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征明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叹了口气走了出去。这时天上的半月已经西斜，还是冷冷的挂着，地上都是青青的光，像是铺了一层盐。一阵无力感突然涌上来，史征明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差不多有四十八个小时没合过眼，但身体的疲劳倒在其次，心理上的绝望感更让他难以承受。史征明低头看看手表，上面显示“19:38”

“唔……”旁边突然递过来一根烟，史征明转头一看，见是研究所的看门大爷手里拿一根香烟递过来。

史征明接过烟，大爷又给他点上火，两人默默的吸了一会。

“今天是七夕节哟……”大爷突然幽幽的说。

“嗯？”史征明没听清，问了一声。

“七月七……”大爷指着天上的半月说。

“哦……”史征明这才明白大爷说的是什么，他摇摇头，心想现在谁还记得阴历啊。

“宋教授又该伤心了……”大爷突然又说。

“啊？为什么？”史征明有些纳闷的问。

“他早年有一个女朋友啊，就是今天死的。”

“哦？”史征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但模模糊糊又不是那么真切。

“她是怎么死的？”史征明问道。

“哎……惨啊！”大爷长叹一声说：“他们两个那年从美国回来，原本是一心想着回来报效祖国，可没曾想，一个还好，进了研究所，另一个，就是宋教授的女朋友，只被分配去一所中学教书。”

史征明心里一盘算，宋南一大概比自己年轻了一两岁，那他们留学回国应该是在八十年代中期，那时候中国刚刚改革开放没多久，整个社会都在经历一场无论从经济上还是从观念上从未有过的巨大变革，那时候流行的一句话是“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很多的大学教授和科研人员纷纷下海，有些甚至不惜去做倒爷、摆地摊，正是整个社会最不尊重科学的时候，而且那个时候的择业没有自主选项，只能国家包分配，所以像宋南一他们这样的事例可以说比比皆是。

“年轻人嘛，怀才不遇，总是有些怨气的。”大爷继续说：“几年之后，一场动乱来了，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史征明点点头。

“那姑娘便全身心的投入了进去，做标语、演讲、发动学生……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这些都算是反革命!你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反革命呢？姑娘是骨干分子，当然逃不过，被全国通缉了，加上自己几个学生死在那天晚上，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那天正好是七夕节！”

史征明只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了一口冰窖里面，冷的牙关都咯咯发抖，他喘了两口气才说：“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兰什么，对，兰馨！”大爷摸着脑门说。

“姓呢？姓什么？”史征明大声的追问，把大爷吓了一跳。

“好像姓胡……”大爷说。

“胡兰馨……兰馨胡，死于七夕节，LXH0707!”史征明喃喃的说，接着，就像是一道光从脑门直射进来一样——第一次跟宋南一见面时他办公室里的满室兰花；当知道他和廖凡去过秦姐住所是的诡异表情；跟王伟交手时的不分高下；还有他对朊病毒非常准确的预言，等等等等，一幕幕就像电影一样从史征明脑海里翻过。

“现在他在哪里？”史征明突然抓住大爷的肩膀猛烈的摇晃。

“啊？谁在哪里？”大爷惊恐的说。

“宋教授，宋南一，他人在哪里？”

“啊……应该在天台，每年七夕，他都会去最高的地方看月亮……”

史征明放开大爷，转身朝营房上面看去，只见天台的最角落里，确实有个身影空空的对着月亮孤独的站着。

史征明三步并两步跑上天台，宋南一听到背后有响动，转过身，正好看见史征明从楼梯上冒出来，两眼瞪的滚圆面目狰狞的盯着他。

宋南一怔了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他抚了抚鼻梁上的眼睛，平静的像在大学课堂讲课：“你知道了？”

“为什么？”史征明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脑子里只有廖凡、王伟、秦姐死去的样子，还有监狱里、远洋轮船上那些骇人的死状，以及郊区那些被毒气成片成片毒倒的人。

“你相信命运吗……？”宋南一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又抬起头望向月亮，几丝轻云飘过来，缠住了半月，月光顿时柔和起来。

“什么？”史征明愣愣的不知道怎么接话，满腔的愤怒就像是击中了一团棉花，被化解了大半。他想起第一次跟宋南一见面的时候，他也问过这一句话，当时不明所以，当时宋南一也没有接着往下解释。

“你知道吗？在人类出现之前，地球曾经发生过至少五次生物大灭绝！”宋南一

“不知道，我只是个警察！”史征明余愤未平，冷冷的说道。

宋南一又笑了笑说：“对，你只是个警察……”随即又自顾自的往下说：“离现在最近的一次你一定知道，就是6500万年前的恐龙灭绝。但在这之前，差不多4.4亿年前，地球还经历了其他四次生物大灭绝，地球上的动物也由此经历了从无脊椎动物到海洋动物再到两栖动物然后到爬行动物最后发展到哺乳动物的进化过程，每一次大灭绝都是一种类型的动物发展到极致，统治了整个地球，在它们的最高潮时突然发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史征明打断他的话恨恨的说道。

“你不觉得人类正处于这个高潮期吗？”宋南一轻声反问。

“是又怎么样？难道你想要提前把他灭绝吗？”

宋南一微笑着摇摇头说：“你发现没有，之前的每一次大灭绝，都是生物进化史上的一次大跨越，一次绝对的火箭式的蹿升，可以说每一次灭绝其实都是地球生物的一次新生！但是对灭绝的生物来讲，这个过程就不那么美好了。”

宋南一顿了顿继续说：“对于人类来讲，如果想要避免种群大灭绝，必须要自己来完成进化的最关键一步……”

“就是权杖病毒？”史征明问。

宋南一点点头说：“所谓不破不立，鸡蛋从外面打破只是盘菜，从里面打破却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