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特务英子
台儿庄之战,是中国抗战以来的第一次胜利,是两万将士用血肉之躯在这里立起一个不朽的丰碑,激励所有的中国血性男儿,生命之重,有如巍巍山陵。听到胜利的消息,举国沸腾,上海街头,报童们兴奋地扬着手中的报纸,大声喊着,“台儿庄胜利了!血战台儿庄!”不一会,报纸便卖到脱销,工人们加班加点,继续增印,要把这好消息送给每个忧心忡忡的中国人。法租界一个红顶小楼里,成城扬着手里的报纸到处跑,他一会跑到刚请来的陈妈和刘妈面前,指着报纸上的大字叫着,“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两个老妈子笑得嘴都合不拢,陈妈把手中的肉馅剁得飞快,刘妈不住地搓着手,喃喃道:“不容易啊!”徐老额头的汗正大颗大颗往下掉,他不停地揉动叶芙蓉腿上的银针,边问着,“这里有感觉吗?”叶芙蓉点点头,“你刚才说的血海和犊鼻那里有一点酸酸涨涨,不过没有膈俞那么厉害,下面阳陵泉足三里那些地方还不行。”徐老面有喜色,“有起色,这样下去你不用一个月就能走路了,等小罗回来我再加几味药,用些补气血的药给你打好底子。”叶芙蓉微微一笑,突然抓紧了扶手,“徐老,我……能不能再生一个?”徐老眉头一皱,“生是可以生,可大人孩子都会很危险,说实话,你的身体折腾得太差了,你是不是月子没坐好,落下一身的病。”叶芙蓉呆了呆,轻声道:“那时候我丈夫在卢沟桥打仗……”徐老身体一震,眼底浮现一层雾汽,他连忙俯身起针,一颗老泪悄然掉落,消失无形。这时,成城叫嚷着进来了,“妈妈,徐爷爷,我们在台儿庄打胜了!”说着,他扑到叶芙蓉身边,一个字一个字指给她看,徐老把针起完,笑呵呵道:“我敢打赌,今天罗家有酒喝了!”他果真没猜错,晚上罗方生和许复早早地回来了,真提回几瓶酒,见大家都笑嘻嘻的,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罗方生笑道:“消息传得真快,你们足不出户的人都知道了。”成城扑到他身上,“爸爸,今天所有同学都很高兴,我们老师让我们早些回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家人朋友,我还买了份报纸回来,今天报纸真好卖,印出来就没了,每个报童都被围得水泄不通,我是好不容易从报童那抢来的。”他兴奋不已,“爸爸,血战台儿庄,中国军队大获全胜!”罗方生把酒递给他,摸摸他的头,问道:“你妈妈呢,怎么没见她?”成城一指房间,“妈妈在泡脚看报纸。”徐老笑吟吟地从房间出来,“芙蓉的脚有起色,现在膝部已经有感觉了,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她就能走路。”他看着他们手中的酒,哈哈大笑,“我算准今天有酒喝,从去年淞沪抗战日本鬼子占领上海开始我就已经戒酒了,咱们今天要好好庆祝一番,我要醉他一场!”许复笑道:“我们就是来陪您喝酒的,不把您灌趴下我还不走了呢!”常妈端着菜过来,“快去叫芙蓉吃饭,今天做了她爱吃的饺子,你让她尝尝地不地道。”罗方生连忙答应,推开门,见叶芙蓉拿着报纸在发呆,她双眼通红,目光明明落到面前的报纸上,却总让人觉得看的是不知名的地方,罗方生轻轻走到她身边,当他的手落到她肩膀时,她才幡然醒悟,强笑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偷偷来吓我!”罗方生把她揽入怀中,在她脸上亲了亲,她的脸凉得让他心隐隐作疼,他俯身把她的脚捞上来,拿起毛巾擦干,凑近闻了闻,“真香,你身上的中药味真好闻!”叶芙蓉吃吃笑起来,“我都成药罐子了,被这药味烦得要命,你还说好闻。”她伸出双手,声音有些娇赧,“来,抱我吃饭去,妈妈说今天给我做了饺子,我教了陈妈她们许多次,看看这次做得怎么样。”罗方生把水端开,把她从轮椅上抱起,叶芙蓉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方生,我想……给你生个孩子,让你们罗家有后,我拖着两个孩子跟了你,总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罗家……”“说什么傻话,”罗方生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他们也是我的孩子,以后也一样叫我爸爸,跟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他哽咽起来,“我可还记得你生七七那次,他们说得没错,女人生孩子真的是去过鬼门关,我可不想再这样担惊受怕一回。”“别这样想,我有你们真的很满足了!”罗方生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叶芙蓉也不言语,朝他耸耸鼻子,微笑着把头埋到他胸前。晚饭还没开始,罗方生把徐老拉到楼上,“徐老,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能不能在芙蓉的药里加些不孕的药?”徐老惊讶万分,“你疯了,芙蓉一直想调理好身体给你生一个孩子!”“我没疯,”罗方生叹道:“我只是不想失去她!”徐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良久,他长叹一声,“我明白,我真是服了你们!”他写下一张处方交给他,“明天拿这个去抓药。”罗方生怔怔接过来,“徐老,求您不要让芙蓉知道!”见到徐老点头,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门外。徐老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老泪纵横,“这两个孩子……”罗家热闹非凡,七七哇啦哇啦笑个不停,成城吃饱了,捞了个倒酒的差使,端着瓶子满场跑。连常妈和叶芙蓉都小酌了两杯,常妈不胜酒力,早早地回去睡了,叶芙蓉喝得脸色如玫瑰花汁艳丽无比,把小罗的视线牢牢抓住,半天都挪不开来。徐老喝得满脸通红,罗方生和许复也都有些醺醺然,见徐老说话都有些不顺,两人面面相觑,连忙把他扶起来,徐老兴致正浓,“咱们继续喝,‘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些打鬼子的都是英雄好汉,有了他们,咱中国可不会亡国,迟早有一天会把鬼子收拾光……”两人苦笑连连,劝说着把他送上楼去,他一直还在喃喃念着,边大声呼喊,“有心杀贼,无奈已暮年,英雄们,你们要杀个痛快……”从楼上下来,叶芙蓉正扶着桌子摇晃,罗方生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把她轻轻抱起,叶芙蓉猛地惊醒,迷迷糊糊抓住他衣襟,罗方生冲许复笑道:“我送她回去睡,你今天也别走了,去睡客房吧,明天咱们一起出门。”把叶芙蓉送到床上,罗方生拍拍她的脸,“你抱起来比以前重多了,脸色也好看许多,你不知道你那阵子真的跟鬼差不多,眼睛大大的,颧骨高高突出来,全身瘦骨嶙峋,碰一下都硌人。”他打来热水给她擦好脸和身子,顺手把她的簪子拔了,把她塞进被子里去,“冷不冷,要不要热水袋来捂捂?”叶芙蓉满头乌发散在白色缎面枕头上,衬得脸上好似泛出红色荧光,她探出头来,“不是还有你吗,你快些!”罗方生笑嘻嘻地把自己料理完,把被子一掀钻了进去,他摸到一个温热的身子,才发现她已经全身赤裸,他心头一热,把她揽在怀中,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摸了下去,她贴着他胸膛,娇声道:“你身上像火炉一样,靠着真舒服……”她的话被堵在口中,他的吻由浅而深,沿着她的雪白的脖颈落到她胸前,她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呻吟,不由自主地挺高了身体,渴望他的更多温暖。“妈妈,我要跟你们睡,奶奶喝醉了,把床霸占光了!”成城揉着眼睛推门进来,两人满身的火被人当场浇熄,罗方生用嘴形咒了句,“忘了关门!”连忙下来拿了床被子铺好,把成城提到床上,闷声道:“快睡,明天还要去上学!”成城委屈地瘪瘪嘴,“我要和你们睡一个被子。”叶芙蓉闷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罗方生又好气又好笑,“轻点,你妈妈睡着了,你要吵醒她我可把你扔出去!”“奇怪,我刚才明明听到妈妈的声音,”成城嘟哝着,乖乖地钻到自己被子里,“爸爸,你怎么变这么凶,眼睛都红了。”成城倒下便呼呼睡着了,罗方生没了脾气,上床把她抱紧了,拿了件棉褂子悄悄给她套上,叶芙蓉在他胸前闷笑不已,罗方生狠狠亲在她唇上,“再笑我可不管这小家伙了!”叶芙蓉迎住他的唇,两人唇舌纠缠着,分享着她嘴中的苦涩,和他口里的酒香,这苦涩慢慢退去,隐隐地透出丝丝甜意来,和着迷人的酒香,让两人渐渐沉醉。上海法租界的林荫道上,一大一小正在沿着树荫慢慢走。“妈妈,你走不动就扶着我。”叶芙蓉刚想歇口气,成城连忙箍住她的腰,仰头笑道:“妈妈,你脚刚好,不要这么辛苦。”叶芙蓉摸摸他的头,这小家伙长得真快,她初见他时才能抱在怀里扔上抛下,这么几年他就长到她肩膀了,他跟戴铁面长得真像,那倔强的神气简直一模一样。想起往事,她心头有微微的酸疼,轻笑道:“我这不是想多多练习吗,早点能跟以前那样,我这些天长胖了,你爸爸抱得很辛苦。”“才怪!”成城撇撇嘴,“我看他每天都欢喜得很,竟然把我赶出你们房间,你来给我辅导功课他也要来捣乱。”看着他脸上忿忿的表情,叶芙蓉笑出声来,“你别跟你爸爸计较,他在外面做事很辛苦,要是他发火你就到我这来,别接他的茬。”“妈妈,上次是我错了,我不该去跟大哥哥们发传单,爸爸骂得没错,我要向我死去的爸爸还有程叔叔学习,真刀真枪地跟鬼子打!”他明亮的眼睛认真而坚定,叶芙蓉松了口气,把他的手臂抓紧了,慢慢朝前走去。这时,一辆绿色吉普车在他们身边缓缓停下,一个穿着粉红洋装的女子走下来,她穿着一双白色高跟鞋,鞋上扣带处还有小朵蝴蝶花,她一头长发烫成时下流行的大波浪,细长的眼睛里隐隐闪着狡黠的,嫣红的嘴边笑涡浅浅,看起来特别讨人喜欢。她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满脸灿烂笑容,“请问你是不是走路不方便,要不要我送送你们?”叶芙蓉连忙摇头,“真是多谢你的好意,我们家就住在这里,我是出来锻炼的。”“太好了,我也住在这!”女子高兴极了,“我们做个朋友吧,我家就在前面,你要不要到我家喝杯咖啡?”“不用了,我们马上要回去吃饭!”成城连忙回答,“我妈妈累了。”“我叫田英,”女子仍不肯放弃,“因为我在上海没什么朋友,平时很寂寞,你们有空到我家来串串门,我非常欢迎!”看着她满脸热情和眼中的隐隐落寞,叶芙蓉心软了,指着旁边那红顶小楼道:“那就是我家,你如果不嫌弃,欢迎你到我家去玩。”女子拍掌大笑,“太好了,我家就在你家前面两栋,我正好回去也无聊,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先认个门,咱们以后经常走动走动。”她不由分说地搀住她的手,“你走路不方便,我来扶着你吧!”叶芙蓉心中一暖,朝她微笑道:“那真是麻烦你了。”成城眉头皱了皱,紧紧跟着两人往前走,叶芙蓉拉住他,“你快去叫陈妈加两个菜,说今天家里有客人。”成城不情不愿地朝家里跑,边回头叮嘱,“妈妈,你走路小心些。”回到家,田英立刻用满脸笑容征服了全家人,她帮常妈捶背,为陈妈梳髻,把小七七逗得笑个不停,成城拿出数学作业来问妈妈,叶芙蓉正在发怵,她笑眯眯地接过去,不用一分钟就解决了,成城对她极为服气,看她的眼神也和气多了。罗方生今天回得早了些,顺便买了些泡脚的药回来,当他拎着药走到家门口,听到一阵欢笑声,他呆了呆,只觉得那温暖的气息从门里朝外发散出来,让他全身都无比舒畅,他推开门,呵呵笑着,“今天大家怎么这么高兴,又有什么好消息吗?”陈妈连忙把他手里的药接过去,边往厨房走边说:“今天太太带回来一个客人,他们正在书房里帮成城辅导作业呢。”罗方生有些纳闷,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三人的一阵大笑,他猛地推开门,六双眼睛齐齐望着他,其中的一双,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英子?”一念起这个名字,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欢迎么,好歹我们也有那么久的关系,我作为朋友来看看你们也是应该的!”田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罗方生凝重的表情和两个对话里,成城和叶芙蓉听出了些端倪,成城脸色骤变,悄悄走到叶芙蓉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叶芙蓉讪笑道:“原来你们认识,那你们先谈谈,我带孩子先把作业做完。”说着,她拽着成城的手就要往外走。罗方生连忙拦住她,把她一把揽进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她就是许复说的那个女人!”叶芙蓉悚然一惊,抬头看进他的眼睛,他把成城拉到身边,“你照顾妈妈,我跟这个女人谈一谈。”当门在他身后关上,罗方生冷冷道:“说,你到底想干什么?”田英慢慢走到他面前,满脸委屈,泪水盈盈,“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不要翻脸就不认人好不好,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难道不快乐……”说着,她越靠越近,竟朝他胸膛靠去。罗方生连忙退了一步,她稳住身形,泪水一颗颗滚落,“你真的这么狠心,连抱我一下都不肯!”她擦擦泪水,“那个残废的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她!”罗方生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把门打开,“给我滚出去,你让我觉得恶心!”田英哈哈大笑,“罗方生啊罗方生,你果然一点都没变,”她冲他丢了个媚眼,“我还真是喜欢,要不是组织调我走,我还真想留下来跟你继续纠缠下去。”罗方生大吼一声,“我再说一遍,你滚不滚!”田英笑声嘎然而止,“罗方生,我来只问你一句话,你要不要跟我们合作?”“做梦!”“我也知道我在做梦,”田英冷笑着走到他面前,“可如果这个梦关系到你娇滴滴的夫人和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儿子和女儿呢?”“你们想干什么?”罗方生额头青筋直跳。“我们不想干什么,因为我是你的故人,组织上才派我来跟你好好沟通,你手里有这么大的势力,全部去帮那些只会乱说话的文人真是可惜了些。我们什么都不用你做,你按兵不动就行了,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们解决……”“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你们在南京杀了我全家,这个仇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别想指望我能听你们的!”罗方生眼睛红了,“你给我滚,如果还出现在我家,我下手可不会客气!”“谅你不敢!”田英轻蔑地看着他,“我要是在这里有事,我们更有理由收拾你们,你那娇滴滴的女人只怕熬不过监牢里一晚。”她大笑着,“你还是考虑清楚,我们的耐心有限!”当田英冷笑着离开,叶芙蓉和成城闪进书房,见罗方生满脸肃然,叶芙蓉慢慢拉住他手臂,“方生,真对不起,我没想到……”罗方生把她揽入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担心,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这些天你们暂时不要出门,我派几个兄弟过来,再跟巡捕房再说一声,让他们注意一下我家的动静。”“爸爸,你会不会听他们的话?”成城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他。“傻孩子,当然不会!”他正色道:“如果他们捉了你们来威胁我,你们一定要撑住,一定要等我设法营救。”“不,不要救!”叶芙蓉仿佛看到当年戴铁面夫妻那惨烈的一幕,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他的大衣,“不要救,不要因为我们坏了你的事!”成城满脸泪光,“对,爸爸,别被他们威胁,我们不怕死!”罗方生摸摸他的头,在心中暗暗叹息,“你们不怕我怕。”他强笑道:“我明天去跟你请几天假,要不请老师上门来教你,这些天你好好陪陪妈妈,那个女人再来你那扫帚把她赶出去。”当夜色渐渐深沉,罗方生仍无睡意,他不敢乱动,怕吵醒怀中的人儿,这时,一直假寐的叶芙蓉听到他的轻叹,不由得抓紧了他的手,罗方生连忙把她揽紧了些,轻轻拍着她的背,叶芙蓉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搂住他脖子,“方生,你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不会有事的。”罗方生不知如何回答,叶芙蓉把泪擦到他胸前,轻笑道:“奇怪,我肚子怎么还没动静,看来你还得努力才行!”听到她的笑声,罗方生悄悄松了口气,双手伸进她衣服里,戏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明天起不来可别怪我……”“这个支那猪,竟敢不买我的帐!”田英气呼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一定要给点颜色给他看看!”“你现在千万不能轻举妄动,青龙帮在上海的势力根深蒂固,要消灭他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最好是把这种力量利用起来,用中国人对付中国人是一劳永逸的方法,这些支那人最了解自己同胞的心理,我们武力征服的同时一定要进行心理战,你看东北华北现在不是治理得很好,南京政府我们也正在筹备,有了这些人,我们不愁以后这些愚蠢的支那人不乖乖臣服。”一个西装短发,满脸阴鸷的年轻男子轻轻敲击着长长的书桌,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敲动时有着奇异的美感,书桌上几页白纸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着,男子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从那里挤出一线光芒,如冰凉的利刃,割到哪里便是血肉模糊。田英一见他这个神态,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暗忖:这个怪物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东西,看来哪个人又要倒霉了。她心里一慌,脸上挂起一层微笑,“组长,我先回去休息了,有空去我家坐坐。”男子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我把你安排到那里是让你接近他们,取得他们的信任,以后可以随时利用,不是让你去找男人叙旧,你竟然这么快就把事情搞砸了!”田英冷汗直流,“组长,组织不是让我去说服罗方生吗?”“说服!”男子冷笑起来,“他是可以说服的吗,你拿你的蠢脑袋想一想,当年他是如何把你赶走的,你还当他会念在旧情听你的话,”他眼中的黑色更浓,“还是,你这么急不可待地见他,只是想爬上他的床?”“刚川正史!”田英大吼一声,“你不要以为你职位比我高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在上海的时候你还在那见鬼的学校里念书,我工作上有问题你随时可以提出,我生活上的事请你不要指手划脚!”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响起,田英悚然一惊,又看到那豹子般的眼神,她再也受不住这种压迫感,挺直了胸膛,把高跟鞋踩得咚咚响,径直走出门外。“如果以后再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我绝对不会饶你!”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她的脚一软,这高跟鞋真麻烦,这样就扭到脚了。“阿虎,你们都练了这么久,该歇会了!”叶芙蓉把绞好的毛巾递到阿虎手里,阿虎笑吟吟地接过,“没想到成城小小年纪学起武功来这么快,我那点皮毛都快给他挖光了,对了,少爷以前有没有教教他?”“怎么没有,方生很小就教他打拳,我还以为两个人闹着玩,有次把小家伙打得在地上爬不起来,可把我急坏了……”“妈妈那次还要跟爸爸拼命呢!”成城扶住她的身体,“我被她吓到了,硬撑着爬了起来,她这才放过爸爸。”揽在怀里,用毛巾去擦他额头的汗,成城朝她咧嘴一笑,“肯定啦,爸爸哪里敢动妈妈一根手指头!”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叶芙蓉朝两人摆摆手,“你们继续练,我到前面去看看。”成城挡在她前面,“妈妈,还是我去吧!”等成城跑得没影了,阿虎轻叹道:“这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脾气跟当年的戴铁面一样倔强。”见叶芙蓉低头不语,他忙岔开话题,“夫人,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你站这么久腿只怕吃不消。”“你们也真是,不用老是为我操心,我现在全都好了,”叶芙蓉抚过藕色缎面旗袍上的褶痕,笑嘻嘻地往外走,“呆会我做两个北方小菜,也让你们尝尝我们家乡的口味。”楼下客厅里,成城喜滋滋地围着一个男子转来转去,男子用极其优雅的姿势端起茶杯,他的十指白皙纤长,每个指节都惊人的漂亮,那指甲上的粉红光亮在白磁的茶杯边有着动人心魄的美感。门口的兄弟阿扬看到她从楼上下来,飞快地过来护住她,小声道:“夫人,成城的老师请来了,叫陈刚。”成城和那男子也起身,成城大叫一声“妈妈”便跑过来,拉着她的手走到男子面前,“没想到陈老师亲自来教我,我真是太高兴了!”叶芙蓉迎上他的目光,立刻被深深吸引了进去,他的眼睛如深深的潭,那潭平静无波,潭水却有刺骨的凉,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眼睛,却也没有见过这样冰凉的眼睛,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暗骂自己一句,微笑道:“真不好意思,因为家里这几天出了些事情,只好麻烦陈老师亲自登门,陈老师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一定要他们照办。”她眼中的波动全被他收到眼中,他直直盯着她如花的笑靥,嘴角悄然弯起,“罗夫人,教育孩子本来就是我们分内事,成城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当然希望他能坚持学习。”这时,七七摇晃着走过来,一只手放到嘴里呵呵直笑,常妈弯腰在后面护着她,笑眯眯说着:“七七会走路了,七七真行呀……”叶芙蓉蹲下来遥遥朝她伸出双手,“七七到妈妈这来,快,这边……”七七见到妈妈,把手从嘴里拿了出来,挥舞着双手向她跑来,结果半路没走稳,摔得趴倒在地,哇地一声就哭起来。叶芙蓉急了,站起来就想跑去扶,偏偏脚这时不大听使唤了,挪开一步就软倒下来,成城和陈刚连忙把她扶起来,成城满脸苍白,“妈妈,你怎么样?”叶芙蓉苦笑道:“我这时跟你妹妹一样,走路都走不稳就想跑,当然会跌跤啦。你给我看看七七有没有事?”常妈把七七抱过来,七七跌得头上青了一块,脸上仍挂着泪珠,笑哈哈地伸手要她抱,叶芙蓉放了心,把七七接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七七真勇敢!”她捉起她的小手陈刚和成城摆摆,“跟陈老师和哥哥再见,我们去花园玩,不耽误你们学习。”常妈连忙把孩子接过来,一手搀着她往后面走。陈刚目送她们离开,突然问成城,“你妈妈的脚好像不太方便?”成城愤然道:“还不是被日本鬼子害的,我们在南京的时候妈妈带我和七七躲在假山山洞里,她每天把我们抱在怀里暖着,一个多月后腿就没法动了,后来是爸爸找了个老中医帮她治好的,现在走路还是不太方便。”陈刚突然有些失神,良久,他摸摸成城的头,“我们开始上课吧!”罗方生回来的时候,一家大小正欢快地闹腾着,阿虎和阿扬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摸肚子,常妈和刘妈带着七七学走路,陈妈在给大家倒茶,成城坐在妈妈身边,两人笑吟吟地听一个男子讲故事。听到他的声音,阿虎哀嚎起来,“大哥啊,你还是换个人来吧,再这样吃下去我怀疑我早晚得变头猪。”罗方生敲了他一记,“你不会少吃点,我什么时候饿过你了!”阿扬笑起来,“我们也没办法,夫人的菜做得太好吃了。”大家都笑起来,罗方生径直走到陈刚面前,朝他伸出右手,“你是陈老师吧,这些天成城就要麻烦你了。”陈刚连忙站起来,和他的手握住轻轻摇晃一下,笑道:“罗先生实在太客气了,这是我分内事,何况我孤身一人在上海,也很喜欢和你们这样一大家子在一起。”两人松了手,罗方生抬了抬眉毛,“请问陈老师从什么地方来?”陈刚黯然道:“我老家在东北。”大家哦了一声,都沉默下来,叶芙蓉强笑着打圆场,“成城,你不是说老师教过很多歌吗,你唱给大家听听。”成城也不怯场,他清了清嗓子,“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爹娘……”“芙蓉,听说你今天摔倒了?”把客人送走,罗方生端着泡脚的木盆进来,叶芙蓉已把旗袍脱了,换上松松的一件棉布长褂。“怎么还要泡,我不是已经好了吗?”等他把盆放下,叶芙蓉撒娇般攀着他的手臂。“你呀,”罗方生戳了戳她的额头,把她打横抱起放到椅子上,顺便在她唇上窃个香,“孩子有妈妈照顾,家里还有两个老妈子,你每天忙个什么劲嘛!”“我可不想当个废人,”叶芙蓉神情有些萧索,“我本来就不是被伺候的命,好不容易脚好了,真想多替大家多做些事。”说话间,罗方生已把她的鞋子脱下,她连忙缩了缩,“不要闹,我自己来。”“你怎么知道我要闹你,”罗方生笑眯眯地,握住她的脚,指头在她脚板心轻轻挠着,叶芙蓉哈哈大笑,拼命挣扎,“放开,痒啊……”等她泡完脚,已经被他折腾得瘫软了,罗方生刚要去揽她,她以为他又要闹,嬉笑着缩成一团,罗方生干脆抱起她放到床上,她靠在他怀中,轻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的平静生活太不真实,好像……老天随时会收走一样。”“傻话,有我在,谁敢收走!”罗方生五指成梳,贴着她的头皮一下下梳着,那电流好似从发根里冒出来,传导到她的全身,让她快乐地颤栗,她慢慢解开长褂上的盘扣,把自己整个呈现在他面前,他沿着额头轻轻吻下去,在她耳边突然说道:“这些天你们千万要小心,许复说日本特务有行动,他们的组长刚川正史是个厉害角色,他组织的行动还从来没有失败过!”“知道了,”她眼神有些迷离,下意识地把胸挺起,去贴上他滚烫的胸膛,有句话在喉咙里翻滚,最后终于被埋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