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新传媒MCN办公室。

小型会议室里聚集着这个MCN几名头部的网红，一群人围着坐在一起，听公司运营在复盘着上个月每个达人视频的更新频率、播放量和完播率，有人风头正盛一个月涨粉几万，有人陷入创作瓶颈，数据实在是不好看。

刘一哥则是典型的后者，作为曾经公司的短视频一哥，他最早开创了街访小视频这一类型，并因为他接地气而又不失犀利的口才迅速蹿红，一时间在公司内风头无两，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哥”。可但凡是创作，总会遇到瓶颈期，更何况内容市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和他同类型的账号越来越多，难免会出现选题雷同、创作乏力的情况，因而他这一年来眼见着自己的粉丝数量掉得越来越多，而同公司的其他达人却混得风生水起，他看着那些人不断扮丑整活却能毫不费力地收获那么多热度和粉丝，心中愤怒不已，他想，他只是缺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总有一天，他会向其他人证明，他刘一哥，永远都是这里毫无争议的短视频一哥。

“刘一哥，你想什么呢？能不能认真点儿，这是在给你分析账号呢。”小老板梁枫走到刘一哥面前打了个响指，将还在胸中酝酿着各种不平的刘一哥唤醒，他皱了皱眉，语气不爽，“未来半个月可都没有广告找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这号也别做了。”

梁枫不顾旁边还有其他达人和工作人员，将话说得很直白，刘一哥看着他，胸腔上下起伏，本来就胖乎乎的脸此时更像一只河豚，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当年梁枫创业的时候，刘一哥是第一个义无反顾加入的，那时候公司的整个“办公区”其实也就跟如今这间小会议室差不多面积，公司一开始的全部收入都来自于他的账号“一哥街访”，那时候的梁枫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口一个“一哥”，哪敢用现在这种轻蔑的口气。

嘁，时移事易啊。

“数据不好我能有什么办法，”刘一哥将腿搭在面前的一张黑色办公椅上，“现在嫌我这个账号烂，当初靠我这个破账号吃饭的时候怎么一个屁都不敢放呢？”

此话一出，本来还有窃窃私语声的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梁枫的脸色霎那黑了下去，显然是对刘一哥这种不识抬举的表现非常不满，从前他就是这个样子，仗着自己的账号最开始给公司带来了盈利便自视甚高，对他一口一个“小梁”，当时梁枫考虑着公司刚起步，也不好撕破脸，索性也表现得并不在意。

可如今都已经这般光景，刘一哥的账号成了MCN整个矩阵中最拖后腿的那个，不止一个人向他提出这个账号的运营问题，他都看在以前的情面上想着给刘一哥留几分情面，可没想到他没有丝毫改变，还将那种“倚老卖老”发挥到了极致。怎么说他梁枫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小老板一个，要是现在还任凭他一味怼自己，才是真的不像话。

“你这个账号当初是给公司赚钱了，但推流也是我买的吧？我也参与运营了吧？”梁枫步步紧逼，“现在这个号数据越来越差就是事实，你必须得想办法改变，不然只会给公司拖后腿。”

刘一哥听见“拖后腿”这几个字，心中的那股浊气更浓，他站起来，梗着脖子问梁枫，“我要是不想改呢？”

会议室的气氛在此时更加死寂了。

梁枫也站起身，双手环在胸前，“不改的话，就解约。”

刘一哥的脸色变了，他狠狠地盯着梁枫，没想到他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解约的话，账号公司收回，你要赔付相应的违约金。”梁枫的语气轻飘飘的，“当然，我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所以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我希望能看到这个账号的起色。”

刘一哥强行按下心中那股想要给梁枫一拳的冲动，他向后退了两步，而后挫败地坐回椅子里，“好，咱们走着瞧。”

“加油，一哥。”梁枫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笑着走出了会议室，那笑容让刘一哥觉得无比虚伪和恶心。

会议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刘一哥恼怒地踹了一下眼前的那把椅子，却依然难以将心中的苦闷宣泄出去，此时兜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地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他妈的电话。

他心中更是烦闷不已，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窗台前，从裤兜口袋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他现在亟需抽一根烟来缓解内心的不忿。火焰噌地一下点燃，刘一哥低下头深深嘬了一口，烟雾缭绕间，他才慢慢觉得心情不似方才那样焦躁不安。

可兜里的手机依然在震动个不停，他最终忍无可忍，还是接了起来。

“什么事儿非得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又缺钱了还是怎么的？上个月给你们转的钱还没够花？”不怪刘一哥面对母亲的电话一开口就是这样不耐的语气，实在是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如一地坚持承担家里所有的开销支出，包括已经结婚多年的大哥和还在上学的妹妹——所有人的吃穿住行可以说都扛在了刘一哥一个人身上。他念在父母的养育之恩，对这种承担也算是习以为常，甚至安慰自己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家人间“甜蜜的负担”，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负担”不但没有丝毫减轻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如果他妈这通电话是在平时打来的，刘一哥也许还能心平气和地应下，可偏偏她挑错了时间，赶在了刘一哥刚刚被比自己小的、曾经的创业伙伴羞辱了一通之后，也就不难想象此时的他语气会有多冲，冲到电话那头的刘母音量都跟着降低了不少，

“你怎么这么大火气呀儿子，”刘母小声劝解道，“我不是来管你要钱的，是这样，你还记不记得凤霞阿姨？小时候总来咱们家的那个？她这个人命苦啊，男人眼睛残疾了，又没有儿女，她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从雪原去你们临江了，要找女儿，可是你们临江的住宿那么贵，她又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不是做网络的嘛，你看你能不能帮一下他们，早点找到女儿......”

刘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猜得没错，电话那头的刘一哥脸色并不好看，“你这一天不给我找事儿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我又不是做慈善的，哪儿有那么多精力帮这个找女儿，帮那个找儿子的？”

“你看你这孩子，一说点什么就急眼，”刘母不满地说，“那凤霞阿姨也不是外人，小时候没少上咱们家来给你买好吃的，你这孩子咋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

“我就是同情心太泛滥了，现在被你们一家子缠着脱不了身！”刘一哥一想到刚才梁枫那羞辱的话语就气不打一处来，而他自己的亲妈此时居然还来添堵，让自己帮什么凤霞找女儿，简直就是逼着他发作，刘一哥没再等刘母的回话，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就不应该接这通难缠的电话，刘一哥心里这样想。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将眼圈吐在面前的窗户玻璃上，看着它慢慢形成一片干燥的雾气，而后又消散不见。

接下来的账号要怎么运营，才能在短时间内赢回热度呢？他拿起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划动着屏幕，任由着一条又一条的视频在眼前飞快滑过，这年头已经不是快餐时代，而是速食时代，应接不暇的信息就像流水线上一包又一包的泡面，没有人在意它们究竟是什么味道，只要能够满足人们饥饿的胃口，或者说某种窥探欲即可。

什么擦边的舞蹈。

什么昔日情侣撕逼的桥段。

什么找回被强奸的女儿这种新闻。

等一等。

刘一哥的拇指指尖重新将屏幕划回了上一条新闻，那上面的关键词让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雪原，吴凤霞，找女儿。

这每一个关键词，都和刚才他妈提到的信息完全重合。刘一哥的心隐约跳得更快了，他打开视频右侧的评论，短短几十秒的视频，一下子涌入了将近一万条评论，评论众说纷纭。刘一哥的视线落在了置顶的最高赞的评论：

【用户28739042：有没有好心人来梳理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真不知道应该站哪队了，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求更多信息。】

刘一哥打开回复这条评论的折叠消息，基本都是在附和他的。刘一哥的内心蠢蠢欲动，他知道，这也许就是上天放在他眼前的一次机会，如果找到这对夫妇，拍几个系列视频，那么他的账号，应该可以就此盘活了吧？

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是他妈帮了他一把。刘一哥心中的希望之火燃得越来越凶，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点着，他叉着腰，一边有些兴奋地在会议室里踱步，一边给他妈发去语音。

“妈，你先把凤霞阿姨的联系方式给我，她的事儿就交给我了。”刘一哥语气轻快得过分。

“你这死孩子怎么一会儿一个样，真弄不明白。”他妈的语气不无埋怨，不过动作倒是十分诚实，很快便将一串电话号码发了过来，后面还写着吴凤霞的名字。

刘一哥看着那串数字，嘴角勾了勾，他想，他的气运快要来了。

他畅快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按下了那串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