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余生至未央
疼。特别的疼,不是来自身上数不尽的伤口,而是来自心里的疼。NotKiller艰难地站在白山大学的后院亭子里,由于重心不稳,他一个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满身黏糊糊的是血液特有的粘稠感,空中散发着的是血液特有的腥臭味。NotKiller对这种感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甚至于,这种环境,往往是最能刺激他欲望的时候。可是这时,心里的疼痛早已覆盖掉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想要杀人的欲望——他为自己的举止感到一丝奇怪,明明自己早就被训练成了一个完全冷血的标准杀手,怎么居然会心疼了?左子蝶好看的脸在他脑海里一下一下回放着,笑着的她,哭着的她,安静的她,闹腾的她。被孙萌羞辱时故作坚强倔强的她,和曲明渊相吻时紧握拳头的她……还有,此时被陆迪盯上暴露在外,众矢之的的她。NotKiller知道陆迪早已怀疑自己,他必死无疑,他的伤也不容他再浪费时间,他没几个小时可活了,他只能尽自己最后一丝的力气,保左子蝶的周全。NotKiller举起随身携带的小刀,朝着自己的耳朵后面,狠狠地插了进去。他咬着牙,老练地鼓囊了几下,然后狠心一抽小刀。随着小刀的抽出,一个小巧的嵌入式定位仪,也跟着被挖出。NotKiller将这个定位仪随着陆迪给他的无线耳机,一同丢进亭子下的湖水里。他颤巍巍地站起身,再次握紧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小刀,慢慢朝着白山大学女生寝室的方向走去……十二点的校园异常的静谧,只有几盏暗黄色的灯光,点缀着孤单的校园。此时,路灯正将一抹消瘦的身影拉得老长。NotKiller在思考,如何让左子蝶躲过陆迪的猜测与攻击。他的脑中想了许多种方法,但最终他选择了最孤注一掷的那一个。唯有左子蝶的死亡才能让陆迪彻底放弃追逐,而左子蝶不能死,只能想办法找人代替左子蝶死,从而骗过陆迪的眼睛。NotKiller的眉头紧紧皱起来,这让他本来就有些凹陷的眼睛显得更加的奇怪与不协调。他顺着小路慢慢行至女生宿舍的楼下。谁会是那个代替左子蝶去死的倒霉鬼?他将目光落向女生宿舍的窗户,最终锁定在女生宿舍的二楼,那扇窗户没有关,暗红色的窗帘正随着夜风不停地飘动着——而他知道那间宿舍正是左子蝶的寝室。窗户旁边,有一根长长的下水管道,从那里可以直接攀爬到二楼左子蝶的寝室里。NotKiller刚准备行动,就在这时,一抹匆忙的影子飞速地往他的方向行来。NotKiller见机赶紧隐秘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那是一个有着栗色微卷短发,穿着深灰色的运动服套装,领着一大袋文件,看起来异常干练的女生。虽然头发有些短了,但是这女生和左子蝶的身型竟然出奇的相似。NotKiller心中一动,他握紧手中的刀,朝着女生的方向快速袭去,还不等女生尖叫,他便一把捂住女生的嘴巴,将女生拖至大树后,下一秒,锋利的刀瞬间便插进了女生的胸口处。鲜血四溅,漫过了女生的眼睛,也深深扎痛了NotKiller的心。NotKiller这一生杀了无数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死亡也在临近,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自己刀下的亡魂——他曾经很怕见那些人的眼睛,因为那些眼睛里面,有的往往不是不甘或者痛苦,而是一种深深的眷恋。人在死亡来临的瞬间,总会忘记仇恨、忘记欲望、忘记痛苦,唯独留下深深的不舍,也许是对这个世界,对某一个执念,或者是对另一个人。眷恋啊,实在是太有人性味的一个东西了,太容易让他觉得愧疚与难过了。NotKiller开始回忆,他见的第一双这么充满眷恋的亡人眼,是来自她的母亲。一瞬间,他的脑中又想起了自己和母亲的事情。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拉着母亲的手,却被母亲一把甩开,他一下跌坐在地上,生疼。“你是杀手,你不能有感情!”“你是杀手,你不能有感情!”“你是杀手,你不能有感情!”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慢慢的他就开始相信,他其实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甚至他差点也要忘记自己的真正名字,忘记自己叫余生。那是和自己的父亲同一个名字,他曾在他母亲的抽屉里看过父亲写给母亲的信件:余生不散场,深情至未央。他的母亲就叫做未央。其实他不懂那首诗的含义,直到她遇到了那个穿着粉色格子裙的可爱少女。“小哥哥,我们一起玩吧!”“小哥哥,你怎么哭了?让子蝶帮你报仇吧!”“小哥哥,你和子蝶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哦!”“小哥哥,怎么会有妈妈对孩子不好呢?她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吧。”……左子蝶,这个闯入他生命中的女孩,像天使一般点燃了他心里仅有的希望,让他相信,至少这个世界并不是冰冷无情的,让他相信,他的母亲不爱他,其实是有苦衷的。想到这里,他嘴角终于露出了从未展现过的温柔笑意,然而画面一转,他看见左子蝶在河水里拼命挣扎着。“小哥哥,救命啊!救救我!”他的天使在河水里向他大声求救,他有些慌乱,奔跑着想要找到大人们来救左子蝶,却被他的母亲抓住,锁在了冰冷的地下室里。“妈妈,放我出去吧!子蝶落水了,你快去救救她吧!”他拼命拍打着地下室的门,拍到双手疼痛难忍,拍到双手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母亲冰冷无情的话语。“我说过,你是杀手,你不能有感情!”就这样,他被母亲关了足足一个月,又辗转被母亲带离白山市,渐渐的,左子蝶这个名字变成了他深藏在内心的隐痛。直到十年后,他再次因为读书回到白山市,没想到又遇见了左子蝶。那时候的他因为长期在外做任务,外貌变化了很大,而左子蝶却依旧如小时候般纯美如天使。即使她没认出他,即使她以为他只是陌生的同级同学,她也丝毫不吝啬送给他自己的笑容。心中搭建起的铜墙铁壁竟然因为左子蝶的一个浅淡笑容而彻底溃散。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每次想办法不去看她,眼睛却不自觉地飘向她的方向,每次不去注意她,却想方设法想知道她的消息,每次不去关心她,却在知道她经常不吃早饭后,偷偷买好早饭放在她的桌子上。直到有一天,十六岁的左子蝶拦住了他。“你是一班的余生吧?”左子蝶仰起脸,阳光正愉快地在她光泽细嫩的皮肤上尽情跳跃着,这让左子蝶看起来异常的美丽。他低着头,没有说话。“每天的早饭是你送的吗?”左子蝶对他穷追猛打。他耐不住她的追问,点点头。“谢谢你!”左子蝶愉快地对他微笑,一瞬间,他觉得全世界都开满了鲜花。他依然默默的关心守候她,而左子蝶也默默接收着他的关心,直到有一天,在那个左子蝶小时候落水的桥洞附近,那个女孩再次拦住了他。“余生,你跟其他男生都不一样,他们都觉得我好看向我献殷勤,但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后打赌,看看谁能追到我,简直太讨厌啦!只有你,一直在默默关心我!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不如我们做好朋友吧!”好朋友,他记得,六岁的左子蝶也和他说过相同的话。他不可控制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看见笑容在左子蝶的嘴边慢慢放大,阳光又美丽。直到漫天的鲜血将他的美梦彻底击碎。他看见他的母亲,那个顶尖的杀手,那个冷酷的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他的怀里。那也是唯一一次,他看见母亲的眼里对他流露出了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情。“孩子,原谅我,我并不是不爱你。”母亲用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可是我们生来便是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有感情就意味着被你的对手抓住了你的软肋,你的父亲就是因为我的感情用事才死的。所以,我不能犯第二次错误,你更不能犯错误。”“妈……”他不记得多久没有喊过他的母亲,但他看见母亲温柔的笑容,瞬间,一抹不知名的情感在心底彻底崩塌。“孩子,你要记得,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这样只会害人害己。”说完,母亲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他还记得那个有着美丽夕阳的午后,左子蝶穿着纯白色的美丽裙裳,一脸温柔地冲着他笑。“余生,那个在桥洞卖唱的老艺人又来啦,我们一起去听他唱歌吧!”左子蝶愉快地拉着他的手准备往桥洞下行去,却被他一把甩开。左子蝶的杏眼瞪得滚圆,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真没意思。”他装作冷酷无情的样子,“原来简单的一点关心就能骗取大校花左子蝶的信任,我和朋友打的赌赢了。现在,我对你也已经失去了兴趣。”说完,他掉脸就走,只听见左子蝶一遍遍地在他身后追问。“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骗我?”左子蝶越叫越疯狂,甚至猛地冲过来,将他推倒,他一个不慎,掉入了桥下冰凉的河水里。他其实并不会游泳,一开始他还想挣扎一翻,但是渐渐的,当他抬头看见左子蝶那张充满忧伤的脸时,他却不知为何开始放弃了。生亦何欢?一个连感情都不能拥有的杀手,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他微笑着,一遍遍在心里对着左子蝶说着对不起,并不是要骗你,也没有抛弃你,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我只是一个不能有感情的杀手罢了。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的身体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河底。他不记得自己是被谁救起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好起来的,他笑着世界对他的残酷,竟然连死亡都不赋予他,他只能做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用杀人来麻痹自己的内心。渐渐的,他再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而是被冠有了一个杀手的代号——NotKiller,在他杀了第一个人起,他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自己。但是,每次想到左子蝶,想到心中那个唯一的温暖,他又总想逃离这一切,他将被她杀害的人的内脏掏空,用玛尼石填满,再用银质的钉子钉在木板或墙上。这个手段,是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传说可以让受害者不能进入下一世轮回,让灵魂灰飞烟灭,死得透彻的方式。这样,或许这些被他杀害的亡灵便不会进入他的梦境,让他得以安心,这样,或许左子蝶就会闯入他的梦里,让他再一次享受幸福的美梦。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的再次遇见竟会以那样的方式,在那个昏暗的纹身室里。而她——丝毫没有认出戴着黑色口罩,越发憔悴瘦削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