是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是何其的难!

更何况我一个高二休学大半年的人,我赶上大家还是有些吃力的。

当我知道,有心人天不负,我必须要走到灯光闪耀的北京城去!

必须!

此后我发了疯似的学,我抓住一些可以利用的时间,就连吃饭的时间我也会拿个小本子背着单词。

几乎班上的前几名我都问过问题,怕人家不愿意教我,我甚至帮他们跑腿买东西,代买零食……

那一段日子里,我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从刚刚进班时的倒数到班级三十九然后到三十五,三十二,二十六,二十,十八,十四,十名……

我在步步前行。

而这些,我花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

就连辛欣都说我改变巨大,周围的朋友也惊叹于我的进步。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去到北京,见到一个人。

那么,小班长,这次换我走向你。

……

到时间的流逝中,高考很快到来。

我也终于可以书写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了!

考试前一天晚上,我拿着手机给梁逢发了两则消息:

小班长,我一定会努力考来北京的!

你在北京等着我!

……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我所拥有的一切在那个人出现后又回归到原点。

在那一刻我才知道,白晴的表妹居然是白斓。

那个欺负我欺负最厉害的那个女生。

我的记忆似乎又被调回了小镇。

那个让我痛不欲生的地方。

脑子一阵疼痛,身子也抽搐起来,所有恶心的话语都在脑海里盘旋着,只因为我又想起来了往事,想起来了小镇上的点点滴滴……

在我终于支撑不住时,梁逢出现了。

他就像一道光拯救我与水火之中。

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他抱着我的力度缓缓收紧。他不止一遍在我耳边呼喊着,让我别睡觉,让我睁开眼睛看看他。

只可惜我的眼皮越来越沉,我睡了很久很久。

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才醒过来,那一个星期里我的脑海里全都是不好的事情。

父母很担心我,每天都来看我。

梁逢不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什么,他以为我只是简单的生病了。

父母也笑着告诉他,我真的是生病了而已。

父亲告诉他说我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梁逢也说我会好起来的。

除了我自己,他们都坚信我会好起来。

后来我出院了。

好起来了吗?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真的很累很累。

出院后的每天,我都在家躺着,夜夜难寐。

那个时候已经七月,七月的宁安市,沉浸在高考完的喜悦之中,而我,却错过了……

小班长,我要如何才能走到你身边呢?

我的心情很不好,就连父母也能觉察出来。

但好在那个时候梁逢会每天跟我聊天,分享学校里有趣的事情,会给我讲笑话,给我打电话,打视频跟我聊天。

我的灵魂,一半站在光里,一半站在黑暗里。

光里的那半因为梁逢,黑暗里的那半仍是我走不出来的寒冬。

在我以为自己会慢慢好起来时,我收到了一封短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句话。

但就是那几句话将我彻底的击碎。

发信人是施暴者。

我的灵魂完全站在了黑暗里。

永远窥不见光芒。

生命的浮木也往下沉,好像快要沉到河底,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我们一家人为了给我治病又开始启程沪上。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有多个夜晚,我辗转反侧,夜夜难眠,只能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如练,可我思念的人距离我千里之远。

我一遍又一遍的在日记里写下每晚月亮的形状,月光的盈盈,但,长是人千里。

我还是不能见他。

……

压死骆驼的永远是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知道那份短信是谁发过来的,明明白晴白澜已经被带走了,那么,这个给我发短信的人又是谁呢?

我想不通……

短信的内容很乱,乱的没有思绪,几乎是瞎发的,但是我仍然能从寥寥几句中扑捉到一个重要消息。

江彦去世了。

他是因为我去世的,是我害死了他……

当初在小镇江彦是为了我才和那群人打起来的,如果不是我的话他也许就不会发病,也不会远去英国治病,更不会死在异国他乡……

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是个罪人,是个害死江彦的凶手……

那天的上海天气并不好,一夜的狂风骤雨,大雨滂沱,我站在窗前看了许久的雨,眼前的世界似乎和黑暗融为一体,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而我,也真正的站在了黑暗里。

或许,我本就不该独活……

雨吹进屋里的那刻,我拿出好久没写的日记本,一字一句的写着我对小班长要说的话……

我也将自己的遗书写了下来。

我告知父母在我离世后不可通知同学们,我怕大家害怕,毕竟大家同学一载,我不能再让大家挂心。

临走时,我拿出那朵已经枯萎了的玉兰花,那是我和他的唯一见证。

“小班长,你不要怕,我会在天上保护你的……”

至此,我的人生止于十七岁。

很可惜,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完成。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能够告诉他: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许相看喜欢梁敬亭,希望你辈子能够听见。”

——

下辈子我勇敢一点,走快一点,不被荆棘绊住脚,越过荆棘,再与你相拥。

我是许相看,是相看两不厌的许相看。

我已经找到我的敬亭山了。

梁逢,下辈子换我来守护你。

祝你一切都好,此生圆满顺遂。

而我,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护佑着你,做你黑暗世界里的星辰,照耀你脚下的路。

再见了,我的少年。

第三十六章:番外(1)许相看自序篇
绿野荆棘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