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玏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凉的水泥地面上。他努力睁开眼睛望向四周，辨认出自己大概是躺在一个废旧的仓库里。他动了动手脚，发现之前桎梏住他的绳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他试探性地咳嗽了一声，周围并没有人应答，他这才敢将自己动作的幅度放大了些，一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强忍着浑身上下关节散发的酸痛站了起来。

刚一站起来，他的身体就使劲晃了晃，眼前开始冒金星，他用一只手扶着身后的墙面，另一只手摸了摸身上那件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西装的口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他没有忘记，在昏迷之前，有人解锁了他的手机，给什么人发了消息。秦玏将电量只剩百分之十的手机解锁，打开微信，果然看见他最新发出的一条消息是在昨天夜里，那个神秘女人用他的手机给王欢发了一条微信，告诉王欢取消发送关于唐星的那篇稿子。

而显然，王欢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忽然取消，而是反过了连着发了几条微信表示她的不解。如果是出自于本心，秦玏显然不想就此放弃这样一篇专题，可经历过昨晚那样可怕的事情，他不得不将这篇稿子暂时搁置，起码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再阻止他调查关于唐星的这件事。

秦玏试探性地将脚步挪动到仓库的门口，伸手推了推门，令他惊讶的是，那扇薄薄的铁门并没有上锁，而是直接被他一下子推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刺眼的阳光，秦玏下意识伸手将手臂挡在眼前，闭了闭眼睛。

“什么人？”

此时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秦玏一个激灵，霎时睁开眼睛，看见了不远处一个衣着破旧的老头正骑着三轮车朝他缓缓驶来，秦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门框。

而老头脸上的神色也同样充满戒备，他没有再将三轮车往前开，而是直接停在了原地，就那么上下打量着秦玏，又警惕地问了一声，“你是谁？”

秦玏观察着他的表情，又看了一眼他身后三轮车里摞得高高的废弃纸壳，略微松了口气，明白这人应该不是绑架自己的人，他举起双手，语气友好地说，“大爷你好，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是走错路了，能问一下这儿是哪吗？”

对面的老头又沉沉地扫了他几眼，感觉他面相倒不像是坏人，于是开口道，“这儿是郊区，前面不远就是301省道了，你怎么好端端地上这儿来了？”

听他这么说完，秦玏才有功夫观察起这周围的一切，自己所处的这个仓库正位于一处泥土路的尽头，背后是略有些坡度的山坡，周围没有什么人家，只有零星散落的拆了一半的砖瓦房，秦玏看着周围荒芜一片的场景，忍不住在心中低声骂了句绑架自己的人，居然把他扔到这种地方。

“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是喝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来了，”秦玏有些急切地说道，“能麻烦您捎我一段，把我放到个能打到车的地方吗？我可以给您钱。”

老头看了看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别是欠钱不还被人打的。”

秦玏没有听清老头的话，只当他是犹豫不决，于是又补充了一句，“真的求您了，我回城里有急事儿要办，您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叫我同事......”

“诶呀算了算了，”老头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反正我也要去前面的废品站，你先上来吧。”

听见老头这么说，秦玏的眼睛亮了，急忙一瘸一拐地走近三轮车坐了进去。

一坐下来，他就赶紧拿出手机，给王欢打了个电话。

可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始终都没有人接听。秦玏又打开微信，连着给她发了几条语音。

“王欢你听我说，唐星的那篇报道先不要发，我现在有点事情可能要再过一个小时才能回报社，等到了以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好吗？”

前面蹬三轮车的老头听见他发的语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你还真不是坏人啊。”

秦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我是记者。”

“啧啧，看来这年头记者也不好当，”老头忍不住议论道，“不过要我说，有些无良记者就该被整顿整顿，那发的报道，屁股都是歪的。”

坐在后面车筐里的秦玏无暇顾及老头在说些什么，而是连续不断地给王欢打去电话，可天不遂人愿，他看着手中因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而被迫关机的手机，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

陈九霄驱车来到刘晓宇提到的当时工地后身的那片树林，如今被人用围栏围起来，有两个穿着黄白条纹相间工作服的人正站在围栏口，陈九霄走了过去，跟那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想问一下这片小树林怎么围起来了？”

其中一人看了看他，答道，“你还不知道啊？这儿要改造成露天停车场了。”

陈九霄愣了一下，继续问道，“改造？那这里面的树呢？”

“移栽铲除呗，还能怎么办？”另一人回复道。

陈九霄这回真着急了，他上前两步，作势想要走进围栏里面看看情况，却一下子被这两个人拦住。

“诶兄弟你干什么呀？这里面就快干活了，挖掘机什么的都入场了，你别瞎闯，容易伤着。”其中一人对他好言相劝道。

“不行大哥，这儿暂时还不能轻易动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办。”陈九霄说完，不顾两人的阻拦，径直闯进了用围栏围住的树林里，一进去，果然远远地看见一辆黄色的挖掘机已经在那里发出阵阵轰鸣，随着机身的移动，圆筒切割头慢慢探出来，随时准备将面前的几棵白杨树拦腰截断。

陈九霄大声喝了一声，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挖掘机前，里面的司机看见他吓了一大跳，猛地将机身停住，他将头探出窗外，朝着陈九霄骂了句脏话，“草，你谁啊？不要命了往挖掘机前面凑！”

陈九霄的额头也沁出了汗，他抹了一把脸，从兜里掏出警察证，朝挖掘机司机亮了亮，“抱歉，我是警察，麻烦您先暂停一下，我这边有点情况，这树林暂时不能推。”

挖掘机司机眯眼看了看陈九霄的警察证，然后一脸疑惑地从挖掘机上爬下来，走到陈九霄跟前，大概是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语气比刚才弱了许多，“警官，是我犯什么错误了吗？我们这推树林都是合法的，有许可的，可没有破坏环境啊。”

“不不不您多虑了，”陈九霄打断了司机的话，“你们干活没有问题，是我这边手头有一个案子，可能和这片树林有点关系，所以可能得辛苦你先停一下。”

司机听见陈九霄不是来找自己的，顿时松了口气，可转念间表情又为难起来，“但是我不能轻易停工啊，合同上都写好了，开工的时间就这几天，要是耽误了，我的工钱......”

“老关，怎么了？”司机的话还没说完，陈九霄就看见他身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中年男人，一副领导的模样。

“吴经理，这位同志是道里分局的警察，他说想让咱们暂时停工。”司机转头向男人解释道。

被称作是吴经理的男人抬头看了看陈九霄，然后忙不迭地恭敬地伸出手，“哎哟，警官同志好。”

陈九霄也礼貌地回握了一下，“吴经理好，没错，我是想麻烦咱们能缓一缓再动工吗？是这样，我手头有一个案子，可能和这树林有点关系，要是现在把这树林毁了，那我这工作可能就推进不下去了。”

吴经理听见陈九霄的话，微微皱了皱眉，“哎呀警官，我们当然是想配合你的，可是这施工的时间是早就定好的，现在要是突然停下，我也没法跟上头交代，除非你这边有强制性的文件，我们才能配合呀。”

陈九霄的眉头紧锁，除了那片杨树叶引发的猜想推断，他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眼前的这片树林就是案发现场，自然也就更加没办法向上头申请，阻止施工方施工。

“你再等等行吗？”陈九霄说，“再等一等，我不会耽误你们的进度的。”

吴经理见陈九霄一脸恳切的样子，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落忍，于是点点头，“那我们再等一小时，我先让干活的兄弟们吃个午饭。”

陈九霄感激地点点头，他低头打开微信，让刘晓宇实时和他同步走访那几个李万有提供的工友情况。

可大半个小时过去了，刘晓宇走访过的工友都没有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

眼看一个小时的最后时限就要到了，陈九霄看见吴经理和挖掘机司机朝他走过来，“陈警官，时间到了，我们真的得开工了，不然活干不完，我们没办法交差。”

陈九霄看见他们一脸为难的样子，终究是不好意思再向他们拖延时间，他紧紧握着手机的手无奈地垂下，还是朝他们点了点头，眼看着司机一步一步走过去，进入挖掘机的驾驶室里，然后启动发动机。

然而就在这时，陈九霄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他的心狠狠抖了一下，迅速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的刘晓宇语速很快，还隐隐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头儿，走访的最后两个工人提供了重要线索，案发当晚，他们俩都看见了顾长山和林大伟在小树林里发生争执，且有打斗的迹象。”

陈九霄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伸手抢过一旁吴经理手中的喇叭，这回终于名正言顺地对不远处的司机喊了句话，“停工，案情有重大进展，现在这片树林要作为现场封锁起来，无关人员先行离场。”

他说完这句话，又拿起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刘晓宇道，“你带着这两个证人现在回局里，我现在向局里申请对林大伟进行拘捕。”

电话那头的顾晓宇说了声好。

陈九霄挂了电话，本想给林运晖发个微信告诉他这一重大进展，然而微信还没发出去，就接到了另一个电话。

电话来自被他安排在暗中留意林大伟夫妇动向的手下王涛。

“霄哥，林大伟夫妇不见了。”

陈九霄叉着腰，挫败地用拳头砸了一下眼前的墙面，“怎么会忽然不见？你们不是一直有在留意他们的动向吗？”

“我们是有在留意，”王涛在电话那头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他那屋里的灯一直亮着，我们也没发现他们从工地正门出去，所以就以为他们一直在屋里呆着，但是刚才发现今天工地里换了厨师，才发现他们俩跑了。”

陈九霄沉默了几秒，然后冷静地开口，“通知铁路民航的工作人员帮忙留意一下林大伟夫妇交通出行的订单，看一下他们是不是有出行计划。”

王涛连忙应下来。

“我现在去客运站，林大伟夫妇如果想逃的话，估计会选择不用身份证登记信息的大巴车，你也带着几个兄弟一起过来，咱们在客运站汇合。”

陈九霄挂了电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便转头钻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