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快要走到夏天的尾声，早晚的气温也跟着降下来，唐星晨起的时候，就感觉空气中泛着丝丝凉意，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天空已经聚集了几团阴云，带着闷意的雷声从远处传来，她走到衣柜前，取了一件薄薄的黑色风衣当作外套。

这一天的开头就没那么顺利，刚买的咖啡刚一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外卖员撞翻了，唐星的风衣沾上了一大块污渍，她有些郁闷地到了医院，总感觉今天医院里的氛围说不出的怪异，唐星说不上来具体的感受，只是能明显感觉到无论是护士还是病人，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等她意识到回望过去，对方的目光又会倏地撤离。

唐星没有过多地将这种异常放在心上，她下午有一场重要的研讨会要去参加，而演讲的材料她还没有完全熟悉，于是拿出稿子一页页翻阅起来。

她对待工作向来是不遗余力地认真，作为医美行业的从业人员，通过日常手术积累实践经验固然重要，而时不时参与这种专项的研讨会也同样有助于大家一起交流经验，还能够拓展更多的人脉，所以唐星一向非常重视。

这次研讨会主要是针对头颈部抗衰这一主题，会场设置在嘉瑞酒店。会场的小舞台和座位已经搭好，颂颜医美中心因为近几年在医美圈子里口碑不错，所以唐星被安排坐在了观众席的第二排的边上，方便她一会儿到舞台上做演讲。距离她演讲致辞还有十分钟，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开始最后一遍温习一会儿的稿子。

前面几位的致辞都已结束，主持人在舞台侧面串词，唐星站起身，随着主持人介绍的声音一步步走到舞台上，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麦克风。

她的身形窈窕，穿着不规则斜裁的上衣和西装短裙，精心打理的卷发妥帖地垂在胸前，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唐星心里原本的那股紧张感渐渐被冲淡了一些，她回头看了一眼投影在大屏幕上的、关于她的关键词：姜颂，颂颜医美创始人。

没错，这才是她，她不是唐星，而是姜颂。

想到这里，她的姿态也愈发松弛，手指按下激光笔的按键，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分享。她在头颈部抗衰的领域经验算是丰富，颂颜在最开始被大家广泛宣传的就是引入了一款去除颈纹的新仪器和技术。她的分享很顺畅，台下的大家听得也都很认真，十分钟后，演讲结束，来到了提问环节，主持人开始组织流程，有几位医美界的同仁问了几个问题，唐星也都耐心地一一解答，大家你来我往，整个场面看起来是一次再和谐正常不过的学术研讨。

“好，时间有限，那我们的提问环节就先进行到这里。”主持人说完，递给唐星一个眼神，示意她可以下台。

然而唐星刚准备走下舞台，却听见底下有人叫住了她。

唐星停下脚步向台下望过去，看见一个坐在倒数第二排、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举起了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男人没有用麦克风，可分贝却大到整个会场都能清晰听见他的声音。

唐星眯起眼睛，隔得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

男人没有等主持人回答，便再一次开口，“姜小姐，不对，我要叫你一声唐星小姐。”

唐星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下子攥紧，她低下头，眼睫微颤，再次抬起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到平日里最完美的状态，她转过头微微朝主持人点了个头，示意自己先行走下舞台。

“你有时间在这儿发表演讲，怎么没时间去和自己的父母相认，他们找你找得，很辛苦啊。”男人的音调随着分贝的提高而愈发尖利，惹得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齐刷刷地落在了唐星脸上，有人反应过来，掏出手机搜索起了视频，对着网上流传已久的、唐星从前户籍上的照片辨认起来。

唐星的手蜷起来，微微握成拳，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她款款走向主持人，拿过她手中的麦克风，姿态优雅，“这位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是和我们这次研讨会无关的内容，麻烦请不要影响会议的进度。”

唐星说完，那个男人便从怀里掏出了手机，点开了一段音频，等到唐星意识过来，居然发现那是她和陈九霄几天前在她家聊天时的一段录音，录音里，陈九霄自然地叫着她唐星，他们两人一边做饭，一边聊着在雪原市的种种。

唐星的表情剧变，几乎是一瞬间，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这个男人尖利而熟悉的声音，过度提拉的眼尾，还有那天出现在她家门口、给她送鱼的老冯......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是老冯在那些鱼里放了窃听器。

底下人们的讨论声越来越大，会场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十几个拿着手机的人冲了进来，直直跑向唐星，手机都差点怼在她的脸上。

唐星被逼得一步步向后退，她努力想要在眼前团团围住她的人群中找到一个缺口逃脱，却发现哪里都是退无可退，十五年前那个雪夜的画面一幕幕再次在她的脑海里闪现，那如脱水般快要窒息的感觉和现在竟然一模一样，她就像被人点了穴一样，整个人像被坚冰封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她快要认命地被他们围攻之前的最后一秒，她感觉到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然后是一股巨大的外力，将她整个人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她像是忽然被点醒，强撑着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陈九霄焦急而关切的脸。

*

陈九霄倒了一杯热牛奶，递给了此刻正窝在他家客厅沙发上的唐星。她缓缓抬起头，双手接过温热的杯壁，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九霄没说什么，在离她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窗外的夜幕已经落下来，黑色丝绸般地不断向远处延展，唯有尽头挂着一汪弯弯的月亮。

“那个人已经被抓起来了，你放心，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隔了很久，陈九霄还是没忍住开口。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唐星低下头，指腹触摸着牛奶杯。

“我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我有点担心，就打电话问了你们医美中心的同事。”陈九霄实话实说，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会做同样一个噩梦，那就是像今天一样，唐星的身份被人发现，大家开始议论纷纷，那些讥讽的、质疑的、愤怒的眼光像冰雹一样迎头砸过来，他想要伸手极力为她挡住攻击，可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伤痕累累。

“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的，你不要太......”

“你把我当什么了？”唐星打断了陈九霄的话，那张缺乏血色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陈九霄，我可没那么脆弱。”

陈九霄认真审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迟疑着没说出来，而是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其实也就没什么了，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只要下一个热点出现，上一个话题就会迅速过期，”唐星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所以啊，这段时间我就躲着呗，躲到下一个新闻被炒到风口浪尖，谁还会在意唐星是谁？”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她本人毫无关系的事情。

陈九霄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最终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了，都晚上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唐星将牛奶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双手撑着沙发的边缘坐起来，作势就要穿上拖鞋站起身。

“你现在出门，不安全。”陈九霄轻声说话的同时，也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唐星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我定个酒店好了，这段时间我都住在酒店。”

“酒店也没那么安全。”陈九霄飞快补充了一句。

唐星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双手交叉在胸前，过了几秒，表情渐渐变得饶有兴味。

“那，能不能麻烦陈警官，让我在你家里寄住几天呢？”唐星歪着头，微微眯起眼睛，“先说好，我厨艺很烂，也不太会整理家务，恐怕没法做你的田螺姑娘，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我只能......”

“本来也没指望你做家务，”陈九霄不着痕迹地别开脸，弯腰将那杯她没喝完的牛奶重新塞回她手里，可这样一来，反而更加暴露了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你住卧室，我住沙发。”