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尘迷烟
“混蛋!”一个茶杯在罗方生脚下应声而碎,一片片不规则的白色散落在他周围,他垂头丧气地站着,听面前那个身着青衫的白发白须老人怒吼:“你是怎么做事的,你都已经带人去了,戴铁面怎么还会被人杀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怎么不会自己去挡子弹,戴铁面是什么人,他可是日本人心里的一颗钉子,他可是十个你这种废物都换不来的英雄!”“爹,我错了……”“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早就交代你做事要沉稳,不要每天嬉皮笑脸,你整天游手好闲,不会早些清理帮内这些汉奸,还让他们成了气候,你这个混蛋,到现在还连累了戴铁面,你……你想气死我!”“老爷,你就让方生歇口气,他已经站了几个小时了。”旁边一个体态丰腴的白发妇人温柔道。“歇什么歇,你让他站死好了,都是你宠出来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到现在还要害死戴铁面,你知不知道,戴铁面一死,只怕没人治得了那些王八蛋了!”“爹,还有我!”罗方生抬起头,一脸泪容,“我不会放过他们,我一定要为戴铁面报仇!”老人犹疑地抬头,迎上他坚定的视线,老人眼中的火花一点点黯淡,“你……你去吧,你也看到了,去年的一二八,咱们一起上前线去送药品衣物,那些将士……才是真正的男人!你记住,一切都是暗中进行,不能让日本人再次借机挑起事端,十九路军已经调走,只怕老蒋现在派不出这种人来抵抗。老百姓现在的安宁,是……他们用鲜血换来的……”老人哽咽着,把头深深低了下去,朝他挥挥手,“你快去,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商量!”罗方生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老妇人声音颤抖,把手绢抓得紧紧的,“你自己要小心!”“回来!”刚走到门口,罗方生听到父亲的召唤,“戴铁面的孩子呢?”“他交给程行云的夫人了!”“程行云,长城抗战守喜口那个程行云?”“对,听戴铁面说,程行云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的战场,他的夫人是新娶,他打战前就把夫人送到上海,还交代戴铁面,一听到他的死讯就寻个好人家,让夫人再嫁。”罗方生眼睛红了,“戴铁面临死前要我把程夫人送到他身边,程夫人不肯,说不能让丈夫分心。我在租界为他们寻了个寓所,警备司令和许副官都经常去看他们。”“要不然,把他们带到家里来住,我们有个小孩子也热闹。”他母亲突然说。看着两位老人探询的眼神,罗方生笑道:“也好,我去问问程夫人。”罗方生把车停在路边,抬头看着高大的法国梧桐,路边走过两个穿西装,拄着文明棍的男子,他自嘲地笑笑,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长衫,慨叹:“真是落伍了!”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吃晚饭了,他仿佛听到雷鸣般的声音从自己腹中传来,踌躇了一会,抬脚迈入路边好似长在花丛中的红顶小楼。艳丽的波斯地毯延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客厅,原来戴家的吴妈擦着手迎上来,笑道:“罗先生,小成正等你吃饭呢!”成城从楼上冒出头来,飞快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嘴巴一瘪,泪就掉了下来,“罗叔叔,我要去打鬼子,给我爸爸妈妈报仇!”“成城,你先下来,叔叔累了一天了,你让叔叔先吃点东西。”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罗方生抬头一看,叶芙蓉又瘦了,原本贴身的旗袍现在空了许多,脸颊尖了下来,一双眼睛更是显得更加幽深。“原来罗先生也来了。”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许副官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正好我也饿了,罗先生,吃完饭我有事想跟你谈!”四人围坐在饭桌边,叶芙蓉见成城不想吃东西,便把他哄着,拉到身边一勺勺喂,成城有气无力地嚼着,罗方生皱眉道:“你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怎么去打鬼子!”成城看了看叶芙蓉,她微微点头,“罗叔叔说的没错!”成城端过碗,使劲朝嘴里扒拉,三人笑了起来,叶芙蓉拍拍他的背,柔声道:“慢点,别噎着!”罗方生三两口吃完,见叶芙蓉仍端着碗在发呆,口里无意识地嚼着饭粒,心头火起,把她的碗一把抢过来,在桌上扫了满满一碗菜,喝道:“你教孩子会教,到你自己就没主意了,你瞧你瘦的这样,把这碗吃完,快点!”叶芙蓉看他一脸凶相,乖乖地把碗接过,迅速扒拉起来。许副官和成城目瞪口呆,呵呵笑起来,成城偷偷竖起大拇指,罗方生瞪了他一眼,成城把头一缩,把碗里剩下的东西吃完,邀功般举到他面前,“罗叔叔,我吃完了!”大家都笑起来,叶芙蓉鼻子一酸,把泪和在饭菜中扒拉进去。吃完饭,许副官和罗方生进了楼下书房,叶芙蓉把成城哄睡,端了两杯茶走进,看着两人疑惑的眼神,她微笑道:“小家伙前几天哭闹得太厉害,刚才我一哄就睡着了,你们有事先聊,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我就在外面。”“你别急着走,”罗方生拦住她,“我父母想要你带孩子去我家住,你看怎么样?”“我无所谓,只是一直这样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许副官含笑道:“你不用不好意思,小罗当年上了一个女特务的当,还是我们戴处长把他从美人计里救出来的!”“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罗方生脸有些发烧。三人谈笑一阵,许副官和罗方生交换一个眼神,两人突然把脸上笑容收敛,齐齐看着叶芙蓉,许副官正色道:“我们的事情其实也不用瞒你,自从戴铁面死后,特务和汉奸活动特别嚣张,我们上面想组织一个除奸队,打击他们的气焰!”罗方生点头道:“许副官是共产党员,他已经安排人去探听日侨青年同志会那边的动静。许副官,我也想加入你们除奸队,你看行不行?”许副官笑了笑,“你没加入都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了,你派出去的兄弟把那四个家伙吓坏了,他们现在躲在里面不敢出来,日本人对他们意见很大,他们的头子田中经常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而且,”许副官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你用帮派领袖的身份,更能开展除奸活动。我这次就是想跟你商量,我们在暗,你在明,我们互通消息,互相配合,把这些家伙好好整治一下!”罗方生朝他伸出手,“好,我听你的,我们要给戴铁面报仇!”许副官握住他的手,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司令这次气得不行,一直在想办法对付他们,我探了探他的口风,他说如果我能除掉这些人,有什么需要他一定帮忙!”叶芙蓉有些着急,“我能做什么,我没办法上前线打战,平时送信递消息的事情还是能做的,你们给我些任务吧,我可不想老呆在家里等你们的消息!”两人哈哈大笑,罗方生朝许副官挤挤眼睛,“你那里要不要人?”许副官直摇头,“我们除奸队都是大老爷们。”“要不这样,”罗方生微笑道:“你先搬去我家住着,那边安全些,我父母亲也喜欢孩子,成城可以让他们有一顿好忙的。至于你,你先做好思想准备,这些天跟我出去锻炼一下,等我们把计划定好,要用人的时候再找你,到时候可千万别慌啊!”好似平空生出一股力量,叶芙蓉坚定地点点头,“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她脸上升起绚丽霞光,在一身压花黑缎旗袍的衬托下直直逼入两人眼中,两人笑吟吟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艳。一个身躯倒下去,千百个青年站起来。一寸山河,一寸血肉,百万的热血青年,百万的不屈灵魂。从北方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召开会议,决定以外抗暴日,内除国贼为宗旨,并且颁布了许多有利于团结抗战的措施,青年踊跃参军,很快就聚集了七八万人。六月,在吉鸿昌率领下,接连收复了三个县城,将士们一鼓作气,又在七月打下被日军五月占领的多伦。捷报频传,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罗方生家里也是笑语喧然,小成城听说打败了鬼子,拿着把木头手枪到处乱跑,不时叫着,“打死日本鬼子,打死日本鬼子!”罗方生的父亲罗怀苏本是青龙帮帮主,见儿子长大,便慢慢把权力移到他手里,自己和夫人金陵过起不问世事的安逸生活,他们原本是南京人,在家乡购了一栋大宅子,平时都窝在那里赏花弄鸟,这次听说戴铁面出事了才匆匆赶回来。罗怀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一直盼着能含饴弄孙,谁知罗方生前两年被一个日本女特务迷惑,还被利用做了不少蠢事,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后来戴铁面戳穿她的阴谋,才让罗方生幡然醒悟,不过从此对女人是敬谢不敏。和成城玩过一阵,他和夫人坐在沙发上直喘,这个小家伙,精力还真旺盛,可把他们两个老人家折腾坏了。“突突突……”成城端起手枪一通扫射,然后扑到金陵身上,“爷爷奶奶,罗叔叔和叶姨怎么还不回来,我肚子都饿了!”金陵回头看着含笑的吴妈,“你去看看他们的车子回来没有,再把菜准备好。”吴妈刚出门,门口响起汽车喇叭声,成城蹦下来,朝门口飞奔而去,金陵急忙嚷道:“成城,你慢点,别摔着!”罗方生老远朝成城伸出手臂,成城跳到他身上,又把手伸向旁边笑吟吟的叶芙蓉,罗方生不让他如愿,把他高高举起过头顶,“小家伙,重了许多呢,你叶姨哪里抱得起!”成城兴奋地哇哇大叫,当三人走进客厅,罗怀苏起身道:“方生,我有话问你!”当书房门在罗方生身后掩上,他急急道:“爸爸,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次要把田中和那几个家伙一起办了!”罗怀苏面有忧色,“我担心的不是你,你身手不错,枪法也好,自保完全没有问题,我担心的是芙蓉,她是程行云的夫人,你让她抛头露面在外面跑,要是出了事怎么办!”“爸爸,”罗方生神情严肃,“你放心,我们已经考虑到了,我和许副官一定会保证她的安全!”“那就好,我们出去吧,”罗方生刚回头,听到后面一个冷冷的声音,“她很漂亮,对不对?”罗方生肩膀一抖,手紧紧握成拳头,嬉笑道:“那当然,程夫人可真是个美人,可惜已经名花有主了!”罗方生听到后面的人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大步走出门外。晚上,叶芙蓉换了一身阴丹士林格子布旗袍,旗袍是罗方生带她去定做的,是现在最流行的样式,下摆缩短到了小腿,下端衩高到大腿,因为这些天有一大家子盯着要她多吃东西,她身上丰满了些,把整件旗袍撑得凹凸毕现,曲线玲珑。她不知不觉把手伸向下巴,突然嫣然一笑,半路缩了回来,原来尖尖的下巴撑出了饱满的弧度,让她总忍不住去摸摸。她把长发梳成两个长辫子,现在上海流行烫发,她实在舍不得这满头乌丝,也害怕那个丑陋奇怪的电烫机,所以仍是梳着髻。她把一双素面黑布鞋拿出来,蹲着套到脚上,想起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情景,不禁笑出声来,那次罗方生带她去买鞋,她看得目瞪口呆,那是一双足有三寸高跟的皮鞋,鞋面上缀着一只小小的蝴蝶结,蝴蝶结周围有许多小孔,看上去像圆点图案,她穿上刚走一步,脚一扭,一头向前栽去,罗方生正在边上瞧着,连忙把她接住,她几乎跌进他怀里,把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收拾妥当,她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娉娉婷婷走出门外。罗方生眼前一亮,笑眯眯道:“你这样还真像个学生,田中这回逃不掉了!”原来,他们打听出来,田中最喜欢女学生,经常在各个学校书店搜寻,一见到漂亮的就上去勾搭,勾搭不到就暗中派人抢回去,不玩得尽兴绝不放人,有的性格刚烈的干脆玩过就弄死了。“你怕不怕?”在去玉兰路书店的路上,罗方生问道。叶芙蓉含笑道:“不怕,我相信你们!”玉兰路书店,两个日本浪人正盘腿坐着窃窃私语,一见有人进来,朝她瞥了一眼,两人目光顿时有些呆滞,一人连忙站起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欢迎光临,请问小姐找什么书?”叶芙蓉朝他嫣然一笑,“我随便看看!”便朝书架那边走去,一个浪人走了出去,一会,另外一人踢踏着进来,那人穿着藏青色西装,头发剪得极短,眼睛小而锐利。听到木屐声渐渐朝自己而来,叶芙蓉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装作拿本书在看,手指几乎一根根陷进书页里。听到皮鞋声停到自己身边,她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那人笑起来,用一口流利的中文道:“小姐,我叫田中俊一,希望有这个荣幸为您效劳!”叶芙蓉把心一横,朝他微笑道:“不用了,谢谢,我马上就要回家了,而且……我今天没带钱。”田中看了看她的打扮,心头暗喜,“这个看起来也不是有钱人,那不就好办了。”他一脸诚恳,“要不这样,我开书店纯粹是为了交朋友,你喜欢这本算我送给你的!”叶芙蓉把书紧紧抓在手里,故意推脱着,“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初次见面……”“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喜欢就拿去吧!对了,你要不要到舍下坐坐,我们来个煮茶论英雄?”他成功地看到对面女子眼中的亮光,那亮光如烟花般美丽,让他心痒难耐,那亮光突然黯淡下去,“先生,我是很想去,可是现在天色已晚,现在还不回去我爸爸会责怪我的,要不我明天中午再来行吗?”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几乎想狂笑出声,原来这个女人这么好骗,一本书就能让她俯首贴耳,看来很快就能把她弄到手了,他哈哈大笑,“没关系没关系,你家住哪里,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叶芙蓉松了口气,轻声道:“德福路。”德福路是上海的贫民窟,她说出来当然会不好意思。对她的认识又深了一层,田中更加笃定,这个是能用钱换来的女人,他笑眯眯地叫来一辆墨绿的雪佛兰,把她拉了上去。见叶芙蓉一脸笑容,田中暗暗得意,试探地把手覆住她的手,叶芙蓉顿时满脸通红,奋力挣了挣,“田中先生,你不要这样,让人看见不好!”田中的胆子膨胀了,把那手捏得更紧,凑到鼻子下去闻了闻,嬉笑道:“这里只有我和你,哪里有人看见,这么香的手要好好疼惜才行。”眼看着他越靠越近,叶芙蓉真有些后悔,他们只要她把他骗到德福路,可没说还得这么做,她一脸慌张:“田中先生,求求你别这样,让我爸爸看见会打死我的。”田中把她逼到角落里,她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看着面前惊恐的眼睛,田中心里好像有只猫在挠,他把她一把搂在怀中,对司机道:“不去德福路了,我们现在回玉兰路!”眼看着司机要掉头,叶芙蓉差点哭出来,她停止挣扎,靠在他怀中呜呜哭道:“我还以为你是好人,刚才还想着带你去见见我父母,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说着,她抡起小拳头捶打着他胸膛,看起来倒好似在他怀里撒娇了。田中被捶得十分享受,哈哈大笑道:“别害怕,我跟你开玩笑的,别哭了,我送你回去就是,明天到我那里喝茶好不好?”说着,他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叶芙蓉含羞点头,“去就去,你可不能乱来!”田中暗暗后悔,驯服女人的过程才最美妙,自己刚才差点搞砸了,他连忙叫司机掉头去德福路,一边计划以后如何让这个女人服服帖帖。德福路到了,车子停在一栋破旧的房子面前,叶芙蓉嫣然一笑,“田中先生,这里就是我的家,要不要进去坐坐?”田中在她下巴摸了一把,笑道:“还是你明天去我那里坐吧,这么晚了去打搅不方便。”叶芙蓉只好下车,见他要走,她踢到一块石头,灵机一动,整个身体朝地上栽去,田中果然中计,把车叫停下来察看她的情况。这时,从房子里冲出几个蒙面人,田中听到动静,立刻明白事情不妙,飞快地扑到她身边,把她拉起来,一手勒住她脖子,一手用枪顶着她的太阳穴,恶狠狠道:“你们给我站住,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大家面面相觑,果真都不敢往前,田中一步步退向汽车,狞笑着,“原来想用美人计引我上钩,你们还没练到家,我这次要让你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叶芙蓉眼看着众人竟都被他吓住,听到他的话,知道他即使能逃脱自己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她横下心,把他枪口一推,只听砰地一声枪响,叶芙蓉和田中同时倒在地上。罗方生提着仍在冒烟的枪,飞快地扑到她的身边,阿虎把额头一个血洞的田中推开,笑道:“罗哥,你枪法好准!”看着她的满身鲜血,罗方生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时,一身黑色短褂的许副官出现在他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喝道:“快,照计划行事!”早有人去告诉那战战兢兢地雪佛兰司机,“我们是除奸队,这里没你的事,你快走!”那人心里一动,踩着油门绝尘而去。罗方生把牙一咬,抱着她就往房子那边走,这时,他听到她轻微的呼吸,把她往胸膛一贴,她的心跳得正紧,他几乎欢呼出声,原来她只是吓晕过去了。他们刚把田中的尸体弄走,又一辆雪佛兰也开到了德福路,原来罗方生假传命令,派人通知小三和阿明他们来接田中,他们四人刚下车,一群蒙面人就把他们包围了,四人解决得干净利索,罗方生在他们尸体上各踢了两脚,确定他们真的没气了才带人离开。罗方生一路疾驶,很快就回了家,父母和成城都已经歇下,他把她抱下来,悄悄走进她的房间,他找来水把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容颜,那唇上诱人的颜色如盛开的罂粟,让他渐渐迷醉。见她仍未醒来,他心里有只魔慢慢成长,他再也按捺不住,俯下身,吻上那诱人的红。当那柔软而芬芳的感觉击中他的心脏,好似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他有种嚎啕痛哭的冲动,他在那红色上流连着,惆怅着,恨不得把她吞进肚里,恨不能把她塞进胸膛。“咳……”他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罗怀苏冷冷看着他,回头就走。他默默跟着他来到书房,罗怀苏把门一关,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怒目圆睁地指着他,“你这个混蛋,你把她弄去搞这种名堂,亏你想得出来!美人计?你竟然用她去设美人计,我看你是吃了傻药了,你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罗方生嗫嚅半天,楞是没说出一句话来,罗怀苏劈头又给他一巴掌,“这是要教训你刚才做的混帐事,天下女子这么多,你竟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要是让人家知道你让我的老脸往哪搁,他丈夫在前线为我们拼命,你帮不上忙就是了,还要去扯他们的后腿,你到底还是不是人!”罗方生几乎把头垂到胸前,喃喃道:“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罗怀苏长叹一声,“我回去要你妈给你找几个好姑娘,你相中的话就赶快把事办了,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让我们罗家有后吧!”“爸爸,您看着办吧,我没有意见!”“你今天做得漂亮,”罗怀苏脸上突然阴转晴,“那一枪打得真准!”罗方生摸摸脑袋,嬉笑着骂道:“这是哪个兔崽子,这么快就通风报信。”罗怀苏拍拍他的肩膀,父子俩相视而笑。因为没有受伤,叶芙蓉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第二天一早起来,摸着自己的唇,发现有些红肿,她闷闷想了会,到底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想起昨晚的事情,惊出一身冷汗,才觉得可能是田中那个坏蛋留下的痕迹。吃饭的时候,成城吃吃笑着,“姨,你嘴巴好像被人咬过!”叶芙蓉偷偷戳了他一下,“别乱说话!”见父亲正瞪着自己,罗方生顿时如坐针毡,把碗一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叶芙蓉慌忙站起来,“别走,我有事情要问你!”看着两人的背影,罗怀苏眉头深锁起来。一夜之间,除奸队的名字传遍上海的大街小巷,人们欢欣鼓舞,把他们说得神乎其神,有的说他们有三只眼睛,夜里能看见很远外的东西,有的说他们能飞檐走壁。有的说他们枪法奇准无比,能一枪就中人眉心,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据说当年组织谋杀戴铁面的田中就是被一枪打中眉心取的性命。随着除奸队的名声大躁,汉奸们原来的嚣张气势都不见了,他们纷纷龟缩起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出来,即使出来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有天兵来取他们性命。罗公馆也热闹开了,金陵迫不及待地把合适的女子找了出来,甚至专门回到南京去找,一听说是罗家公子要结婚,大家眼睛都红了,纷纷把自己认识的或者自己家里的姑娘推荐出来,罗公馆日日都宾客临门,留洋学生、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温柔的端庄的美丽的气质高雅的活泼大方的,客人来的时候罗方生也会出现,可是从未曾点头,看着他一脸淡然,可把两位老人和叶芙蓉急坏了,三人加上一个小成城每天为他出谋划策,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罗方生哭笑不得,干脆躲到法租界原本叶芙蓉住的那个房子里。因为位置隐秘,环境幽静,这栋房子现在当作除奸队的会议室,许副官和罗方生经常会出现在这里,一有任务这里就紧张起来,大家尽量避免集体出现,叶芙蓉就化装成各种样子给他们送信,她一会是贵妇人,一会是卖烟卷的,一会又成了乡下来的嫂子,一会又成了女学生。这天,叶芙蓉早早来到这里,把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她正收拾着资料,许副官一脸沮丧走进来,叶芙蓉被他脸上的愤然吓了一跳,忙把东西撂下来问。“蒋介石要冯玉祥取消抗日同盟军名义,即日离开部队,何应钦竟然下令分三路进攻抗日同盟军!”许副官喃喃地说着,满脸痛苦,“抗日同盟军总部撤消了,我们连上战场杀敌的梦想都被人扼杀!”“那程行云呢,”叶芙蓉声音低了下来,“他现在在哪里?”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许副官擦擦湿润的眼睛,“程行云跟着冯玉祥去了泰山,他已经派人来接你!”你说什么?”罗方生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走进来。许副官声音突然低沉,“小罗,我刚才说,程行云派人来接他的夫人走,他的人很快就会到上海,会到府上登门感谢你的收容之恩!”良久,罗方生才微笑着回答,“芙蓉,真是恭喜你,总算可以和他团聚了,到了那边给我们报个平安,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我们……”许副官拍拍他肩膀,“她现在又没走,你交代这么多话做什么,废话少说,我今天心情不好,想找人陪我喝酒,你要不要牺牲一下!”罗方生一拳捶在他胸膛,“是兄弟的就不要罗嗦,去就去,没喝倒不准离开!”两人哈哈大笑,回头看着犹自处于迷离状态的女子,罗方生道:“芙蓉,不要发愣了,要不要跟我们去,那家的红烧狮子头不错,你可以去尝尝。”酒足饭饱,两人喝得摇摇晃晃走出了饭馆。一阵隐隐的雷声刚过,天突然下起雨来,好似天打翻了盆子,水铺天盖地往下浇,天气转热,叶芙蓉身上是一件短袖泥拿缎旗袍,旗袍是淡淡的紫,妖娆地贴在身上,衬得她的皮肤如水中的白玉,在晶莹的颜色上,还流着动人的光彩。两人哈哈大笑,飞快地跑起来,边仰头让雨浇到脸上。叶芙蓉穿着高跟鞋,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哪里跟得上,许副官很快跑进车里,朝他们挥手告别。罗方生拿张报纸就跑了回去,把报纸顶在她头上,叶芙蓉见他回来,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笑道:“谢谢你!”罗方生朝自己的手臂努努嘴,“来,扶着我就不会摔倒了!”叶芙蓉扶着他手臂,顿时好似卸下千尽重担,长舒了口气,笑道:“不知道是谁发明的高跟鞋,摆明了就是来折磨女人的!”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和若隐若现的曲线,罗方生一口浊气堵到胸口,脱口而出道:“你真美!”叶芙蓉浑身一震,脸上飞起一片红色,赧然道:“你真是喝醉了!”“我没有喝醉,我喜欢你!”罗方生几乎吼了出来,“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叶芙蓉的手慢慢落下来,她默默抬头,透过这片冰凉的雨,看到他眼中的繁华似锦,红尘迷烟,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