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猝不及防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见陈九霄，唐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就连之前几次与他见面时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寒暄客套此刻都被统统抛在脑后，她微微蹙起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迟疑。

“怎么，不欢迎我来？”陈九霄朝她努努嘴，有些无赖地将椅子往前拉了拉，和她的距离变得更近，“不是说好了吗？你要请我吃饭的。”

唐星听见他的话，第一反应是想要反驳，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可这话尚未说出口，她又猛然想起前几日的那晚，她那时为了躲他，似乎确实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可没想到他却当真了。或者也不是真的不懂她的敷衍和客套，唐星抬起头，对上陈九霄戏谑却柔和的眼神，忽然觉得他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想起从前的他，唐星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可也只是那么一秒，唐星又迅速恢复了理智，她别开脸，躲避他的目光，“我要做手术，没时间。”

“我问过值班的护士了，她说你今天已经没有手术了。”陈九霄的语速飞快。

唐星愣了一下，然后飞快想出另一个借口，“我约了人。”

“你刚才不都说了要回家吗？”陈九霄依旧对答如流。

唐星恼怒地看向他，面色微红。陈九霄却似乎不肯放过她，铁了心要让她兑现这顿饭，他微微抿着嘴唇，沉沉看向她。

“我不想出去，现在外面全都是在讨论我和，”唐星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像是要提起很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和那对夫妻的，我不想出去吃饭，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霎时都沉默了。

陈九霄盯着唐星的脸，什么也没说，就在唐星以为他就要放弃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不去外面，我做给你吃。”

唐星猛地抬起头，对他的坚持不懈感到有些无力，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投降。

*

唐星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陈九霄的厚脸皮，带他回了家。

这人似乎因为计谋得逞，心情倍感畅快，路上经过超市的时候，还特意下车买了一大堆食材，当他提着两大袋食物放在后备箱时，唐星彻底投降了，她想自己似乎没办法阻止陈九霄的坚持，又或者也许从她的本心出发，她并不想拒绝这份来自于他的、久违的温暖。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态度的松动，陈九霄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已经安静地阖上了眼，看上去像是准备小憩一会儿，他不自觉笑了笑，默默将车内的音乐声调小了些。

唐星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睁开双眼，车窗外是熟悉的停车场，原来已经到了她的小区楼下，唐星动了动有些酸痛的肩膀，转过头看向一旁，入目便是陈九霄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坐在自己身旁的驾驶位里，后脑勺轻轻抵住了座椅头枕，眼睛微微阖上，像是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车内的灯光昏暗，低沉的音乐声也已经被调到了最小。唐星没有叫醒他，反而兀自沉默地盯着他的侧脸，一点点出了神，这种场景仿佛让时间倒转回十五年前，在破旧昏暗的小旅馆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他刚刚做好的英语卷子，一处一处认真地批改着，等到全部大功告成的时候，她终于有空转过头，看见的也差不多是同样一幅画面，陈九霄阖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睡着了，他侧脸的线条虽然青涩却已初显硬朗的轮廓，唐星看着看着就入了神，直到他的气息渐渐不再平稳，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像是将醒未醒的样子，然后唐星便会飞速转过头，“嗖”地一下将那张已经检查好的英语卷子扯到自己面前，状作自己根本没有因为他而分神，——那时候陈九霄的神态就和现在几无二致，只是唐星不再像从前一样羞涩胆小，见他慢慢转醒对上她的眼神，唐星只是淡然地朝他笑了笑，“醒了。”

陈九霄睁开眼，看见她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大约过了几秒，陈九霄从纷繁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伸手胡乱搓了把脸，看向唐星的眼神也变得清明，“抱歉，一不小心睡着了。”

“我先睡着的，要抱歉也是我抱歉。”唐星耸耸肩，转过头打开车门，下了车。

陈九霄将放在后备箱里的食材拿出来，然后跟在唐星身后上了电梯，电梯从地下停车场上到一楼，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妈，看见唐星和陈九霄并肩站在一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唐星认出她就住在自己楼上，于是礼貌地朝她笑笑。

大妈见状表情更神秘了，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陈九霄，对唐星道，“男朋友哦？”

唐星和陈九霄皆是一愣，陈九霄的嘴角不由得往上扬了扬，不承认也不否认，但表情却是一派暗爽的意味，唐星有些无奈，对着大妈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大妈歪着头看着他们，笑意盈盈，“男才女貌，怪配的。”

......

唐星低下头，不再接话。

“叮”的一声，唐星松了口气，终于到了她家的楼层，她向那位仍在饶有兴味盯着他们看的大妈点了点头，然后走了出去，陈九霄自然也紧随其后。

“今天忘刮胡子了。”陈九霄小声说了一句，显然是觉得自己刮了胡子后的颜值会更让大妈拍手叫好。

看见他这样懊恼的表情，唐星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像是终于没绷住，她转过脸，很轻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陈九霄见她笑了，一颗心也跟着晴朗起来，跟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问。

两人穿过电梯间，往唐星的家门口走，脸上还都挂着淡淡的笑意，可刚一走进楼道里，唐星的脚步就顿住了，她看见自家的门口正蹲着一个人，因为楼道太暗，有些看不清脸，唐星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目光闪了闪，身后的陈九霄反握住她的手臂，上前一步挡在她的面前。

“姜医生，你回来啦？”

蹲在地上的人听见动静，缓缓将头抬起来，唐星这才看清那张熟悉的脸，正是前几天刚刚结束一次手术的老冯，此刻他那张过度医美的脸上还微微肿胀，被笑容撑得更加明显，唐星松了口气，视线落在他脚边的那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红色塑料袋上。

“老冯？你怎么会有我家的地址？”唐星一边问，一边走上前几步。

陈九霄低头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唐星摆了摆手，小声凑近他，“没什么，我的一个病人。”

“诶呀，这不是前两天，我几个朋友去江上消遣打鱼，没想到还真弄了不少大鱼，给了我好几条，”老冯的笑容憨实，“我这刚做完医美手术，又吃不了腥，就想着给姜医生你送来，本来去了医院的，护士说你回家了，我这不是怕再拖几天鱼就不够新鲜了嘛，就管护士要了你的地址，寻思给你送来。”

唐星点点头，对于老冯这样过于热心的举动虽然感到有些奇怪，却也不好说什么，无论如何，老冯毕竟还是医院的重要客户。

“那就谢谢了，其实你不用专门跑一趟的，放到医院，小段会直接帮我送回来的。”唐星上前接过那个红色的塑料袋，却不想袋子里的鲤鱼此时突然扑腾起来，唐星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灰色的针织裙被崩上了好几块深褐色的水渍。

“没事吧？”陈九霄温热的掌心准确无误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然后自然地伸手，顺手接过了袋子。

“姜医生，”老冯抬起头，视线在陈九霄和唐星间梭巡，眯缝着的眼睛微微闪着不明所以的光，“这是男朋友？以前没见过呀。”

陈九霄抿着嘴，等着唐星的反驳，却不想这一次唐星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弯起嘴角莞尔笑了笑，陈九霄低头看了她一眼，一颗心也像手中提着的鲤鱼一样活蹦乱跳。

“老冯，我家里比较乱，就不请你进来坐了，下次有机会。”

唐星笑着说完这句话，老冯也赶紧识趣地点点头，“好呀好呀，我先走了，这鱼，你们别忘了吃啊，炖着好吃。”

“好，回见。”

看着老冯转身上了电梯，唐星也拿出钥匙将门打开，径直进了门换好拖鞋，然后弯腰从玄关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丢在陈九霄面前，在进屋之前甩了一句，

“没有新拖鞋，凑合着穿吧。”

陈九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那双黑色男士拖鞋，刚刚本来轻快的情绪瞬间又有些无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换好拖鞋，然后拎着菜走了进去。

唐星的家很宽敞，两室一厅，装修是简约的奶白色，一进门就是客厅，除了电视墙以外，就是对面墨绿色的皮质沙发，角落里一盏简单而复古的黑色高脚灯，旁边的小方桌上放着装有她相片的相框，照片里的她站在海边，也穿着墨绿色的裙子，长发慵懒地披在肩头，看上去神秘而美丽，陈九霄忍不住拿起相框放在手心，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喜欢吗？喜欢送你。”唐星将买回来的菜放进厨房，走到客厅时抬头便看见陈九霄对着她的照片发呆，她忍不住轻笑一声，语气戏谑。

陈九霄的耳根通红，不自然地放下相框，回避着她的调侃，“我去做饭了。”

“好，砧板和刀在这边，”唐星也不继续逗他，转身给他介绍厨房的布局和工具摆放的位置，“灶台的火这样一转，就有了。”

“好，我来吧。”陈九霄说完，便随手拿起一边挂钩上的围裙挂在了脖子上，然后背过手去系绳子。

还没等陈九霄的两只手搭在一起，就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指尖凑过来，拿起两根调皮的绳结，灵巧地系在一起打了个结。

“蝴蝶结，挺好看的。”唐星帮他系好围裙，然后向后退了两步，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

“唐星。”陈九霄忍不住低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要如何继续说下去，他想叫她不要再这样撩拨自己，再给自己这种若有若无的希望，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他想，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拒绝不了唐星摇起手中的那个铃铛。

“我饿了陈九霄。”她轻声开口，尾音微微上扬，像是那种很淡的撒娇。

陈九霄像是被戳漏了的气球，一下子便泄了气，他沉默了两秒，最终只说了句，“二十分钟就好。”

身后的唐星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

地下停车场，楼上唐星家里的声音正同步地从一部手机里传来，老冯的耳朵贴着手机，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录音传来的每一句对话，他的表情随着唐星的每一次开口而荡漾，又因为陈九霄的声音而扭曲，直到听到了陈九霄嘴里的那句“唐星”，在这个年轻男人口中，姜医生不是姜医生，而是什么狗屁唐星，老冯的手渐渐攥紧手机，五官愈发扭曲，凭什么，他想，凭什么这个男人可以这样称呼他的姜医生，凭什么？

嫉妒和恨意滔天占领了他的情绪，唐星，他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恍惚间却觉得熟悉，忽然间，他像是想起什么，点开手机里打开了那条最近看到的新闻。

果然，一模一样的名字。

唐星，唐星。

老冯尖细的笑声渐渐充斥了整个停车场。

与此同时，一枚微型窃听器正安静地躺在那个红色塑料袋中某一条鲤鱼的肚子里，那是那一堆鱼中，唯一一条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